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轶事—蒙医扫的包——冷明

草原轶事—蒙医扫的包

冷明

扫的包白白净净细皮嫩肉,说话娘里娘气,在脸色黝黑五大三粗的蒙古族牧民堆里绝对是另类,他爱看书,从不摔跤习武,也很少喝酒赛马,但据说在妇女中人缘不错,家庭主妇们扎堆一起窃窃私语,你看人扫的包,说话和气,温柔体贴,从不耍酒疯,这样的男人少找!扫的包从不拈花惹草,不为别的,他家媳妇如花似玉秀色可餐,在大队里数一数二的。

我当赤脚医生没几年,队里没蒙医,牧民喜欢吃蒙药,就跟普罗大众喜欢中医一样。有一年巴林右旗乡下某地盛传出了神医,专治肝病,牧民们不顾山高路远骑马骑骆驼纷纷去看病,大队书记尼玛为人民做好事,专程请神医来大队为牧民治病。最后一天,我好奇地挤进黄喇嘛的小屋一睹大师风采,蒙医瞎拉巴拉是个五十左右的中年人,戴副眼镜,和蔼可亲,进来人也不问话,一边号脉,一边报出病情,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说的牧民只有点头的份,助手从大面袋里用小药勺挖药包药,无论男女老少,千篇一律,都是这一种药。几天的功夫两大袋(50斤一袋)蒙药销售一空,远来的和尚会念经,他一天的收入顶我几年,临走大队杀了一头牛奉送。不出二年,传来瞎拉巴拉死于肝病的噩耗,黄老虎(名字的汉意)的坚矛攻不破自己的厚盾。

大队早想培养个蒙医,扫的包毛遂自荐,大队长是他丈人,他文绉绉,爱学习,是个当医生的料,一拍即合,当上了大队蒙医。

赤脚医生是文革的产物,在农村无医无药,突然涌现出这样一些人,边行医边干活,不要国家工资,医术如何另当别论,死马当活马医,纯粹是无奈之举,成了文革的一大发明。美其名曰赤脚医生,最初两年队里还让我跟着打石头、挖大口井,后来技术见长,没白没夜地奔波,也就默认专职的大队医。

扫的包拜43团医院老蒙医色布扎布为师,天天骑马去学徒,不出几个月就可以背包看病了。我们俩的药房里,经常见他照着医书,把各种草药称出来,倒进船形药碾子,一下下磨成粉末,他一边看书一边磨药,常用的“查干汤”,“曼诺喜汤”,比较贵重的“散不拉脑力布”像个人名,他的安静,爱看书,喜钻研,让人觉得蒙医于他最恰当不过。

扫的包横空出世,我们俩相处融洽,相安无事。蒙医就是藏医,把各种草药研成细末,分成小包,让病人呑服,治疗些伤风感冒腰酸腿痛情有可原,遇到急病,譬如小孩高烧、肺炎、各种传染病,特别是妇女生孩子,往往束手无策。扫的包也不客气,看不了的病就让牧民来找我,我几乎天天行走在草原上,工作量是他的数倍。后来他学着打针输液,也掌握了一些西医知识。

当了医生,他家就驻扎在大队部附近,挨的近,常去串门,有时扫的包不在,遇到小伙子找他老婆调情,虽然听不清他们的对话,漂亮大嫂的眉眼中既有羞涩又有兴奋,她语速极快,并不恼怒,甚至让人感觉有人追求也是件很值得骄傲的事。

当医生一天挣几个工分很难养家糊口,第二年大队特意让他家放十几只改良种公羊,活不多,挣的不少。有些牧民私下里打抱不平,对我说你也让大队给你家找个轻快的活,多挣点工分。这个世界哪有公平可言,在农村队长书记的七大姑八大姨总是干最轻的,拿最高的工分,牧区也如是。当医生兼放一群羊,有儿有女,蒙古包里干干净净,扫的包的坐骑膘肥体壮,马鬃修剪得整整齐齐,银鞍座银马嚼,镶着金边库锦的绸缎蒙古袍一尘不染,扫的包依旧白白净净,老婆依旧漂亮风骚,幸福生活并没让他家蒸蒸日上,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和老婆吵架的时候多了,扫的包快人快语,不知唠叨些什么,他老婆更不饶人,机关枪似的连珠炮,一阵紧似一阵。

美酒飘香战鼓擂,朋友啊请你喝一杯,粉碎了四人帮,并没让我们的生活有半点改善,黎明前的黑暗,更黑更暗。我和弟弟有了孩子,靠打零工过日子,家里更不好过,父亲回京要求平反未果,独自返回了四川老家。过的好好的扫的包不知为什么离了婚,当时在牧区是件时髦的事,从不找我看病的他让人来求我,无论如何为他做痔疮手术。

我切个脓肿,缝个伤口还凑合,痔疮手术从没做过。扫的包一再哀求,我一检查,他肛门外脱出个鹌鹑蛋大的肿块,痛苦万分。经过多年磨难,我的医术与日激增,扫的包的信任增加了我的信心。不会没关系,有老师啊!我仔细翻看《赤脚医生手册》,手术步骤谙熟在心,打了局麻,用大号弯钳夹住痔核根部,切除,缝合,手术成功,没有一点后遗症,让牧民们惊叹不已。

这次手术后,扫的包再没找我看过病,但他分明病的不轻!过去从不喝酒的他开始嗜酒如命,医生干不成了,亲戚们帮他盖了间小土房,整日蜷缩在小屋里,喝的不省人事。1979年改革开放的春风吹到了草原,说是包产到户,其实就是把集体的牲畜按人口分到各家各户,我到白音华公社卫生院成了正式医生。十年浩劫结束了,无论城市还是农村暴发了极大的生产积极性,以前被剥夺了放牧权的牧主子弟,不几年的功夫,牲畜成倍地增长,在队里独占鳌头。碰到大队的人偶尔会打听扫的包,他弟弟帮忙放牲畜,他独住在苇塘中间的小房里,又冷又脏,再后来听说他独出心裁,自己用大注射器往血管里注射,葡萄糖吗?来人说可能是酒精。数九寒天,扫的包死了,当人们发现的时候已经邦邦硬。

                                    2018、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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