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年夏初,我离开上海。
一路向东,飞过白令海峡,飞过阿拉斯加,飞过落基山脉,飞过广袤的草原、湖泊、丘陵。
向东…再向东…
这是平生第一次坐飞机,从上海到蒙特利尔,一天一夜的旅程。脑子里闪过一个歪念:带上非那根糖浆-具有催眠效果的止咳药。如果孩子哭闹不休,就往奶瓶里倒几滴。
蒙特利尔,美丽而优雅的城市。她有着比上海悠久的历史,古老与时尚交融,英语和法语并用。喜欢热闹的人,就加入她的热闹。喜欢宁静的人,就藏身于她的宁静。对于我,她最明显的特征是温馨- 路人一个笑脸,一句问候,甚至不易察觉的肢体语言,有透进心底的暖意。联邦政府和魁北克省政府分别对低龄儿童经济上的补助,更是减轻了生活压力。
天气则是另外一回事。春天、夏天、秋天加在一起,拼拼凑凑只够半年,另外半年留给冬天。下雪,绝非“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而是天地之间一片空白 - 停在路边的车没了,变成一排白白胖胖、凹凸有致的馒头。要是你记错位置,费半天劲把别人的车挖出来,就当了回雷锋。
想起一首打油诗,“天地一笼统,井口一窟窿。黑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 黑狗白狗到了蒙特利尔,也会被埋得没了影儿。
不过,我倒是很快就爱上了蒙特利尔的冬天,因为室内暖气开得很足。去商场、车站、餐厅,推开门,一股热浪扑面而来。相比上海的冬天缩手缩脚,这里太惬意了。。
最享受冬天的是孩子,喜欢在雪堆里滚来滚去。雪,下大点、再下大一点吧!
几年后,我们因工作搬到渥太华。
渥太华与蒙特利尔相比,少了那份厚重的历史,100多年前由一个木材小镇演变成国家首都。人口不足百万,只有一条高速公路,花20分钟就穿越了。
这里不仅是首都,也是加拿大的高科技重镇,有北方硅谷之称。居民平均教育程度高,环境安宁、宜居,尤其适合孩子成长。
我已对这片土地不再好奇,即使换到新的城市。喜欢这里的一切,世界该有的样子。于是选择成为加拿大公民,把自己融进去。
此心安处是吾乡。
对渥太华不好奇的另一个原因,是与蒙特利尔相似的气候。冬天会有持续1-2周零下三十度低温,为全球第二冷首都,仅次于蒙古的乌兰巴托。
夏天的时候,在前院种一些花卉,在后院栽几棵西红柿。到了冬天,铲雪的活儿只能雇专业人士去干。这样才保证每一场大雪过后,能按时出门上班。每天下班回家,能顺利开进车库。
车道上铲除的雪堆在前院,一直堆、一直堆,堆到有一人多高时,春天才会来。
这便是典型的东部景象 - 春天满树绿芽,夏天遍地鲜花,秋天层林尽染,冬天银色世界。
一切是那么顺理成章,岁月也在顺理成章之间,顺理成章地流逝。
当年差点被我喂“非那根糖浆”的孩子,翅膀长硬飞走了。之后抱养了一只金毛狗狗“马克思”,如今也去到彩虹上边。
择一地养老 - 温哥华。
邻居中有从温哥华搬来渥太华的,他们喜欢东部暴风雪之后灿烂的阳光。也有不少人退休后从渥太华搬到温哥华,选择冬暖夏凉、湿润多雨的地方。
这就是加拿大:雨,或者雪,总有一款适合你。与朋友邻居告别,不禁感慨: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竟然是我喜欢雨,而你,喜欢雪。
当初,一路向东。
如今,一路向西。
飞过五大湖,飞过Manitoba 、Saskatchewan 、Alberta 平原地,飞过雄伟的落基山脉,向西…再向西…去拥抱第四座城市。
温哥华,加拿大西南角,太平洋东北岸。三面环山,一面临海。海水涌进来,形成无数峡湾。这是一片受北太平洋暖流宠爱着的土地,冬天暖和,夏日凉爽。一年中有很多时间骑行、徒步、观鲸、垂钓…
沿99号公路向北,左边是海,右边是山。到Squamish 停下,换乘sea to sky缆车登上顶峰。
从高处西望,太阳正缓缓落下…落下…再落下…最终会落到我来的地方,上海。
上海,我好像又看到了你…原先的旧模样。
复旦四周的田野,盛夏夜晚的蛙鸣;挤挤攘攘的55路公交,清晨菜场里攒动的人头;南京西路上鹤立鸡群的国际饭店,黄浦江渡轮低沉的汽笛…这些画面和声音交织在脑海里,就像眼前的落基山,层层叠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