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尾渡》(小说) 第五章 暗藏在木盒里的秘密

第五章          暗藏在木盒里的秘密

 

辰都昏昏沉沉地回到家,又茫茫然地和姑妈他们一家过了混混噩噩的一天。姑妈见他那副神不守舍的样子,很是担心,不知道他是因为伤了头还没好呢,还是根本还没从丧父的坏情绪里走出。她看着心痛,唯有温言道:“都仔,你早点休息吧!你昨晚在阿嫲的大床睡得很好,也是奇怪,自阿嫲走后,那间房虽然日日有人打扫,却很久没有人住过夜了。你阿妈说那里阴气重,每次回来都跟你爸住另一间大房。你和阿嫲应该还是很有缘分啊!你还在那里睡吧,他们会保佑你的。。。”

辰都道了晚安,回到房里了。这宅子是一间南方典型的天井构造,就是屋里有一处地方是完全露天的,可以借着天雨,或蓄水,或洗刷;天晴时则晒棉被,花生,生姜,榄角。。。种花通常在屋外,不会挡路。天井的作用在古时是必须的,下水道特别好,阳光很直接,是一方天与地的连接,晴湿无碍。即使足不出户,也可以自有天地。

阿嫲的房子就在天井旁边。下雨了,辰都听着滴滴答答落到天井硬地的雨音,竟是毫无睡意。干脆起身,拉亮电灯,在阿嫲的梳妆台摸索起来。这是一个用檀木打造成的大柜子,相当考究。镜台往下,是一溜的抽屉,左手连着高高的大衣柜。辰都越看越觉得这设计是西洋式的,木头和工艺倒是中式的,很有意思。

阿妈念叨着让他带回家的檀木盒,就好好地躺在右手第一个抽屉里。因为颜色式样和大柜的外观一致,不知道的话,还以为这个盒子是一个装饰,固定在里面的,因此这么多年过去了,竟然都没有人动过。

他取出盒子,好奇里面装着什么。左右睡不着,他轻轻地打开盒子的铜扣。

没有金银珠宝,也没有藏宝图或武功秘籍,里面只装着几样旧物:一本老版英文圣经,一册厚厚的日记簿,一只旧烟斗,一方浅绿色的丝手帕。

辰都不禁失笑:什么阿嫲留下的旧物?这分明是骗母亲的, 这盒子是父亲自个儿藏着念旧用的。难道阿嫲会读英文圣经?

他打开日记簿,没想到里面还夹着一张黑白照片:年轻英俊的父亲挺立如松,穿着合身帅气的西装,微笑地看着镜头。他旁边坐着一位貌美的女子,穿着一件-----天啊!那不正是西式的婚纱么?她是谁啊?那么的青春美丽,摄影棚的灯光反射着她闪亮的头饰,环绕着她周身的光泽,如同天使落入人间。。。

辰都合上笔记本,心里突突突地跳,不知道该不该接着去探索父亲过去的秘密。他很爱自己的阿妈,从心里抗拒着阿爸曾经爱过别人,甚至另有婚姻。在他的印象里,阿妈好像并不知道父亲的旧事,也没有兴趣去打听。她不懂英语,也不信耶稣,娘家人从未去过澳洲,本人也没有出过洋。她很知足:对婚姻,对家庭,对孩子。最大的兴趣,就是培养儿子成为他父亲那样的成功人士。于是她一定要孩子转去念英文,一定要他考上好大学,也希望他能继承星辉。她信佛,可是也信人上人的地位,血缘的传承,家庭的维系。父亲的骤然去世,粉碎了她已知的世界。他可不敢,在母亲已然的伤心里,再撒上一把盐。。。

可是,他还是很好奇父亲的过去。在他隐约听到的信息间,知道父亲是一个特别传奇的人物,不单一手草创星辉,连比他长一辈半辈的人物,如万象,大维的第一代掌门,都是对他尊敬有加。父亲长袖善舞,和租界的洋人,华届的江湖人物,商界政界走马灯般常换的各式上等人,都是交流无碍。他很有风采,举手抬足间充满自信,带着不卑不亢的气度,不奉承,不屈膝,同时又广受欢迎,总可成事。。。

雨落连声,一夜无眠。

第二天,他把父亲的日记本藏在自己的行囊里,还未打定主意到底要不要翻看,或者什么时候拜读。早饭后,家里只剩了他和姑妈。辰都请她进入阿嫲的房间,打开抽屉,给她看那个木盒,和里面的物件,包括那张黑白的婚照。

姑妈先是惊奇:“这居然是个盒子?我怎么以前不知道!” 一样一样地看过辰英的旧物,却忍不住泪流不止:“你父亲,还真是一个念旧的人啊!这么多年过去了,看他这些年意气风发的样子,还以为他早就把之前的旧事全忘了。。。”

定了定神,她合上木盖子,擦了擦泪,示意辰都跟她一起,坐到小客厅里。又倒上茶,看着天井外厚厚的云层,才慢慢地回忆起往事:

“你阿爸出洋时,还未够十五岁。那时家里很穷,你阿爸自小就聪明,决定去澳洲投靠你叔公学做生意。叔公在那边开农场,需要年轻人手帮忙。那本旧圣经,听你爸说是船上的一位好心牧师送的,他后来在远在天边没人理的农场,苦闷极了,就是靠那本圣经学的英语。。。那么深奥的文字,真不知道他是怎样做到的。。。那只烟斗,是一位西人老船长送给他的。不记得在哪一程海轮,又是谁救的谁,反正他们是过命的交情。那船长每回船经上海,一定会去找你爸喝酒,喝到不醉不归那种。。。后来那船长退休了,就送了那只烟斗给他。”

“照片里那个漂亮的女孩,就是牧师的女儿,是个混血儿,美得天仙一般。我一辈子都没有见过那么好看的人呢,后来也没有。。。你爸爸那个时候开心啊!才刚刚结婚,带她回乡见长辈。可是。。。“

姑妈忍住泪,喝了几口茶:

“真是天嫉红颜啊!快活没过几天,她就病倒了,原来以为只是水土不服,可她在船上就染上了痢疾,回乡才发作,需要西医打针吃药,可这里乡下地方没有西医,耽误了两天,就不行了。。。”

“你阿爸伤心得。。。都快要随她去了。可是觉得还是要回一趟澳洲跟她父母交待一声,就强撑着没有沉湖。。。”

“于是等到下一趟船期,他就带着她的骨灰回澳洲了。之后三年,那牧师为了让他放下悲伤,带他周游列国:欧洲,美洲,亚洲。。。一边还当了助手牧师,那一口正宗牛津口音,也是跟那牧师学晓的。人们一直以为他曾去英国留学,他也懒得去解释。反正在她大去之后,他就整个人都变了。。。”

姑妈再次哽咽,不能自己:

“可怜啊!细佬----你阿爸曾经是那么的天真快活,无忧快乐!他俩天造地合,璧人一对,就算是我们外人看着,也觉得天地亦会因着他俩的笑声而明亮。。。可怜啊,从此你爸就变得深沉不可测,不苟言笑了。可能对他的生意有帮助,可是对他的人就。。。“

她停了停,用着怜悯的眼光看着辰都:“你阿妈也长得不错。听说,她是因家贫所逼,不得不去应聘星辉第一代的售货员。也是缘分吧,你阿爸本来是不管那摊事的,不知怎的就遇上了,看上她了,可能是不想她抛头露面,又可能有几分相似?之后你妈就一直跟着你爸了,可是一直都没有成亲,直到你快出生才公开身份。你妈妈脾气很好,又信佛,你爸可能是想换一种活法,彻底地忘掉过去吧。。。“

不知不觉,辰都的面颊被泪水打湿。是为了自己的阿妈?还是为了阿爸那么痛苦的过往?为了佳人那么短暂的人间走一回?

又听到姑妈幽幽叹道:

“你阿妈不一定知道你阿爸的往事。甚至我,都没有跟你姑丈讲过。想起来都会难过,别说要讲出口了。我记得有一年过年时,你阿爸喝多了,哭着对我说:不知道上帝为什么还没有带他走,他可是一刻都没有忘怀她。上帝让他那么痛苦地活着,还会有什么计划?他一直不清楚,也只好苟且偷生吧。。。“

长长的沉默后,她终于正色道:

“都仔,你阿妈可能觉得星辉很重要,因为她认识你爸时,他已经是星辉掌门了,事事都以事业为重,日日工作到深夜。。。。姑妈我只希望你能好好的活着,最好能够如你阿爸以前一样,快活不知忧愁,一生一世一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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