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澳散记
(增订本)
徐家祯
第廿九章
购物
(下)
(接上文) “放长线、钓大鱼” 的经营方式还有做得更高雅的,那是我去年买一 对音箱和一台录音机时所遇见的。
现在,要想买一些电器用品,实在太难。不是太少,而是太多: 种 类、型号、牌子太多,而且技术飞速发展,日新月异,令顾客无所适从。 我当时就是这样,找了几周都决定不下来买哪一种。最后,决定到南郊一 家叫 Sound Cratfsmen 的店去看看。那是星期四的夜市,与朋友同往。
那家店在离市区不远的一条主要街道上,是一座并不起眼的平房。 推开门,随着铃声,从后边仓库中走出一位瘦高个子的中年人,问我们想 买什么。我告诉他,我想买一对听古典音乐用的音箱。他问清了我想付的价钱范围,就介绍我们试听英国 B&W 的一组。这组音箱从大型到小型共有四种,价钱各异。我决定先听最大,也即最贵的一对。店里备有几十张激光唱片,供顾客试听用。我从架子上选了一张乐队的、一张小提琴及一 张钢琴的,准备听这对音箱播不同类型的音乐时的音色效果。
随着店主的带领,我们穿过店堂左手的陈列室,走进一个十多平方 米大小的试听室。室内除了一组立体声播放设备外,还有一张长沙发和一 张长茶几。四面墙上有软质材料,防止声音反射,增加音响效果。店主从 室外搬进第一对音箱,熟练地将音箱连上室内的播放设备,再把音箱端端 正正放在沙发正前方的两边,在激光唱机上放上唱片,调好音量,问过我们要不要咖啡,就轻轻关上房门出去了。出去时还不忘加了一句: “希望你们愉快地欣赏音乐!”
柔和的乐声从我们对面那对音箱中传出。开始的几个乐句是小提琴的独奏。琴声哀怨凄楚地从远处传来,声音轻柔,但是清晰。不一会儿, 乐队加入,乐声由轻而响,最后终于达到震天动地的响度,那对音箱能逼真地反映整个乐队的合奏,声音不失真,不刺耳,层次清楚,高低音分明, 的确是对好音箱。我们又试了钢琴独奏和早期古典音乐的唱片。虽然演奏的乐器不同,但那对音箱都能作出令人满意的反应。我们反复比较各个乐段,评论各种音响效果达二、三十分钟,店主一次都没有进来干扰,直到我们开门出去要求他再换第二对音箱。
店主进了试听室,轻手轻脚地拆下第一对音箱的连线,搬出室外, 换进了第二对音箱,接好连线,仍轻轻掩上门让我们仔细品评乐曲。
这组 B&W 音箱共有大小不同的四对,我们试听了其中三对,店主不厌其烦地为我们搬动、更换了三次,前后足足用了一小时。
虽然我早已作出了决定,要买其中一对,但店主并不催问我的决定。 待我们听完,他详详细细地向我们解释这三对音箱的特点,还主动告诉我们: 因为那家公司最近换了商标,因此陈列用的贴有旧商标的音箱降价百分之十,而音箱本身的一切规格、质量和保险期限,并不受新旧商标之影 响。说着,他从后间拿出一叠资料,包括专业杂志对这四对音箱的评论、 测试报告等等,再在电脑上打出一张三种型号音箱的原价及打折后的价格单交给我。我与朋友又问了一些关于录音机的事,他也同样给我们一叠有关资料和价目单。这时,离我们进店已一个半小时了,九点钟的关门时间早已过去,而店主却仍在兴致勃勃地向我们推荐产品,只是不问我们究竟决定买什么。结果,我不但在他那儿买了一对音箱,而且买了一台录音机, 因为他专业水平的服务态度取得了我的信任。
就是因为那次购物经验,我还写了一篇《购物应该是享受》的散文, 发表在中国的《新观察》上。买东西时可以见到和蔼可亲的笑脸,遇到百问不厌的态度,听到内行详尽的介绍,甚至可以坐在沙发上喝杯咖啡,当然是算一种享受了。
其实在中国,过去购物时也可遇见这种使人感到是享受的招待: 进了大店,先请到里面去坐,然后泡出茶来招待,交易可以慢慢再谈; 去书店买书,可以光看不买,有的老板还跟顾客谈谈版本、作者,谈得投机的还会请进去喝茶,再搬出书来评赏。不过,中国的这种服务往往是只对熟 顾客,尤其是熟悉的大顾客的,对一般陌生顾客往往用不同态度,不像这儿童叟无欺,一视同仁。
当然,如果认为我讲南澳服务态度好,是一概而论地认为这儿没有低质服务了,那就完全弄错了。服务的好坏不但与一家商业机构的经营作风有关,有时也与个别人员的性格与当时的情绪有关,这倒是个复杂的心 理学问题。
最近,我父母和我与几位朋友去阿德莱德一家越南饭馆吃午饭,因为同去的钟医生说越南面点很好吃。进了店堂坐下一看,桌上铺的玻璃板是油腻腻的、放的碗筷是湿漉漉的、脚下踩的地面是粘吱吱的,倒使我想起国内的饭馆来。叫的面上来了,我们想再要几个空碗,以便大家尝尝不同的面点,就对一位正走过来的胖胖的女店员说了。她鼓起了脸,回头走 了,也不知她听见没有。过了一会儿,她拿来两只空碗,往桌上一放。我连忙说: “我们有六个人,能不能再拿四个?” 她脸一沉,说:
“刚才为什么不早说!” 吓得我们再也不敢提要求了。
服务态度的好坏,当然也不能以有没有笑脸作标准,有时,有笑脸给顾客带来的 “灾难”更重大呢。这倒真成了 “笑面虎”了。
有一年,我在圣诞期间要去香港旅行,想先在南澳买点东西送人。 在一家大公司中走过化妆品部,一位女店员兜搭上来,拿出一瓶瓶男用香水,逐件介绍,再将一种种香水喷在我手背上让我品味。我并不想买什么 香水,但实在被她的热情服务感动,好在价钱也不贵,就买了一瓶最便宜的。出来之后拐入另一家公司,见到跟我所买的那瓶一模一样的摆在那儿, 只卖一半价钱!
最糟糕的那次购物经验则是在纽约,那是我到美国不久。我一开始念书的那所学校离四十二街 “时报广场” (Times Square)不远。课后我与 一位北京去的同学常去逛逛。那一带的小店鳞次栉比,但我从不光顾,因为怕它们不诚实。有一次,那位北京人想买一架小收音机,托便人带到北京去送人。我说: “去大公司吧。那儿东西可能贵些,但是可靠。”他说: “小店便宜。”于是我们跨进了一家小店。
一位年轻小伙子迎上来热情向我们问好。我朋友告诉他想买一架便宜的小收音机。他拿出一架说: “九块九毛九分钱。” 价钱不错,但我朋友不喜欢它的式样,要他换别种的看看。他一连拿出几种,最后我朋友拣中了一架,问他多少钱,他说: “九块九毛九分钱。”我朋友生怕听错了,重复了一遍,那店员说: “是的。”于是朋友付钱。
我朋友给他一张二十美金的钞票,得到的是一张发票和一分钱找头。 我们以为他算错了钱,问他怎么回事。他说: “对呀,这架收音机是十九块九毛九分!” 我朋友连忙向他道歉,讲听错了,希望退货还钱。那店员将脸一板说: “钱已放进收银机去了,不能再退!” 我一听也火了起来,说: “那么,请你们老板出来,我跟他说话。”他说: “老板不在,要下午六点半才回来。请你们等吧!”再讽刺地加上一句: “要不要我去倒杯咖啡?”我们差点被他气昏过去。
正在僵持不下,见旁边站着另一位店员,我上去求助。他去橱窗里 拿出那个小伙子第一次拿出来、我朋友不喜欢的那架收音机说: “这架是九块九毛九分,你要吗?”
事至如此,我朋友别无选择余地了,只好拿了不喜欢的那架收音机和十块零一分找钱,怏怏地离开了。出门时,那个小伙子还冲着我们说了句日文:“沙要那拉(再见)!” 看来,他把我们错当成有钱的日本游客, 敲我们竹杠来了!(注2)
当然,以后不但是我,连我朋友也再不敢上那样的小店买东西了。 但是,那种小店开在“时报广场”那样的热闹地区,只要每个游客去上一次当,他们就有钱够赚了。这倒也是一种推销术。(全文完)
一九八八年九月十六日
于阿德莱德东城书屋
注2:八十年代初,西方国家还没有中国大陆去的游客。仅有的几个大陆中国人,基本上都是几个口袋干瘪的访问学者或者公派留学生。只要看见亚洲面孔的游客,大多是日本人,所以,与旅游有关的商店,写的都是日文。只要亚洲人一进去,店员就堆满笑容,用日文跟你打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