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风波》瑾沐篇(24):成败有天

【本文以战国为依托,架空历史,虚构朝代。一切皆为杜撰,请勿较真儿。】

果然门外大槐树树荫之下停泊着一辆不引人注目的单马黑车。熊鲤甫一上车,屁股还没坐稳,马车便启动了。

一开始马的步子细密平稳,出了人口密集的民宅区上了官道便一路小跑起来。

车上对面那人高大健硕,一身会稽贵族流行的浅金色洞庭丝竟被他穿出了几分豪迈不羁的意思。这人故意保持着沉默,方阔的脸上两腮被虬髯覆盖,一对浓眉几乎连到了一处,也就是二十七八的样子。

熊鲤见他装神弄鬼的,索性也不说话,以静制动。

上了官道不久,那人终于沉不住气开口了:“公子伯龙,你可知道我是谁?” 声音听得出来是故意压低了,但声线厚实,中气十足。

熊鲤心里冷笑:看憋不死你。脸上却不动声色,身子微微前倾道:“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应该就是大名鼎鼎的西南将军,守护黔中有功的公子子枫。”

对面之人眼中掠过一丝吃惊的神色:“正是在下。你我从未谋面,难道是子蒿透露的?”

熊鲤笑着摇了摇头:“何须子蒿?公子马车所用的黑骝,身量较会稽名马们明显小了一号,可是肌腱发达,奔跑有力,可见是善于爬山越岭、驼运货物的西南马种。再者,马鬃剪得短的差点儿秃了,尾巴束成一个麻花,这么丑的造型,除了军队里的军马,别地儿还真没见过。”

公子子枫闻言哈哈大笑:“子龙子蒿说你貌美,多智,且毒舌,果不其然。”

熊鲤轻轻一揖道:“岂敢。久闻将军手中一把玄色髭切,上可斩雷电,下可劈鬼神,在战场上令秦将闻风丧胆,今日一见,果然是气势冲天,万中无一,不是会稽城中一等俗物可比的。”

两人虚情假意了片刻,马车开始颠簸起来,显然是上了官道之外的土路。熊鲤和客居城西的罗湘君近年来混得很熟,经常在夏天时呼朋唤友的一起去城西北一片延绵的山林里打野味消遣,对这条土路上的每一个沟壑熟的几乎都能叫上名字来。心中暗暗吃惊:这谋权篡位的孙子怎么把我拉这儿来了,要知道黄泥山可是会稽城天然的北城墙,老越王不但在这里修了一座正儿八经的烽火台,还常年派王卒驻守。虽然姒无忌很瞧不上眼老王疑神疑鬼的做派,但黄泥山上的驻兵还是勉强保留了下来。

黑骝马渐渐减速停了下来。果然是到了黄泥山脚下的王卒军营。

值班的几个年轻兵士因为天热正打着赤膊,混做一团叫的热闹不知在围观什么稀罕的物事。其中一个长相老成的见了公子子枫和熊鲤,连忙把件土黄色的军装上衣套上,迎上前来行了个大礼:“将军,您怎么亲自来了。要上山么?我给您找头骡子去。”

公子子枫作势踢了一脚:“妈的,爬个土坡骑什么骡子?你小子刚升职就摸鱼,小心我揭你的皮,” 说着往身后看了一眼,“我和这位公子上山透透气去,你让人找些野味来备下,再弄几坛子黄酒,一会儿我们下来用。” 年轻的低等兵士不明白将军这是什么趣味,带着美貌少年理应去些风雅场所,荒山野岭的黄泥山有什么好耍的……,只是既然将军吩咐下来,少不得要一一照办。

熊鲤跟在子枫身后,心里暗忖:这黄泥山的王卒本应是无忌和郭氏的心腹才对,什么时候成了西南军的大本营了?

他正心神不定,忽然前面子枫加快了步伐,甩开两条飞毛腿飞也似地往山上蹿去。

熊鲤不敢怠慢,提了口气随后赶上,两人不久就攀上了峰顶的长城和烽火台。驻守的烽火台的老兵对公子子枫见怪不怪,行了个军礼就随他两人去了。

熊鲤站在长城上往下眺望,只见青色的城墙沿着山陵往东北方向延申了几里地在山坳处嘎然而止,想来是老越王在位时的工程,无忌即位后没再继续。正值夏末,漫山遍野被一片深绿色覆盖,山坳里的断壁残垣就好像是被一头绿色巨蟒拦腰吞噬,十分荒凉悲壮。

唏嘘之余,却见绿“巨蟒”的腹部飘起朵朵白云来。熊鲤起先以为是山坳里的水汽蒸腾起的白雾,仔细一看,哪里是什么水汽,山坳里不知什么时候驻扎了许多深绿色的军帐,混在盛夏的藤曼植被之中,仿佛打开了一朵朵绿色的蘑菇伞,与周围环境毫不违和。而升起的白烟不是水雾,是秘密军营的炊烟。

熊鲤心里“咯噔”一下,会稽有无忌的王卒镇守,其他地方军没有传令不得擅入。山坳里私藏的军队少说也有上万人了,且不问这么多人究竟是如何掩人耳目地来到了王城脚下,就看这炊烟袅袅,烽火台守兵却视而不见的架势,显然无论来者是谁都有人和他们里应外合。

熊鲤忍不住抬起眼来往几步之遥的公子子枫看去,见他正玩味地注视着自己。将近正午的日光将他高至太阳穴的虬髯染得金光闪闪,仿佛一只猛虎正眯起眼睛来逗弄着猎物。

熊鲤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拢起袖子来沉声问:“将军可是特意带我来观赏这山坳里的景色?”

子枫一笑,答非所问道:“伯龙,你在我越国也有几个春秋了吧,依你之见,子龙如何,无忌又如何?”

熊鲤惶恐:“我年轻,如何敢妄议贵国首脑?非要我说的话,越王机敏果断,子龙儒雅强记,贵国自上而下,卧虎藏龙,人才济济,我大楚有此邻邦,幸甚至哉。”

一番话说得冠冕堂皇,其实再明白不过了:无忌也好,子龙也罢,我在你越国就是个人质,不论谁来掌权,只要楚越两国的邦交和联盟不变,那你们爱谁谁,楚国绝不干涉。

子枫那厢眼神瞬间凌厉起来,带着毒刺尖钩的目光丢了过来:“真的?”

熊鲤就坡下驴地垂首道:“将军神勇,子龙睿智。两位实乃越国民望所归,鲤素来仰慕,所言并无半点虚假。只是胸中有一事惦念……,

“丽妃本是我楚国江北人士,如今深锁越宫难得一见。国事纷争与后宫内眷无干,不知将军可否见怜,让我带些家乡的土特产进宫觐见,以慰妃子乡愁?”

子枫闻言一愣,随即手扶金刀哈哈大笑:“好说,好说,久闻丽妃是神仙妃子下凡,可惜被无忌藏在深宫不得一见。伯龙可否赠我楚国土产一二,好让我也能博美人一笑。”

熊鲤面上唯唯诺诺,但见公子子枫形态嚣张傲慢,言语里多有猥亵不敬,心中厌恶之极。心想,此人如此粗野不可一世,言辞里将王位视如探囊取物,想必已经做好了逼宫篡位的准备。不知少康那里祈斗之术进行的怎样了,万一失败,一定得想法子搭救黎夏出宫,千万不能落在了这下流胚子的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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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康在无忌的无陵殿布下七星灯阵,已经到第七天头上。主灯灯火明亮,无忌精气日盛,只要过了今日,无忌就可延寿一纪,顺利度过危机。

少康多日里紧绷的一颗心总算稍稍放松了些,想着事成之后就按照师兄钟子期之计,助熊鲤重返楚国,以图大计。他给郭太后请安汇报过之后,步履轻快地出了琼瑶殿主殿,正要回无陵殿守着,脚下却不由自主的往偏殿方向拐了过去。

偏殿的宫门一如既往的,心无城府地敞开着。

门里面那个雨天里素净得超凡出尘的女子,别出心裁的穿了一身麻布胡服,袖子卷的高高的半蹲在地上,一段藕节般白净细腻的手臂从短袄里露出来,清新得仿佛雨后软萌的新芽,让人瞧得不忍移步。

“法师可得空么?” 那女子抬起头来向少康望了过来,眼里有些小雀跃。

她面前十来个瓦罐有些杂乱的摊开来,一块大大的浅色棉布平铺在金砖之上,布面上已经零零星星地染上了水绿浅紫淡粉等一干颜色。一个大大的黑釉碟子被她当成调色来用,新鲜的颜料沾了水在黑底子上晕开,显得格外艳丽喜庆。

黎夏见少康踟蹰,伸出手来递给他一只短短的青玉杵子,眼里闪着单纯的喜悦道:“法师你看,我一个春天集了这许多染料,今天难得天好,我想亲手染块布料子将来给囡囡做件七彩百日衫穿。”

少康默默地接过玉杵,跪坐在黎夏身边帮她把干了的颜料重新研磨开。心中暗想:囡囡?你已经认定这是个女娃了?整个会稽可都等着你争气生个王位继承人呢。心里虽然这样想着,却又不忍破坏年轻孕妇简单的喜悦,只得默默地陪着她做工。

两人一个研磨,一个染色,只闻玉杵“锵锵”之声,微风不时掀动年轻女子的发丝,在法师眼里画出了一幅难能可贵的岁月静好。

忽地,一片浅浅的亮光坠落在法师左肩,转眼之间光芒便湮灭不见了。

少康微微一动,放下瓦罐玉杵,捂着左肩向黎夏抱歉道:“我有事失陪了,夫人保重。”

话音刚落,他的身形便已经飘出了十步开外。转眼之间便来到了越王寝宫无陵殿之外。

四十九个黑衣侍卫仿佛从来没有离开过,将无陵殿团团围住。为首佩戴金钩宝刀的卷须将领面上微微露出疲惫之色,他见到少康略微有些吃惊:“法师这么快就回来了?这里一切都好。”

少康捂着左肩,脸色阴沉:“无寿,刚才有谁来过吗?”

无寿:“并没有别人,只有陈老爷的徒弟陈言来送餐点。”

少康眉头一蹙:“陈言?为什么陈禄他自己没来?他不知道这件事多么机密要紧么?”

无寿面露囧色 —— 内侍陈禄极得无忌之心,宫中敢直呼其名的人还不多,低声道:“陈老爷身上不好,陈言是他亲侄子,这两年一只跟在他身边儿的……”

他话没说完便收了声,因为法师的眼睛里已经快要喷出火来了。

少康轻轻地推开宫门,又小心翼翼的在身后关严。屋里一如既往的暗沉,主殿金砖地上七盏主灯和四十九盏小巧的辅灯燃得正亮,可是正中的主命灯却是一片昏黄,灯火忽悠闪烁,似乎在做最后的垂死挣扎。

少康毫不犹豫地将食指和中指点在左肩,一团明亮晃眼的灯火旋即跃到了他指间之上。他口中念念有词,那团灯火自指尖飞起,腾至半空,却在空中盘桓着,迟迟不肯降落。只见少康坐在灯阵之外,身子微微地发出颤抖,而阵中心的主命灯却越来越暗,越来越暗。

躺椅上的无忌眼里露出惊恐的神色,仿佛一个渴望奶水的婴孩般目不转睛地盯着半空中的灯火,口中嘶哑着:“我命不该绝,命不该绝啊……”

主命灯在无忌的咬牙切齿的撕咬中逐渐熄灭了。少康大汗淋漓地颓然倒地,半空中明亮的灯火在他倒地的瞬间“倏地”钻进他左肩。而无忌绝望的嘶喊越来越弱,越来越弱,渐渐的听不到声音了。

大殿之上,没了灵魂的七星灯阵依旧在没心没肺的燃烧着。没人知道,风云了小半生,正值春秋鼎盛的越王姒无忌,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与此同时,内侍陈禄的屋子里出人意料地安静。

在他手下打杂的跟班小朱因为既找不到陈禄也找不到陈言,壮着胆子上陈禄屋里来碰运气 —— 贤妃宫里又抱怨花粉玉石用完了,到底是补,还是不补呢?

小朱推开屋门,小心翼翼的走了进去,轻声道:“陈老爷,您午休呢?”

喊了两声见没有动静,他大着胆子往里探了探头,这不看则已,一看之下只惊得他大叫一声,瘫软在了地上。

陈禄的房梁之上一条白色腰带上悬挂着一个肥胖男人沉重的身体。这人面色紫里泛红,手指蜷曲,两脚呈八字状向外张开。已经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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