变色的情人节

～一～

我要送你99朵玫瑰花。。。。。。

 

那是浪漫的情人节最煽情的告白吧。

 

记得人生的第一个情人节，是在从北京回成都的火车上度过的。那时的小情人他高挑瘦削，皮肤白皙，文弱不堪，恍惚从中世纪灰蒙蒙的天空里走出来的忧郁而落魄的贵族。唯有他的眼睛，明亮而深遂，有时如山涧的小溪那般清澈，有时又像海水一般扑朔迷离深不可测。自从四目交错的那一刻起，那双明亮的眼睛，就在我的心海里暗自闪烁。

 

记得那是一个春寒料峭的黄昏，中国的元宵节。记得他的一个铁哥们非要跟着他一起来送我回蓉。我当时特别不理解这兄弟为什么要来充当电灯泡。在老北京火车站，他俩帮我找到我的硬卧，变魔术一般，把一只娇艳欲滴的红玫瑰插进一个小小的玻璃杯子里。破旧的卧铺小桌子，因为这只红玫瑰，立马艳光四射。原来那天也是西方的情人节。他跟上下铺的阿姨们打招呼，叮嘱大家帮助照顾第一次单独出远门的我。我这个在家排行老大在各种场合一贯以大姐大自居总是冲锋陷阵处处照顾别人的川妹子，一时间被高高举起抬进十八层香闺，妙变小家碧玉。于是乎，我恍惚得厉害，一时间竟然忘记了自己置身何处。等我缓过劲来，看见小情人还在使劲朝我挥手。温热的吻还留在唇边；可以，火车已经轰鸣着缓缓滑出轨道，一切都变得模模糊糊迷离起来。。。。。。

 

第一次来北京，来时欢喜，去时空空。是红玫瑰陪伴我一路，回到我的家乡。再见，我的小情人！

 

那只傲人怒放的玫瑰，在武侯祠边我的斗室里开了很久。玫瑰最后被我晾晒干，跟情人节的卡片粘在一起。记得那张卡片上有一座红顶的小木屋，四周小桥流水，绿树环绕。“我要给你一个这样的家，你在屋子里做饭，我在外面赚钱。” 这就是当年爱的宣言，那么直接简单。多年以后，当我们搬进绿荫环绕的临湖的夏日度假的木屋，门前的确有小桥流水；只是那流水，演变为波光粼粼的湖水，恍如当年卡片里的梦境再现。

 

天意使然吧。

 

后来再聚，见到小情人的老朋友，他悄悄耳语我：记得那个情人节傍晚不？你的小情人，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多亏有我这个烂兄弟陪着。自此，明白了，那个懂你的兄弟，才是你的知己。

 

红玫瑰啊！

 

情人节里，天底下的女人们，是不是都在心里悄悄的期盼一份心仪而惊艳的礼物：红玫瑰！ 也许还有巧克力，还有，心形钻戒。。。。。。

 

实话实说，曾经的我，也如此悄悄儿地，期盼过。每次手捧小情人送的娇艳欲滴的红玫瑰，低头闻香，都是一脸的陶醉，满怀欢喜。年复一年，不经意之间，红玫瑰陪伴的情人节似乎已经变成你婚姻生活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当房前屋后也被红玫瑰点缀，连阳光房里也有红玫瑰盛开的时候，红玫瑰似乎已经变成你生命的一部分，坦然担当起爱情的见证物。

 

当你步入中年，对玫瑰花的渴求和期待，似乎不再那么强烈。更准确的说，玫瑰花香，烛光晚餐，或者钻石手镯，似乎只是生活的点缀品，一如饭后的甜点。是啊，老夫老妻，早过了卿卿我我歪歪唧唧的旧好时光。十指阳葱手早已经被柴米油盐酱醋茶磨蹭得粗糙壮砺。上有老下有小，在事业、孩子、和家庭中走钢丝寻找平衡点，我们往往发现，生活原来是一地鸡毛，即使有玫瑰在屋子里绽放，内心里早已千疮百孔疲惫不堪。诗和远方，被搁置在心的角落，早已经蓬头垢面尘灰弥漫。

 

岁月流逝，当年那文弱瘦削孤傲典雅的小情人，如今已是霜染鬓角肚腩微凸的大叔，早已为人夫为人父了。那该称之为老情人了吧。

 

～二～

 

那天，我五点半起床，匆匆梳洗打扮，套上海蓝色工作服，开溜。去医院带学生实习，12小时的班啊。老情人已经在厨房外面的小桌前悠然地看书，他怀里抱着酣然入梦的小金毛狗狗。这老情人，早上一听见小狗狗叫，人家就立马起床带狗狗去入厕，然后狗狗就不依不饶的要钻进他的怀抱里去睡觉。也难为了这老情人，我和儿子主要负责跟狗狗玩，人家主要负责伺候狗狗。虽然有时实在气不过，发一通脾气，大骂我们娘儿俩：懒猪，懒猪，大懒猪！！！待暴风雨之后，我们娘儿俩还 振振有词：啊，狗萌萌五点就叫了呀？我们俩咋没有听见狗狗叫啊？那你咋不蒙住被子继续装睡一会儿嘛 。。。。。。一个装字，倒是照出某些人的虚假模様来。

 

生活就是这样，有的人勤劳俭朴事必躬亲劳心费神严以律己，刀子嘴豆腐心；有的人懒散自在风轻云淡随性而为宽以待人，宰相肚里能撑船。找对了，那就是绝配。

 

今天来到医院，马上感觉出有什么不一样。只见各处悬挂起粉红色的心形气球，到处是情人节快乐的粉粉标贴，各个科室纷呈琳琅满目的的各色巧克力和甜点。哦，原来今天是情人节啊。有轮休的护士驱车前来，带来一大筐塑料红玫瑰，给每一个病人送去一只。于是，病房的阳台上，病人的床前小桌上，或者床头柜上，多出一只红艳欲滴的玫瑰来。红色的玫瑰带给每一个病房一丝节日的喜气。大家的见面问候也转换成：哈喽，情人节快乐！仿佛这里不是医院，而是朋友相聚的场所。

 

我很想找到那个给陌生的病人们送来红玫瑰的陌生护士姐妹，跟她道一声：情人节快乐！再轻轻告诉她，谢谢你的大爱！

 

情人节快乐！ ！！

 

被快乐感染到了。我赶紧忙里偷闲，给老情人也发个短信：情人节快乐！感情他都忘了吧。得提醒提醒他，今天是情人节喽！也表白一下：我至少还记得这个浪漫的节日。老情人不急不缓，抛过来一句：能不能偷空出来一起吃个午餐？还加上一句：我请你吃！看看，人家说的，我请你吃，多大方。不行啊，手里头还有8个学生要监管啊。 那好吧，记得吃午餐，老情人淡淡的叮嘱。是啊，记得吃午餐呃。去跟每一个学生也叮嘱一翻：情人节快乐，记得吃午餐呃！

 

在临床，很多时候，一忙起来，就忘记了吃午餐；有时候一整天都忙得不可开交，甚至连喝水上厕所的时间都没有。记得我早上开溜的时候，老情人还不大耐烦的提醒我，“记得带午餐。” 我这才顺手从小桌上抓起我的午餐包。我一般夜里入睡前备好两瓶水， 一个苹果，有时带一点干果，或者一瓶酸奶，将就一顿。今天打开我的午餐包，发现里面多出一盒温热的锅贴，整整20只。吃完，撑的我呀。呵呵，原来今天早上老情人比我还早起半个小时的床，是为了给我准备午餐啊，原来他是记得这个情人节的？我好像又一次完美的错怪了人家：这鸡肠小肚啊，这女人丑陋的小心思啊，咋就改不了呢？

 

为什么女人总是在等着男人的情人节礼物呢？女人总是想方设法提醒对方甚至引诱情人们去给自己买这买那，这是哪门子的规矩呢？这好像从来就不大公平吧？我咋也这样低俗不堪，总是以小鸡肠陋肚去揣度人家的美好心灵呢。这么一笨想，我的情人节礼物，岂不就是20只锅贴？啊哦，那实惠劲儿，一定是吸收了东北红高粱地的精华。

 

晚上7点，哼着小调开车回家。老情人来电：我去打排球的路上。再解释一番：必须去，我队长嘛，领导一帮膀阔腰圆的老美打比赛哈，儿子在看电视呢。得！我于是屁颠屁颠赶回家，上楼，洗完澡，把湿漉漉的长发一盘，冲进厨房，做起快乐的美厨娘来。等三菜一汤上桌，车库的门也响了起来。萌萌第一个摇头晃脑往地下室跑，儿子跟在萌萌狗狗的身后，老爸回来啦，开饭喽。

 

一上桌，发现桌边陡然多出了一株鹅黄的蝴蝶兰来，还有小小的一个花里胡哨的口袋，里面装了几只小小的巧克力。原来这是我在厨房里一转身过来的惊喜呀。我捧起兰花来闻香，嘴里直说，好看好看！以前要是看见这么花绿的口袋，恨不得扔掉，老土。现在居然喜欢上了花花绿绿的东西，真是凸显衰老之气势。儿子一把抢过花口袋，把里面的巧克力全部揽入怀中据为己有。一家人欢天喜地的：闻香，赏花，吃巧克力，品家常菜，好不热闹。

 

不想送你红玫瑰，太俗艳。饭桌上，老情人说，不屑一顾的样子。

 

同意。家里有两株蝴蝶兰，正值盛开：娇艳欲滴的紫红和粉嘟嘟的水粉色。添一只淡雅的鹅黄，那是恰到好处。我不想掩藏自己的喜悦，言不由衷。

 

～三～

 

第二天早餐的餐桌上，又听见老情人在训斥儿子，必须把这只鸡蛋吃完，必须的，这鸡蛋现在是贼贵贼贵的。不经意之间，还捣鼓了一句：现在这物价涨的，昨天一只红玫瑰，卖到四十八块。 

 

哇塞，那真是涨得太离谱啦。

 

什么？？昨天你没有买红玫瑰，不是因为她太俗艳，而是因为，她太贵气！

 

哦呵呵。。。。。。

 

我要送你99朵玫瑰花！歌声从远方飘过来！谁唱的，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我要送你999朵玫瑰花，我要送你9999朵玫瑰花！激情昂扬的爱情宣言。

 

想想那些数字那些红玫瑰，那片红色的浪漫的花海，是我等这些中年女性心中期待已久的浪漫无边无与伦比的情人节吗？

 

中年人的情人节，是不是早已经褪色变味了呢？？

 

君不见，中年人的情人节，不再是娇艳欲滴香甜可口的奶油蛋糕，而是简单淳朴敦厚果腹的锅贴！中年人的情人节，不再是红玫瑰的灼热奔放喷血般的张扬，而是如蝴蝶兰一样低调淡雅暗自幽香！中年人的情人节，即使容颜憔悴面带沧桑，却更加浓郁甘甜沁人心脾，摇曳着，风情万种自带芬芳。因为，中年人的情人节呀，渗透着生活的原汁原味，酸甜苦辣咸，上面还飘洒着几滴岁月的甘露。

 

2/16/2023 于圣路易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