钉锅

钉锅

 

       周日焖了一锅红枣糯米粥,小朋友问是什么饭,我随口说是千人糕。因为我突然想起了童年时学过的一篇课文,就叫千人糕。小朋友眨巴着眼睛:千人糕?于是我就像课文里的大人一样,说开了做这个饭需要一千个人才能完成。其中谈到铁锅,谈到笨碗,还说到锅破了要有钉锅的,碗破了要有钉碗的。

     和小朋友聊完这些,他似懂非懂,不再理会,我却一下子陷入了在故乡生活的记忆之中,想起了一件事,钉锅。

      故乡人的钉锅有两个意思,一个是一种游戏。那时乡亲们闲下来就在街边地头十字八道画一个正方形的棋盘,里边有许多格子,双方随手就地各找一些柴棍棍,土块块,或者羊粪蛋蛋,在棋盘上落籽玩了起来,这个游戏叫钉锅。还有一个意思就是做饭的铁锅破了,就要钉铆钉修补,我们叫钉锅。我这里说的是后者。

      我在故乡的那些年月,家家用的都是大铁锅,我们叫生铁锅,简称铁锅。人少的人家一般用牛头锅,或者三烧锅,人多的用五烧、七烧锅,为什么这么叫,标准是什么,我至今不得而知。三烧锅锅口直径约有二尺,七烧锅锅口直径约有三尺,这是个大概数。这些生铁锅一见火很容易裂口子,我们把这种情况叫做炸锅。蒸饭炒菜时总能听到尖细的炸锅声,属于常态,并不在意。随着时日,这些裂口越来越多,缝隙越来越明显,这时就会发生锅漏,熬一次小米粥就不漏了。记得母亲一听到锅裂的声音就有些紧张,有时炒菜火大水少时炸锅的声音会连续几次,声音也比较大,甚至立刻就锅漏。时日再久一些,锅里的裂缝就多了,宽了,有时能看到灶膛里的火。这时就的要钉锅了。

     “锅漏灶火烟,一辈子的大熬煎”,这是乡亲们,特别是妈妈们常说的一句话。你想妈妈们天天做饭,和锅打交道,锅子不争气总是发脾气,不是喊叫,就是哭,妈妈们好不心烦。幸好有钉锅的可以帮组把锅钉好。

      那时经常有钉锅的到村子来,一般都是师徒两个人,挑着两副担子徒弟挑的担子重,一头是工具箱,一头是火炉子和风箱,沉甸甸的,扁担颤悠悠的,挑担人额头汗津津的,不时用搭在肩头的毛巾擦汗。师傅挑的担子轻一些,都是些简单的行李等生活必须品。两个人穿的衣服都是黑油黑油的,手脸都是淡褐色,油腻腻的。他们都是外乡人,说话细声软气,许多话语听不大懂。他们来了就在街边选个合适的地方停下,师傅支摊子,徒弟就去吆喝揽活。手里拿着一个小巧的长把铁锤锤,走街串巷,边走边喊:“钉---锅一一糊碌锅”,每一句‘钉锅’两个字声音高亮,耍着弯子,像唱山歌,‘锅’子尾音拖得很长,‘糊碌锅’三个字音量渐小,突然刹住。这句吆喝有两个意思,钉锅就是给锅打铆钉,糊碌锅是糊锅的裂缝。徒弟吆喝揽活,师傅也不闲着,支起炉灶在拳头大小的一个小铁砧上打铆钉。拉风箱,烧铁棍,烧红的铁棍在铁砧子上碾细了在一个模子上敲打几下,一颗铆钉就成了。

      不一会徒弟就回来了,肩头扣着一口锅,身后跟着锅主,他们有生意做了。

      师傅要和锅主确钉几颗钉。那时候乡亲们的钱是很少很少的,在锅底钉一颗钉要一毛钱,很贵的。一九五、六十年代一毛钱是很值钱的,可以在供销社买10个糖蛋蛋,过年的时候8分钱可以买到一挂百响鞭炮,2分钱可以买一个普通两响炮,或者两个一声炮。压岁钱如果给一毛钱就是很多了许多人家根本就没有现钱在我在的生产队好劳力劳动一天能挣10分工,到年底能分到三毛多钱,扣掉口粮钱大部分人家没有余钱,有的还的倒贴。许多家庭用鸡蛋去供销社换煤油和咸盐这些生活必须品,向邻居借煤油咸盐的事也是常有的,有的人家没有钱买煤油,晚上就不点灯。即使到了七十年代初期我在村里做了民办教师,每个月有12块钱的现金工资,这已经是很牛的事了,母亲打理起家务来就顺心多了。到了七十年代中期,我在外地有了正式的工作,月薪36.75元,参加一次婚礼也就一块钱,也有出五毛或几毛的。

      师傅和锅主谈好了钉钉的个数,分别在钉钉的地方画上记号,就开始钉锅了。钉锅大体上有这么几个步骤:钻眼,铆钉,糊缝。钻眼是个力气活,用两件工具,扁担和摇把。他们挑担的那条扁担有特别之处,一端铆着一个厚铁片,长出扁担两三寸,扁担中间钉着一块薄铁板,铁板上有几个圆圆的浅凹。摇把铁质的有大拇指般粗细,中间有个U形的弯,上头圆顶,下头有眼,可以按钻头。钻眼的时候把锅扣在地上,扁担一端的铁片插入工具箱上的一个特制的缝,摇把上头的圆顶顶在扁担的铁板浅凹里,下头按一个钻头对准画好的位置,点上一滴油,徒弟压扁担,师傅转摇把,发出呲呲呲的声音,钻头下就有铁销涌出来,转一转,点一滴油,直到把锅钻穿。每一个钉两个眼,分别在裂缝的两边。钻好眼,徒弟继续去吆喝揽活,师傅给锅上铆钉。铆钉长约二厘米多,宽半厘米,厚约两三毫米,形如订书针,手工制成。师傅拿着一个小巧精致的小锤锤,把铆钉轻轻的敲入钻好的眼,把锅翻过来,铆钉垫在那个拳头大小的铁砧上,师傅一手拿一个铁錾,一手拿小铁锤轻轻的击打铁錾,把多余出来的铆钉头錾掉,要留出约两毫米的余头,然后用那个小锤锤轻轻的敲打铆钉的余头,敲成伞状,直到和锅底一样平。把所有的铆钉都锤平,就用一种油灰在锅底擦,为的是糊那些缝隙。至此钉锅工作完成。锅主要付钱,没有钱的可以给鸡蛋,有时候也可以给师徒二人吃一顿饭。如果钉锅的需要,也可以给一些煤碳,可以免去几颗铆钉钱。

      锅是老百姓一天也离不开的炊具,天天要用, 用久了锅底变得很薄,就会有洞,或者掉了一块,这时候就得补锅,就是在锅底打个补丁。不过这是一种实在钱的权宜之计,不可长久,因为锅底打了补丁实在不好用,这时就必须得花钱买一口新锅了。

      买新锅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首先你有钱,一口新锅多少钱,我不知道,只知道一般人家买不起。其次,供销社得卖锅。那时候供销社很少有锅卖,即使有也不一定正好适合需要的人。所以要和供销社说好,给你从县城里的物资公司进货。有时候物资公司也没有,就得等。

      一旦买了新锅,就得先要磨锅。那时候的铸造工艺比现在落后很多,新锅里面不光,有许多小丁丁,有一道一道的环棱,锅沿周边都是尖碎的齿,这些都要把它们打磨掉才能使用。磨锅时找几块砂石头,用劲去磨擦。磨锅发出的声音特别高,特别难听,尖煞钻心刺耳,像钝刀拉心,那杀猪般的声音传透半村,一家磨锅四邻烦心,但乡亲们都能谅解,毕竟添置一口新锅也是一件喜事。磨锅人自己用棉花把耳朵堵上,一手抓着锅沿一手拿着砂石使劲磨擦,擦几下胳膊就没劲了,要休息一下。磨锅是一件辛苦事,看起来简单,其实不然,磨一会儿不但胳膊酸疼,肩架子,脖子,腰,甚至肚皮都酸疼,站着蹲着跪着都不得劲,因为是全身用劲。磨好一口锅得几天时间,因为磨一阵人就没劲了,那刺耳的声音也会使人心疲意厌,不想再磨。

      那时的新锅是渗水的,因为有许多我们肉眼看不见的砂眼,首先要熬一锅小米粥,锅就不漏了。

      新锅开始使用,就有细微的炸裂声出来,如此日子一长,锅就看见缝,再久缝就明显,就多,就漏,就又得钉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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