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女传奇》 第四章

第四章  第一個女公安局局長

 

 

“祝局長”

 

  湖北省襄南地區,屬江漢平原,南臨長江,北倚襄河。在這片一萬二千平方公里的土地上,河、湖、港、汊星羅棋佈,水、陸交通四通八達,是一片富饒的魚米之鄉,也是歷來兵家必爭之地。土地革命時期,這裏是著名的洪湖老蘇區,賀龍所創建的湘鄂西蘇區的發源地。1939年後,襄南各縣相繼淪於日寇,日偽據點林立。敵人經常出來掃蕩,燒殺搶掠,無惡不作。加之滯留於敵後的國民黨雜牌部隊與武裝土匪的活動猖獗,使生活在這裏的二百余萬人民群眾,陷於水深火熱之中。

  1943年初,為解救人民於水火,豫鄂邊區李先念所領導的新四軍五師,決定進軍襄南,開展河、湖、港、汊地區的抗日游擊戰爭,創建襄南敵後抗日民主根據地。3月下旬,首批部隊渡過襄河,進入江陵縣境。在老區人民的支持和掩護下,很快打開局面,並在江陵、監利、潛江三縣交接處的三湖、白鷺湖一帶站穩腳跟。4月中旬,在共產黨統戰政策“三三制”的號召下,召開了江陵縣首屆民主參政會議。襄南地區第一個抗日民主政權──江陵縣行政委員會(後改為江陵縣政府)正式成立。

  舒賽的父親祝甘亭,時年六十三歲,因家鄉淪陷,正攜眷在沔陽縣仙桃鎮開館教書。6年來,他和女兒已斷了聯繫。聞聽她已參加新四軍,在敵後活動,至今生死不明。老人念女之情,日甚一日。4月初,他意外地收到一封從江陵捎來的函件,折開一看,竟是女兒的親筆信:

 

“父母親大人:

  女兒一別六春,未能侍奉於膝前,聆聽於身後,深感不孝。但父母、弟妹無時不牽掛于女兒心中。

  現我軍(新四軍五師)挺進襄南,女兒即歸故里。望  父見字後能返家鄉,以敘天倫。

  父親早年曾追隨孫中山先生,亦國民黨元老。一生深明大義,不事蔣家腐敗王朝。我黨、我軍以民為邦本,抗倭寇於敵後,深得民心。望父能與之坦誠合作,女兒將不勝欣慰。

  恭祈

  大安!                                                珠兒(現名舒賽)拜上

                                                      西曆1943年3月11日於雲夢”

  一封短短的家書,給老人帶來多少歡樂。他不假思索,便依照女兒的願望,立即停了學館,返回家鄉江陵觀音壋。由於他是辛亥革命老人,曾參加“同盟會”和武昌起義,在當地人民群眾中享有厚望。加之他抗日、反蔣的政治態度,遂被新四軍邀請參加江陵首屆民主參政會議,當選為江陵行政委員會副主席。

  襄南新生的抗日民主政權,受到東、西兩肋之國民黨金亦吾 “華中反共建國軍”和偽軍曾尚武 “和平建國軍鄂西綏靖軍”的鉗制,處於不利的形勢。中共襄河地委為了集中主要力量打擊頑固的金亦吾,決定爭取盤踞在江陵岑河、丫角一帶的曾尚武。

  曾尚武,江陵人,國民黨元老,曾參加“同盟會”和武昌首義。當過臨時大總統府的參軍,孫中山曾書贈橫幅“天下為公”。後因受到蔣介石的排擠,他辭官回家賦閑。荊沙淪陷前,時局混亂,當地鄉紳推舉他出面維持地方治安。他在四鄉招兵買馬千餘人,組建起“江陵縣保安司令部”,自任司令,駐防于沙市。1940年夏,荊沙淪陷,保安大隊被日軍改編為“和平建國軍鄂西綏靖軍”,司令部仍駐沙市,在日寇嚴密監視之下。沙市系長江中游重鎮,日寇在華中的戰略要地,驻有一个师团,司令为鹿角中将。在荆沙地区駐有一個旅團,司令为小川少将。

  祝甘亭與曾尚武不僅同鄉,早年還曾共患難。荊沙淪陷後雖無來往,但兩人舊交頗深。抗戰前,曾尚武在仕途中每有疑難,總要請祝甘亭為他排解。1938年初,他的母親去世,曾請祝甘亭為其代撰一篇感人至深的《祭文》,足見二人交情。舒賽以為,若要爭取曾尚武,他的父親當說客是再合適不過了。於是,她寫了前面那封信。襄河地委主要負責人張執一、李守憲與舒賽在襄樊已熟識,採納了她的建議,責成襄南工委負責人劉真在江陵與祝甘亭面議此事。祝甘亭聽說爭取老友改邪歸正,當即表示義不容辭。這位“江陵行政委員會”的副主席,隨即冒險潛入沙市。

  曾尚武經老友祝甘亭推心置腹、審時度勢地一番勸說之後,決意改弦更張,與新四軍合作,並隨祝甘亭到觀音壋皇屯寺,與新四軍襄河軍分區司令員楊經曲舉行秘密會談,雙方很快取得共識,達成協議:兩軍互通情報、不搞磨擦(為讓日本人不起疑心,可有一些事先通報的小磨擦)、協助新四軍在敵區購買物资和向大後方秘密運送宣傳品等,並制定了雙方進行秘密聯繫的“元亨”密碼。曾尚武為表示誠意,提出新四軍可派駐一位代表在沙市他的私人官邸,以便隨時聯絡。

  當年曾隨祝甘亭再次潛往曾尚武官邸、年僅十九歲的新四軍常駐代表周方琳(化名高仰山),四十年後在《憶爭取曾尚武二三事》一文中寫道:

“我們從三湖乘船而上,當天下午就到祝甘亭先生的老家──觀音壋附近的陟屺橋過夜。從沿途的談話中,知道這位老人是保定軍官學校(注:‘陸軍部速成學堂’之誤)學生,和曾尚武同是觀音壋人,並一起參加孫中山領導的“興中會”及武昌首義。也因對蔣介石的倒行逆施不滿而棄官還鄉。由於老人的學問廣博,擅長書法,便長期在荊沙一帶教書為生。他和曾尚武在當地都享有‘元老派’、‘辛亥老人’的尊稱,對曾尚武所屬的幾個大隊長都非常熟悉,大家稱呼他‘甘亭老爺。’用他的話說:‘我是看著他們長大的,就是罵他們幾句也不敢吭聲。’”

  從此,曾尚武走上明靠日本人,暗助新四軍的光明道路。襄南抗日根據地,也形成“西線無戰事”的有利局面。

  同年5月,舒賽從雲夢調回江陵。她再次看到家鄉的湖光水色,聞到遍地的稻花清香,異常地興奮。當她知道年邁的父親沒辜負女兒的期望,成功地爭取了曾尚武,情不自禁地對父親說:

“伯伯,您為我們新四軍做了件大好事呀,女兒也要謝謝您哩!”

“珠兒,幾年不見,你又學會外交辭令了。這件事舉手之勞,算不了什麼,‘国家興亡,匹夫有責’嘛!還記得那一年你要離家去敵後抗戰,怎麼說的話嗎?”

“女兒當然記得。”

“那次你硬是將老子的軍喏。”

“要不,您還不讓女兒離開家哩。”

“還是那樣一張利嘴!”

“伯伯,這幾年孩兒未盡孝道,對弟妹們也未照管,還望您和媽媽能夠諒解。”

“自古忠孝難兩全嘛。國難當頭,你一心為國,難道我們還責備你不成。現在你的弟妹們也長大了,只是正當學齡,又逢時局動盪,學業荒蕪,為父心中有些不安。”

“伯伯,我正要和您商量這件事,我們邊區開辦了隨軍的洪山公學和實驗小學,我想讓弟妹們都到那裏去讀書,既可學習文化、政治知識,也能受到鍛煉。再者,還能省卻二老的操心,不知您是否同意?”

  父親同意了女兒的安排。舒賽將一個妹妹(十五歲)、兩個弟弟(八歲和十四歲)分別送到洪山公學和實驗小學學習。舒賽又安排母親到新建的江陵縣公安局機關生產隊,參加勞動生產。老人笑眯眯地操著四川口音對女兒說:

“珠兒,你們新四軍的政治多好,紀律嚴明,深得民心。古人說:‘得民者昌’,天下一定是你們的喏!”

  在舒賽的引導下,全家人投身於革命隊伍之中。

  舒賽初到江陵,被任命為縣委社會部副部長兼公安局長,她是豫鄂邊區第一個女公安局長,時年二十六歲。為了在家鄉工作的方便,她恢復原名“祝成龍”,人們呼她“祝局長”。

  公安局有四十多人,除局長外,清一色的男性。起初,人們對這位女局長的能力表示懷疑,私下裏七嘴八舌地議論起來。

“女同志怎麼能幹這種工作?何況是當局長。”

“你看她身體弱不禁風的樣子,怎麼能和敵、特、頑進行鬥爭?”

“讓她來領導公安局,我看上級是昏了頭。”

“嘿,你們可別小看這位女局長,她可是我們邊區有名的抗日英雄,陳大姐還表揚過她,要邊區的女同志向她學習哩!”

“聽說她在雲夢公安局,曾指揮手槍隊到敵人的據點裏活捉過漢奸、特務。”

……

  大家的議論,舒賽雖有耳聞,並不在意。為使公安局儘快走上軌道,她日以繼夜地工作。一年多來,她逐漸擺脫了京安鬥爭會的陰影,恢復以往談笑風生、活潑開朗的習性。雖然經過京安的坎坷和雲夢監獄之後,她患了肺结核,身體日漸單薄消瘦。但她的精力旺盛,心情舒暢。對下屬在工作和政策方面,她嚴格要求,一絲不苟;在思想和生活上,她無微不至地關心大家。平時,她和大家打成一片,同甘共苦,不搞特殊化;戰時,她以身作則,不顧安危,身先士卒。沒有多久,大家便喜歡上這位年輕的女局長了。

  手槍隊長饒輝章在一次執行任務中不幸犧牲,舒賽十分悲痛,百般安撫他的家屬,並為他舉行了厚葬。事後,饒的妻子帶着兩個小女兒來見舒賽,感動地說:

“我們輝章每次回家總說您家祝局長一個女同志,又堅強,又正派,大家佩服得很。他要我們的女兒長大了跟着您家,准能學成好人。”

  舒賽自從在京安縣鋤奸部開始接觸手槍隊以來,便非常重視這支特殊的隊伍。她知道,身穿便衣的手槍隊機動靈活,神出鬼沒,在和公開的、隱蔽的敵人進行鬥爭時,常常起着至關重要的作用。半年前,雲夢縣公安局的手槍隊,曾潛入日偽據點義堂,活捉偽保安團諜報主任李厚生和國民黨雲夢北部辦事處主任柳森。使雲夢敵偽為之震驚的是,這次行動的指揮者,正是那個曾被他們監禁過的、自稱“抗日”的女青年。

  江陵縣公安局的手槍隊組成後,占全局人員一半以上。他們個個年輕力壯,精明幹練,槍法嫻熟。經常化裝出入於敵區,追捕漢奸、懲治叛徒,並為邊區進行稅收活動。

  舒賽剛到公安局上任時,原地下党負責人張禮臣對她說:

“在襄南抗日根據地之前,原江陵縣委書記彭祥麟同志已經拉起隊伍打游擊了,還創建了根據地。1941年,黨內出了內奸,和敵人勾結,不僅使彭祥麟等許多同志犧牲,連根據地也丟失了。為了鞏固今天的抗日根據地,也為了給犧牲的戰友們報仇,你們一定要堅決懲治內奸和叛徒!”

  在沙市曾尚武的司令部內,有一個少校銜的政訓處長簡化軒。他表面上是偽軍軍官,實際上是國民黨江陵地區軍統特務頭子朱耀東派駐的代表。此人以收集日方情報為名進行反共活動,經常挑唆、利用日偽來對付新四軍。朱、簡二人正是兩年前出賣彭祥麟的變節分子。自江陵民主政權建立後,簡化軒受命常到他的家鄉岑河一帶秘密活動。他利用氏族關係,拉攏、收買民主政權的部隊和地方人員。有一個武工隊分隊長簡學美被他收買以後,拐帶了十余名武裝人員叛變投敵。簡化軒和簡學美兩人對江陵地區非常熟悉,他們經常帶領日偽軍前來偷襲和掃蕩我區,使三湖地區雞犬不寧,當地群眾對“二簡”恨之入骨。舒賽對上述情況瞭解後,想到“慶父不死,魯難未已”,便決定儘快緝拿“二簡”,為民除害。隨即調兵遣將,布下天羅地網。

  1943年11月中旬的一天上午,偵察員小王從敵偽據點岑河回來報告:“祝局長,‘二簡’正和一幫狐朋狗友在岑河口北場的茶館裏聚會。”

“有沒有武裝隨從?”舒賽問。

“沒有,就他們自己。”

“太好了,你快去通知周秘書和冷隊長到我這裏來。”

  周、冷兩人來到舒賽室內,三人迅速研究了為民除害的方案。決定全體手槍隊員立即化裝成漁民和老百姓,由周、冷兩人帶隊,分乘輕捷的漁船去奇襲岑河,活捉“二簡”。舒賽叮囑道:

“岑河鎮南的柵欄內是日偽軍據點,約有日寇百餘人,還有曾尚武部的楊少卿大隊。今天是岑河的集市,鎮上人來人往,坐茶館的人也很多。你們上岸後,行動要隱蔽而迅速,只可智取,不能魯莽。既不要驚動敵偽,也不能誤傷群眾。未捉到‘二簡’前,千萬不要開槍;捉到後,馬上撤離。”

“如果二賊拒捕怎麼辦?” 手槍隊長冷丹墀問道。

“盡可能把他們活捉回來,縣裏要開群眾大會,公審他們的罪行。萬一情況不允許,就當眾宣佈其罪行,就地正法!”

“絕不讓他們溜掉!”冷隊長說。

“對。”舒賽對秘書周方琳說:“你在沙市曾見過簡化軒,也認識簡學美,這次行動就由你負責,冷隊長協助,還有問題嗎?”

“沒有了。”

“那好,時間緊迫,你們馬上帶隊出發。我再通知三區區長朱玉衡派區武工隊到岑河鎮外接應你們,保證這次行動萬無一失。”

  上午十時左右,二十餘名化了裝的手槍隊員,身藏武器,人手一漿,分乘六隻小船,由周、冷兩人帶領,兵分兩路,飛速直駛岑河鎮。當天天色晴朗,三湖上風平浪靜,不到一小時,兩支船隊先後抵達岑河的鎮北和鎮東。上岸進街後,眾人三三兩兩,混入熙熙攘攘的趕集人群之中,按約定的時間來到北場茶館,暗中將它團團地圍住。

  臨街的茶館,裏外兩間。十余張方桌上坐滿了四鄉的茶客,人們只顧飲茶聊天,沒有注意到外面的動靜。這時,一個茶房大聲喊道:

“哪位是簡學美?外頭有人找你!”

  從里間走出一個二十余岁的便裝男子,匆忙跨出大門外,不耐煩地問道:

“哪個找我?”

  站在門外的冷丹墀迎面說道:

“我們找你!”話音未完,兩旁閃出四個手槍隊員將簡學美狠狠地抱住,簡學美正要喊叫,一條毛巾塞入他的口中,將他拖往鎮外。

  與此同時,身着長衫的周方琳,大搖大擺地走進茶館的里間,只見臨窗戶一張桌子上坐了六、七個茶客,背門向窗而坐的就是簡化軒,他正興致勃勃的對大家高談闊論。

  周方琳走到他身後,叫了一聲:

“簡化軒。”

“幹什麼?”簡化軒頭也不回地繼續和眾人說話。

“久違了,簡少校!”周方琳提高了嗓門。

  簡化軒猛回頭,只見曾在司令部共事的“高仰山” 站在面前,他笑臉相迎道:

“高兄,你怎麼到敝鄉來了?快請坐下來。”簡化軒起身讓坐。

“不必了,我想請你隨我走一趟啊。”周方琳說。

“什麼事這樣急?先坐下來喝碗茶嘛。”簡化軒疑惑,無意離開。

  周方琳不便久留,隨即說道:

“既然禮請不動,那就莫怪我高某了。”周方琳向後揮手,從外屋迅速進來幾個漁民打扮的持槍人,簡化軒感到事有蹊蹺,正要從懷中掏槍,幾支涼嗖嗖的槍口同時頂住了他的後背和腦殼,一名手槍隊員迅速解除他的武裝,周圍的客人驚嚇得呆立一旁。

“高先生,這是怎麼回事?別誤會,別誤會……”

  周方琳對其他茶客說:

“請大家不必驚慌,我們是新四軍,今天特地來抓漢奸走狗的。”

  簡化軒此時才明白,在偽軍司令部共事的“高仰山”,原來是個“老四”(新四軍)。霎時,他渾身癱軟,撲通一聲跪在地上:

“高先生饒命!高先生饒命!”

“走!”周方琳命令。

  幾個手槍隊員將簡化軒拖出茶館的大門外。

“不,不,新四軍長官,饒了我吧,饒了我吧!”

  狡猾的簡化軒躺在街心耍賴,嘴裏不斷地叫喊。他想拖延時間,等待鎮上的敵偽軍聞風前來營救。周方琳見場上圍觀的人越來越多,他當機立斷,向群眾高聲說道:

“鄉親們!我們是新四軍江陵縣公安局的手槍隊,奉命前來捉拿這個罪大惡極的叛徒、特務和漢奸簡化軒。他拒捕耍賴。我現在代表江陵縣抗日民主政府宣佈:將簡化軒就地處決,為民除害!”幾個手槍隊員同時開槍將簡化軒當場擊斃。

  槍聲一響,埋伏在鎮外接應的武工隊也打響了,鎮上的集市一哄而散,群眾紛紛傳言:“祝成龍的手槍隊來為民除害了!”據點裏的日寇聽見槍聲,不知究竟,先是一陣盲目放槍,然後傾巢出動。當日偽軍大隊人馬趕到北場時,眼前一片空蕩蕩,不但新四軍的人影未見,連老百姓也不見一個,只有簡化軒的屍體橫躺在茶館門前。日寇命令偽軍迅速追趕,偽軍來到湖邊,手槍隊的船隻如脫弦之箭,已飛向那浩瀚的三湖。武工隊也化整為零,消失得無影無蹤。曾尚武的大隊長楊少卿心中有數,並不追趕,朝天放了一陣亂槍,返回據點向日本人交了差(後楊率其大隊四百餘人、槍起義)。

  舒賽和縣委領導在湖岸邊熱情地歡迎手槍隊勝利歸來。

“祝局長,我們捉回來一個,處決了一個,任務沒完成好。”周方琳報告。

“不,你們勝利完成了任務!”

  第二天,人民政府在瞿家堖召開群眾大會,公審叛徒、漢奸簡學美。漁村群眾的代表憤怒地控訴他的種種罪行,會場群情激憤。最後,朱玉衡代表人民政府宣判,立即槍斃這個民族敗類。邊區的《七七日報》和《襄河日報》報導了這次鋤奸行動。舒賽表揚了全體手槍隊員,並親自撰文介紹年僅十九歲的公安局秘書周方琳。

  襄南抗日根據地靠近國民黨統治區,常有一些對國民黨不滿的進步青年前來投奔。1944年夏,從長江南岸的石(首)公(安)華(容)抗日根據地轉送來一個浙江口音的年輕人,名叫“葉康林”,聲稱自己是葉挺將軍之子,原在重慶工作,因對當局不滿,逃離重慶來到抗日根據地,要求參加新四軍,為皖南事變中被俘的父親報仇雪恨。他持有證明自己身份的一些證件。

  襄南指揮部將葉康林送到公安局,對其身份進行秘密審查。葉初到公安局,受到熱情地接待,很快和大家熟悉起來。局裏的幾個年輕人一有空閒就圍住他轉,他們以好奇和羡慕的眼光跟這位“將門之子”聊天。有人以“未去過大後方”,請他介紹重慶的情況;有人因“崇拜葉挺將軍”,請他介紹將軍的生平事蹟;還有人悄悄地向他打聽從根據地去重慶的路線。葉康林得意忘形,侃侃而談。年輕人興致勃勃,洗耳恭聽。

  半月後的一天,舒賽將葉康林請到審訊股談話,幾個年輕人也在座,指揮部負責人李人林也來參加。舒賽態度和藹地請葉坐下,問道:

“葉康林,今天李部長來,想聽一聽你的家庭和你在重慶工作的情況,你隨便談談吧。”

  葉康林坐在凳子上故作鎮靜,將原來那些話又重複了一遍。他沒有料到,曾和他聊天的幾個年輕人正是舒賽安排的偵訊人員,他們從和葉康林的聊天中發現一些疑點。半月來經過調查,初步斷定他不是葉挺將軍之子,但其真實身份尚不清楚。當葉康林講完,幾個年輕人一反常態,對其谈话中的一些破綻处,不斷進行質問,毫無準備的葉康林十分緊張,回答吞吞吐吐,矛盾百出。舒賽見狀厲聲說道:

“葉康林,你不要再胡編亂造了!你既非葉挺將軍之子,也不瞭解重慶的情況,更不是從重慶來抗日根據地的。你不要以為憑你那幾張假證件,就能矇騙我新四軍。現在我再問你,你到底叫什麼?”

“我叫葉康林。”

“胡說!”

“我……我是葉康林呀……” 葉康林滿頭大汗,張口結舌。

“來人!”从門外進來四個持槍的手槍隊員,虎視眈眈地站在葉康林兩旁,舒賽繼續問:“你老實交代,到底叫什麼?”

“我叫……張……”

“張什麼?”

“張……勇……”

  這時,李人林拍案而起,喊道:

“你竟敢到我軍來冒充是葉挺將軍的兒子,先給我把他捆起來!”

  指揮長一聲令下,手槍隊員撤去葉康林的座位,用繩索將他反手捆綁,這個冒牌貨嚇破了膽,連忙說道:

“長官,我願意交待,願意交待!”

“你是什麼人?”舒賽問。

“長官,我是國民黨第六戰區司令部的少尉特工員。”

“你來幹什麼的?”

“奉命到貴軍來進行策反的,長官,長官,請饒了我吧!”

 

獨闖資福寺

    資福寺也稱資市,是江陵縣三湖邊一小鎮。因鎮內有一隋唐時期(距今一千四百餘年)所建的寺廟——資福寺,歷朝香火興旺而名噪荊楚,至戰前已成為荊沙地區的繁華鄉鎮。1940年夏日寇佔領荊沙後,對周邊鄉鎮大肆轟炸,資市也難逃劫難。鎮內千年古寺被燃燒彈擊中,焚燒達18個小時,其中大量珍貴文物化為灰燼。此後,因國軍滯留的散兵游勇和湖區土匪的橫行,鎮上居民拉家帶口,四處逃避,鎮內外已一片荒涼景象,至1943年全鎮僅剩五十余戶,居民一、兩百人了。由於資市周邊是肥沃的魚米之鄉,又處於荊沙地區水陸交通要道,與踞守鄂西北防區日軍赤鹿師團的荊沙市約二十三公里,北距荊沙周邊重鎮岑河口七公里,西距長江五公里,東距三湖僅一公里。一條資福寺河從岑河口北,向南直達郝穴。故日軍佔領荊沙後,在江陵保安司令曾尚武部的楊少卿大隊配合下,派出百餘人的警備中隊常駐岑河口。該中隊又分派一個三十人的小分隊進駐資市,但由於土匪與散兵游勇的騷擾,日偽兵力不濟,曾數次龜縮回岑河口。

    1943年春,新四軍開闢襄南,建立了江陵縣民主政權,下轄五個行政區,北至長湖,南至郝穴,東至龍灣、熊口、西至長江邊岸。資市在三湖邊上,正屬我三區地盤。此時,駐岑河口警備中隊又派出以千田熏少尉為首的警備小隊,在偽保安中隊的配合下,再度進駐資市。據稱,千田熏是預備役軍官,有知識,會中文,是較開明的少壯派。他決意制止騷亂,振興資福寺,對百姓施以懷柔政策,很快鎮內居民又恢復至二百餘戶,近千人了,停止了多年的早市也恢復往日的繁榮,受到周邊百姓的歡迎,當地人稱千田薰為“名譽鎮長”。但資寺再次設為敵偽據點,無異於在我三區插入一個楔子,也監控了我軍從北到南、從西到東的水陸交通要道。

    舒賽上任初期,因離家多年,家鄉人並不認識她。為瞭解鄉情,她經常獨自化裝下去偵察。當她知道資市的傳說之後,為瞭解實情,她決意親自去資市走一趟,順便還能看看少年時代曾生活過的家鄉。一人獨闖敵區,對舒賽而言,已是家常便飯。她也考慮到,在資寺萬一被千田抓起來,按理必須上送岑河口,而岑河口的偽保安大隊長楊少卿已與我軍暗中合作,父親第二次陪送我軍聯絡員周方琳去沙市途中,曾考察岑河口,當面對楊少卿約法三章,其中一條“對我軍人員一律放行”。舒賽如被抓,他不會坐視不管,何況上面還有他的舅舅、父親的執友保安司令曾尚武。經過深思熟慮後,舒賽決定不露聲色地獨往獨來。但日夜守護身邊的警衛員“小騾子”白薇,一定要告訴他。

    在一個初秋晴朗的日子,她對白薇說:

    “小騾子,我今天下午要出去一趟。”

    “首長,我不隨您家去嗎?”

    “對,也不准你告訴其他人!”

    “要有人找你,我怎麼說?”

    “就說‘開會去了!’”

    “遵命!那您家什麼時候回來?”

    “今天可能回不來了。記住:明天中午以前,如果我還沒有回來,說明我出事了,你告訴周秘書,讓他到資福寺去找我。”

     “哎呀,首長,資福寺不是日本人的據點嗎?”

     “對!他會有辦法的!”白薇一頭霧水,心想“日本人的地方,他有甚麼辦法呀?”他知道祝局長的脾氣,也不便多問。

     午飯後,舒賽趁同事午休時,她帶上一個掛包,靜悄悄地離開了公安局駐地。她來到三湖邊,租了一個老漁民的漁船,直奔資市方向而去。在船上她向老船工問道:

    “大叔,現在三湖的土匪情況怎麼樣?”

    “自從您家新四軍過來後,已好多了。現在又建立了三區政府,武工隊把大股的土匪都趕到資市、長湖那邊去了。”

    “資市不是有日偽軍,土匪敢去嗎?”

    “以前在資市的日本人不行,常被土匪和國軍散兵部隊攆走。現在來的這個鬼子頭千田薰厲害,前不久他帶著隊伍外出巡邏時,土匪從內線得到消息,派四個人駕一隻船,扮成商船,混到早市上,綁架了應榮洲。”  

    “應榮洲是什麼人?為什麼綁架他?”

    “他是早市的經紀人,也是生意人。有錢有勢,常對商販用強買強賣、賤買貴賣的方式敲詐勒索,老百姓都恨死他了。”

    “土匪綁架了他,老百姓該高興啊!”

    “可不是嘛!肯定是因為日本人不在,有人給土匪報信了。”老船工又說“但後來綁架他的土匪,在蘆葦蕩中遇上了巡邏隊,千田薰又把應榮洲救回來了。”

    “四個土匪呢?”

    “給放跑了!”舒賽暗想,看來這個千田薰不是嗜殺成性之人。

    “後來,應榮洲為感謝救命之恩,他帶著老婆孩子去日本人那裡向千田薰隊長磕頭致謝,千田薰教訓了他,讓他把敲詐老百姓的錢,退還人家,就算是交了換命的贖金,以取得老百姓的信任。”

    “大叔,你怎麼知道這些事呀?”舒賽有點疑惑。

    “我的大兒子常去資福寺趕早市,那天正好在早市上賣鴨蛋,看到三個人將應榮洲騙走的。後來的那些,是他聽別人的傳說。”

    “看來,千田薰這個鬼子頭還不算很壞?”

    “對,要不資寺外逃的老百姓大都回來了,人們還稱讚他是資福寺的‘名譽鎮長’哩。”

    “是嗎?”舒賽心中暗想,我倒是真想見見這位“名譽鎮長”哩。

    “以前呀,這裡的土匪還冒充新四軍到買賣人家,富人家去丟字、喊款和綁票。自從三區政府建立後,成立了武工隊,這種事再沒發生過。”

    “新四軍就是當年的紅軍,他們是保護老百姓的。”

    “您家說得對呀!”

    不知不覺,漁船已到岸邊的蘆葦蕩,穿過蘆葦蕩停泊在岸處。

    “謝謝老人家!”

    舒賽付錢道謝後走上湖堤,堤外是一片參差不齊的金黃色稻田,路上行人不多,舒賽選擇一個僻靜處,打開掛包,取出一件花布夾旗袍和手提包,換裝後將原來的衣服裝入掛包內,將掛包暗藏在附近。從手提包內取出一個小鏡子,整理了一下頭髮,未施脂粉,活脫一位年輕漂亮的少婦。然後她向資福寺方向走去。

    舒賽的少年時代,曾隨父母在岑河口北面的觀音壋生活,那是她一生中最快樂,記憶猶新的歲月。當時,還隨母親到資福寺廟的大殿去拜過佛,記得諾大的佛殿前有一棵千年銀杏樹,母親在銀杏樹下給她講了資福寺的傳奇故事。

    大約一千多年前,一個天空晴朗的日子,一艘運載著觀音大佛的船隻,行走到這裡忽然船體漏水了,船老闆只得停船維修。四個隨行人員將觀音大佛抬上岸,放在這棵銀杏樹下。待船修好後,突然狂風大作,天昏地暗,伸手不見五指。待烏雲散去後,四個隨行人員發現船老闆和船都不見了。只有觀音佛像還在銀杏樹下,但四個人以至八個人都抬不動了,觀音佛像不想走了。當地的名宿和老百性知道這個消息後很高興,大家異口同聲地說:“這是飛來的佛(福)呀!是老天爺賜給我們的呀!”於是,村裡人紛紛捐錢在銀杏樹旁蓋了一坐廟宇,將觀音大佛供奉在內,取名“飛佛寺”。後來,唐朝的尉遲恭奉旨擴建廟宇時,才改為“資福寺”。舒賽邊走邊回憶往事,不知不覺來到資福寺前,只見千年的銀杏樹依然挺拔,綠蔭一片;而千年的古寺已是一堆堆的瓦礫,連斷壁殘垣都少見。如此反差,舒賽心頭無名火起,這是日本鬼子造下的孽債呀!忽想到,自己馬上就會見到日本人,便冷靜了下來。

    舒賽離開殘廟,來到大街上。街道還算乾淨,已是午後,商店大都開門營業,還有些零星的攤販,過往的行人不算多,像她那樣身穿旗袍的年青女子,更是少見。大街上不見日本人,據說警備隊隊長千田薰少尉對部下管教很嚴,非公事一律不許上街,不許進居民區,士兵們只能成天關閉在營房裡,連偽保安隊的人也見不到。這時,忽聽後面有叫喊聲:

    “站住!站住!”。

    “你是叫我嗎?”舒賽頭看見一個戴著紅袖章的男子追了上來

    “對!你有通行證嗎?”

    “沒有,我不是本地人,是從郝穴那邊來探親的。”舒賽沒有想到千田薰為了治安,採納了鎮長顧問、當地紳士徐坤的建議,為資福寺居民和常來往的百姓,剛發了新的通行證,還要在維持會註冊登記。她沒有通行證,只能以外鄉人回答。

    “你親戚住在哪裡?”

    “我正在打聽哩!”

    “那好,你先跟我來!”戴紅袖章的青年男子對舒賽有些懷疑,先將他帶到與日軍聯絡的聯絡員郭家順家。他們來到商業街南頭的一棟房子前,男子在門外叫道:

    “聯絡員在家嗎?”

    “在家,有事嗎?”門內出來一個中老年男子。

    “這個婦女從郝穴那邊來,沒有通行證,她來找什麼親戚,我把她帶過來了。”

    郭家順一邊聽著巡邏員的話,他的眼神卻一直盯著他身旁的漂亮女子。嘴裡忙說道:

    “小姐,請進屋來吧!” 他轉身對那個男青年說:

    “你可以回去巡邏了!”

    舒賽進到屋內,這是一間家鄉通常的富貴人家堂屋,正面牆上有神龕香案,兩旁有一套硬木坐椅。

    “請坐!”郭家順心中琢磨,這個女子雖年輕,但舉止端莊,不像一般世俗百姓,又是從外地來的,沒有通行證。如今資市嚴防土匪和奸細,我得先把她交給皇軍。

    舒賽坐下後,郭家順說:

    “小姐,你從外地來,又沒有通行證,我要帶你去見皇軍,你有什麼要求就給皇軍說吧!。”

    “那就請你帶我去見皇軍的千田薰隊長吧!聽說他會漢語?”

    “對對對,他正向本鎮顧問徐琨先生學習哩。徐先生又給他介紹了一位年青的老師,是北大中文系畢業的。”

    “這位皇軍這麼喜歡中國話。”

    “可不是嘛,他還在學習我們的方言哩!”

    警備隊住在商業街南端的那條貫通南北的資福寺河西側,它北面有大鼓橋,橋上布有崗哨,近可監視河內來往的船隻,遠可看到東邊一公里處的三湖湖面。郭家順將舒賽帶到警備隊駐地,衛兵攔住去路,郭上前與衛兵用日語說了幾句,舒賽在雲夢住了半年,她已聽出他所說話的大意,是讓這個哨兵,先看著這個女子,他要進去向千田薰隊長請示,見不見這個女子,衛兵點頭讓路。郭家順回頭對舒賽說:

    “小姐,你現在外面稍等,我先去通報一下。”

     郭家順走進兵營,來到千田薰的辦公室。在門外就喊道:

    “千田隊長!千田隊長!”千田聽出是郭家順的聲音,用不太熟念地中文回答道:

    “有什麼事,進來的說!”

    “鎮上來了一個漂亮的女人,以前沒見過,也沒有通行證。不像一般女人,她要見你隊長,你見不見呢?”

    千田少尉從郭家順的介紹,就覺察到這個女子不尋常,他說:

    “通常的中國女子都是躲避我們日本人,這個單身女子竟然要見我?”

    “是的,指名要見你!”

    “肯定不是一般的女人,或許是個有錢人家的貴夫人?還是個漂亮的女人?……我沒有不見的道理。請她進來吧!”又補充一句:“客氣地請進來!”

    “對!”

    郭家順到營房外,只見一些日本士兵將那個女子團團圍住,興奮地用簡單地漢語和日文與那個女子在聊天了,女子也用雙語從容地回答,她態度端莊,語氣和藹。這些被千田隊長嚴管,平常很少見到女性,特別是年青漂亮女子的士兵,雖然內心涌动,也只能規規矩矩,何況她是來見隊長的客人。

    舒賽隨郭家順來到千田薰的辦公室外,傳令兵將舒賽引見千田。千田仔細觀察進來的女子,比想像中的要年輕,相貌也比想像的漂亮。中國女性無論是婚前婚後,都愛穿藏青色絨面旗袍,在大陸的藍天和黃土映襯下,有一種純粹的美感。這個女子穿的是三分袖雙層印花旗袍,面帶微笑,婷婷玉立,神態矜持沉穩。千田在仔细觀察中。舒賽暗想“千田也是一表人材,且正春風得意时,我要不是這身打扮,他怎么可能見我?”舒赛抢先開口道:

    “千田隊長好!”

    “啊,請坐!”千田回过神来,急忙回答。舒賽從容地在千田對面的椅子上坐下後說:。

    “我聽說隊長的漢語很好,我就先自我介紹吧。我叫祝玲瑛,二十三歲,是從郝穴那邊來的。”

    “你找我何事?”

    “我是來找我亡夫的親戚的,但不知如何尋找。皇軍是資市的‘名譽鎮長’,我就來向您請教了。”千田目不轉睛地聽這個女子講話,只見她目光明澈,氣度優雅,雖然年輕,卻毫無畏懼。心想,她這身穿著,定是有意為之,或許是個新四軍和中國軍隊的間諜,他故意裝著不知道。

    “我們有規定,要檢查一下你手包裡的東西。”千田示意傳令兵進行檢查,舒賽將手提包遞給他。傳令兵仔細查看舒賽手提包,然後對隊長搖搖頭,傳令兵按他的示意,將手包還給舒賽。

    “小姐,你怎麼到資寺來的?”千田問道。

    “我一早從家裡出來,在郝穴吃午飯後搭船過來的。”

    “你找的人叫什麼名字?住什麼地方?”

    “他的名字叫王富貴,因不知他住在什麼地方?才來麻煩你哩!”

    “沒關係的,我幫你查一下。”

    “那我太謝謝了!”

    只見千田薰拿起電話,打通鎮上的維持會,要他們查一查“王富貴”的情況。轉身對舒賽說:“你等一等,只要是住在資寺的和常來往資寺的百姓,他們都能查到的。”

    “謝謝隊長!”

    “你從很遠的地方過來,天氣悶熱,也口渴了吧?你先喝點飲料。”示意傳令兵給客人一瓶汽水。舒賽也不客氣,接過汽水就喝起來。千田薰要進一步考察這個奇特而漂亮的女子,他要留住她,隨口又說:

    “晚飯也在這裡吃吧,隊裡會準備的。”

    “謝謝,給你添麻煩了!”舒賽心中明白,留她吃晚飯,看來今天是走不了啦。舒賽知道,千田如此盛情,一來她這身打扮,吸引了她;二來還要對她進一步考察,她只能順水推舟,隨機應變。舒賽想起當年在雲夢的輔佐官松尾,可能也是個預備役軍官,他們有知識,參軍較晚,對戰爭內心是厭煩的,或沒有信心。這也造成在八年抗戰中,有一些年輕的日軍,被我軍爭取參加了“中日反戰同盟”,為我方做日軍的宣傳工作。而在武士道精神培育下的軍人,大多嗜血成性,血氣方剛,對敵國人民,視若草芥,殘暴無比,雲夢的松井就是這類人。千田薰之所以被老百姓稱為“名譽鎮長”,是因為他確實想把資福寺管理好,對百姓施以懷柔政策,給以小恩小惠,並防制了土匪和散兵游勇的騷擾,使百姓能安居樂業。故外逃的居民都紛紛回遷,恢復了資福寺往日的繁榮,也彰顯了千田小隊長治理管轄區的能力,從而得到上司鹿角中將師團長和小川少將旅團長的賞識。舒賽想到,雖然此據點似在我三區插入了楔子,但以他三十人左右的兵力,加上貌合神離的保安中隊,尚不足以主動向我區出擊。不像此前郝穴的三百多日軍,曾經常在五百餘人的偽保安大隊的配合下,向我五區地盤(熊河、普濟觀、胡家場、白馬寺等)進行燒殺奸掠的大掃蕩。

    此時,電話鈴聲打斷了舒賽的思緒。千田薰接完電話轉身對舒賽說:

   “抱歉,祝小姐,他們沒有查到‘王富貴’這個人,可能早已離開資市了!”

    舒賽裝著有些失望。傳令兵來報告,晚飯已經準備就緒。

   “祝小姐,我們去吃飯吧!”

    "千田隊長,我還吃飯嗎?為找人的事,已經耽誤閣下很久了!"

   “不必客氣,先吃飯吧!”千田叫傳令兵將郭家順也請來做陪客。

    舒賽隨千田來到飯廳,飯廳裡的日軍,急忙放下手中的碗筷,齊刷刷地向他們立正敬禮,數十雙眼睛緊盯著隊長身邊的漂亮女子,目送她走進客人吃飯的小間。隨後,郭家順也來了。只見桌上的菜肴十分豐盛,有烤肉排、燒鯉魚、炸蓮藕、荷包蛋等,還有警備隊難得一見的啤酒。可見,炊事班對隊長漂亮的女客人,真是盡心竭力地辦晚宴了。千田心中也很得意,這樣的排場,即使在將、校級的司令部也屬少見;而與並非藝妓、交際花的漂亮女性、有可能是國軍或共軍的間諜共餐,上司也未必有他這樣的機會。郭家順先為隊長和舒賽敬酒,舒賽也舉杯向隊長和郭家順回敬,感謝他們的盛情接待。舒賽臉色泛紅,她控制自己少飲多吃,心中想到飯後應如何脫身。千田先說道:

    “祝小姐,今天你就不要走了……”舒賽緊接說:

    “我在鎮上已看好了一個小客店,在店裡住一晚,明天一早搭船回郝穴。”

    “你今晚不必住客店了,就在郭家順家裡住一晚吧!”千田的語氣有點“命令”似地,舒賽想對方還在考察她的真實身份。而千田之所以要留她住一晚,確實是考察她,如果她拒絕,或夜晚企圖逃跑,就會下令逮捕她。舒賽覺察到千田的心思,她不再堅持,說道:

    “白天承蒙隊長的盛情款待,晚上還要打攪郭先生。”

    “祝小姐,明天再見!”千田略有醉意,他起身送客。

    天色近晚,舒賽隨郭家順來到他家,郭夫人和孩子都吃罷晚飯。郭家順說:

    “夫人,千田隊長安排這位小姐在我們家住一晚,她明天回郝穴。”

    “麻煩您家了!”舒賽道謝。

    “歡迎小姐,我現在就去收拾客房。”夫人和孩子離開客廳。舒賽落座後,隨意說道:

    “郭先生,千田隊長怎麼會成為資寺的‘名譽鎮長’呀?”

    “說來話長,此前來的幾批日本人,都把中國人當亡國奴,不為老百姓幹實事,還經常欺壓百姓,又制服不了本地的土匪和國軍的散兵游勇,使他們常來鎮上敲詐勒索和綁票,搞得鎮上的居民人心渙散,生意凋零,就紛紛外逃。自千田的小隊來後,他對下屬管教很嚴,禁止士兵到居民區。他把老百姓當他管轄區的人民,真心實意替他們著想,為他們辦事,得到百姓的信任。”

    “您家舉一個例子。”舒賽插話。

    “比如以前他們上級要柴火,是各家各戶攤派,你不交就罰款。資寺是湖區,沒有山林,哪來的柴火。自己家裡有一點,也都是從田坎上收割的,聚少成多,為冬天備用,也不願拿出來。千田隊長不是強迫攤派,而是請上級以倉庫中閒置的、老百姓所缺乏的食鹽、衣服、棉布、香煙、金雞納霜等藥品來交換柴火,這樣老百姓都自願將柴火送來了。以前的保長都躲起來,現在全鎮十一個保長天天都來懇求交換……,所以很快就改變了資寺的面貌。不僅居民回遷,商業街恢復,連早市也恢復了。”

    “看來,千田少尉比郝穴的日軍長官好多了。”

    “連上面的鹿角師團長都稱讚他。”

    這時,女主人來請舒賽去客房安息。

    “小姐,很晚了,去休息吧,您家明天還要趕路哩!”

    “郭先生,不要意思打攪了,明天見!”

    舒賽緊張了一天,已有些疲倦,想到明天會是什麼情況呢?看來,千田很在意他的名聲,不是好色之徒。他肯定會想到她是否新四軍和國軍的間諜,但不能確定。自己並沒有露出什麼破綻,明天早上是關鍵,今晚只要自己不離開郭家,估計不會有風險,還是休息睡好覺吧,她早已習慣於這種風險的生活,於是,躺下不久就進入夢鄉。

    一夜無事,舒賽醒來,天色已亮,她來到客廳見郭家順在飲茶,郭起身說:

    “您家昨晚睡得好吧?”

    “謝謝,很好!”

    “郭聯絡員在嗎?” 門外傳來千田隊長的聲音,郭家順急忙開門引進隊長,千田進屋後見到舒賽,她早上紅潤的臉龐,顯得更加美麗,隨口說:

    “祝小姐,昨晚睡得好吧?”

    “托你的福,昨晚睡得很好!”

    千田薰想到,能在移動不安的環境中熟睡的人,正是新四軍遊擊隊的特點,國軍是正規軍,有陣地,他們很少移動。看來這個祝玲瑛應是新四軍的間諜。但此時,千田薰也不想逮捕審問她,以及將她押送上級而邀功的卑劣想法;再者她也沒有作出危害我皇軍的事。相反,她能將資市短時間內,在警備隊與百姓的良好合作下,就恢復了往日的繁榮,這樣的資訊傳送出去豈不更有價值!

    這時,女主人端來了早點,有豬肉炒藕、煎雞蛋以及油炸花生和一小壇老酒來歡送祝玲瑛。

    “請大家用早點吧!”

    千田酌酒舉杯說道:

    “祝福祝玲瑛女士一…路…平…安,乾杯!”他在“一路平安”上加重了語氣,意味深長。

    “謝謝,謝謝!”

    吃完早點,舒賽再次感謝大家,與大家握手告別。千田薰第一次與舒賽握手,深感到,對方的手很細膩柔軟,但有手繭,這明明是握過手槍的手啊!这時,他也不願改變他的決定。千田薰望著祝玲瑛離開的背影,逐漸遠去,不由得想到:像她這樣的妙齡少女,就放棄安逸的生活,出來當兵對抗我日軍,這場戰爭什麼時候才能結束啊?千田不免勾起一片思鄉之情。

    郭夫人回來說,祝玲瑛再次要我感謝千田隊長盛情地款待,千田以微笑回答。後來他查明,這個祝玲瑛果然是新四軍李先念部的保衛部長及公安局長,千田對她冒死前來見他的勇氣,深為敬佩。

    舒賽一場虛驚後,繞道回到更衣處,換上軍裝,租了一隻漁船從三湖回到公安局,未過中午。警衛員白薇高興地說:

    “局長回來了!”

    “有人找我嗎?”

    “沒有!”

    “那就好,我這裡現在無事,你去忙你的事吧!”

    “好的!"白薇離開前給局長端來一盆洗臉水,又倒了一杯開水放在她的辦公桌上。

    舒賽痛快地洗了個臉,坐在桌前以水代茶,稍事休息。從學生時代起,她就以日記為伴,參軍後也始終保持著這一習慣。於是,他打開抽屜,拿出一個日記本,將昨天有驚無險地獨闖資福寺一事記錄了下來。

                             

虎口夺船

  1944年春,舒賽因肺病加重,咳嗽不止,聲音嘶啞,時有低燒。同志們勸她去休養,她說:“周圍的敵人可沒有睡覺,我怎能去休息?”仍堅持工作。消息傳到襄河地區專員李守憲的耳中,這個被舒賽稱之為“李大哥”的上司,下了一道強制命令,要她立刻去療養。她只得遵命,住進了隨軍行動的襄河醫院。

  期間,日寇頻繁地對豫鄂邊區分片進行掃蕩。三月初,盤踞應城的日軍五十八師團出動千餘人,驅使駐潛江的偽軍第六師分兵十路,向襄南根據地中心地區(楊馬家場、熊口、浩子口等)進行擠壓式的掃蕩,沿途燒殺擄掠,寸草不留。襄河醫院奉命隨軍區機關撤往外線,為安全起見,醫院決定將二十餘名行動不便的傷病人員,轉移到白鷺湖中一個漁村小島——紅毛張家台隱蔽。這支傷病隊伍中,有兩位身受重傷躺在擔架上的團隊指揮員以及他們的警衛、通訊員;有正在坐月子的栗野和即將分娩的牛洛溎;有剛從湘鄂西國統區轉移到襄南的程仲梅和她的父親;還有舒賽以及她的小弟弟、警衛員等。這是一支名副其實的老弱病殘隊伍。

  紅毛張家台是湖區一個極普通的漁村小島,深藏于天然屏障蘆葦叢中,既寧靜又隱蔽。島上僅有六、七戶貧苦的漁民,他們是根據地的基本群眾,思想淳樸,政治可靠。在漫長的國內革命戰爭中,共產黨的軍隊和湖區的人民建立起血肉般的關係,情同魚水。每到緊要關頭,他們互相幫助,互為倚靠。過去,紅毛張家台曾接待賀龍的紅軍,現在又接待新四軍的傷病員,漁民們紛紛騰出自己的茅草屋,拿出湖區的土特產,熱情地款待大家。鄉親們紛紛說:

“同志,我們這裏雖然窮一些,但很安全蔽靜……”

“鬼子還從未到過我們這裏呢……”

“你們就放心養傷、養病吧,我們會派人給你們放哨的。”

面對鄉親們的熱情關懷,傷病員急忙回答:

“謝謝鄉親們!我們到這裏來,已經很打攪你們了,怎能再讓你們去站崗放哨,我們自己會安排的。”

  傷病員住下來後,身為公安局長的舒賽主動擔負起島上的安全工作,她查看了島上的地形後,將隊內的幾個警衛、通訊人員組織起來,輪流站崗放哨。她說:

“敵人正在湖區周圍掃蕩,我們千萬不能放鬆警惕。現在只有我們幾個人行動還方便,有責任保衛大家的安全。從現在起,要日夜輪流放哨。要經常到樹上去瞭望,監視湖面和島上的動靜。”

“祝局長,如果發現敵人要上島,我們怎麼辦?”通信員小李問。

“必須在敵人上島之前,儘快用老鄉的兩隻小漁船,將重傷員、老人以及幾個身體不便的女同志隱藏到蘆葦叢中。其他同志裝扮成漁民分散在群眾中隱蔽,槍支要暗藏身邊。切記不要驚慌失措,暴露身份,更不要隨意開槍。一旦被敵人發現,就堅決戰鬥到底,决不當敵人的俘虜。”

  舒賽對自己的警衛員說:

“‘小騾子’,你是我的警衛員,也是一名公安戰士,為保衛島上的安全,你可要給大家做個榜樣哦。”

“局長,您家放心!”

綽號“小騾子”的警衛員,年齡不滿十八歲,本是“李大哥”的警衛員。舒賽到襄南後,“李大哥”詼諧地說:

“這匹‘騾子’忠實可靠,機靈勇敢,不僅能保護你的安全,還能照顧你的生活,就送給你吧!”

  舒賽留下了,為他取名白薇。此後,他一片忠心跟隨舒賽,闖過了不少艱難危險。後來舒賽在回憶中寫道:

“白薇對我一貫忠心,有多少危難日子,他總是槍上膛,機敏於前。派他救人、辦事,他從不避險惡,且馬到成功。有馬時,他來去如飛;步行時,他從不遲到。日常行李、文件、飲食等等,一概不用我操心。我對他政治、思想和文化的教育也從未間斷。”

  現在舒賽面臨險境,白薇成了她身邊重要的幫手。

  隨後,舒賽來到一間茅棚內,向躺在擔架上的李政委講述了自己的安排和想法。李政委不安地說:

“祝局長,你想得很周到,安排得也很好。你也是個病號呀,實在難為你了。”

“李政委,這是我的本職工作,何況我的病也算不了什麼。你有什麼事,就讓小鬼來叫我。”

  舒賽回到自己的茅棚,她和小弟弟、程仲梅父女住在一起。湖區的氣候潮濕,漁民給她們找來木板墊在地上,木板上再鋪上蘆席。雖是暮春三月,在湖區早晚寒氣襲人,大家只能和衣而臥。

“仲梅同志,你和程老伯是第一次到湖區吧?” 舒賽問道。

“對,祝局長,我們那邊多是山區,比較窮,你們這兒可是魚米之鄉呀!”二十歲出頭的程仲梅回答。

“是呀,如果沒有敵人的掃蕩,這兒倒是一處世外桃源哩。”

“可不是嘛,祝局長。”

“哎呀,仲梅,不要叫我祝局長了,就叫我祝成龍,或者舒賽吧。”

“好,好,我以後就叫你舒賽吧。”

“對,戰友們都習慣這樣叫我。”

“你是本地人,一定熟悉湖區的生活喏?”

“我從小就喜愛湖區。童年時,常和一幫男孩子在湖中划船、採蓮。每當想起那一段日月,心裏還是蠻激動的。”

“那你一定熟悉水性喏?”

“沒有正式學過游泳,只會那種‘狗刨式’。如今時興的什麼‘蛙式’、‘自由式’就不會了。不過我划船還可以,在湖區工作,這些都是很需要的。”

“舒賽,趁我們在島上的機會,你就教我划船吧?”

“沒問題。”舒賽滿口答應。

  第二天清晨,隱約聽見湖對岸傳來槍炮聲,聲音愈來愈近。不久,一些村莊冒出濃濃黑煙。顯然是敵人逼近湖邊,島上的群眾和傷病員們頓時緊張了起來。

  傍晚,舒賽心事重重地來到牛洛溎和栗野的茅屋內。

“洛溎、栗野,敵人已到對岸了,隨時可能到島上來,我們現在的處境可有些不妙啊。”

“你這個公安局長不是都替我們安排妥當了嗎?”愛開玩笑的牛洛溎說。

“唉呀,那只是權宜之計,真要是來了敵人,也只能被動挨打。你們想想,島上就那兩條小船,還是群眾的命根子,即使都讓我們用,對我們這樣一支‘隊伍’,也解決不了問題。”

“我們一共有多少武器?”牛洛溎問。

“連你我的槍加在一起也就五、六條,都是短槍,很難抵抗眾多的敵人。”

“那就只能‘坐以待斃’了。”不苟言笑的襄河報編輯栗野插話。

“這正是我要找二位商量的原因,如何才能擺脫目前這種被動的局面。”

  三個年輕的女戰士認真地研究起來:

“紅毛張家台目標小,偏僻隱蔽,一般的情況下,敵人不會大動干戈來光臨這種地方。”

“不過敵人這次大規模地掃蕩,本想置我軍於死地。由於我軍轉移迅速,他們撲了個空,也許就要拿老百姓來出氣了。”

“島上的群眾是可靠的,不會走漏風聲。但萬一敵人從別的渠道知道這裏的情況,那時……”

“那時我們困在這個孤島上,退不能退,守不能守,可真要坐以待斃了。”

“要是有幾條船,我們就主動多了!”

“對,有船就可以隨時轉移到蘆葦蕩中去,也就有了迴旋的餘地。”

“可是,船從何處來?附近沒有什麼漁村,何況至少要有四、五條漁船才夠我們使用。”

“這幾天湖上的船隻已明顯減少,漁民也不敢出湖打魚了。”

“顯然是敵人封鎖了湖區,扣留了船隻。”

“知道船被扣留在何處嗎?”

“據老鄉說,在湖對岸的伍家場,有敵人看守着。”

……

  三人都很明白,要擺脫目前的困境,惟有  船隻。而湖區周圍的船隻,都被敵人控制着。她們一籌莫展,久久地陷入沉思。

  突然,舒賽的手在膝蓋上一拍,大聲說:

“諸位,有了!”

“有什麼?”牛、栗二人驚問。

“諸葛亮當年能‘草船借箭’,我們難道不能來它個‘虎口奪船’!”舒賽興奮起来。

“你是說到敵人那兒去搞船?”

“當然。”

“那怎麼行,草船借箭是計謀,虎口奪船可是冒險呀!”

“這叫‘置之死地而後生’嘛,何況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這個險非冒不可!”

“就我們這些老弱殘兵,誰能擔此重任?”

“這人嘛,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我們?一個大肚子、一個‘月母子’、一個肺病鬼,能去奪船?”

“你們兩位行動困難,當然不行,只能是我去幹了。”

“你去?一個弱不禁風的‘林黛玉’?”

“對,我去,再帶上‘小騾子’一起去,不是去硬拼,而是去智取。”舒賽果斷地。

牛、栗二人望着身邊的肺病戰友,仍遲疑不決。舒賽已拿定主意,一躍而起說道:

“不要再說了,就這樣定了!”她離開了茅屋。

半個世紀後,牛洛溎在《紅毛張家台憶事》一文中回憶道:

“舒賽當時任江陵縣社會部長兼公安局長,文武兼備,處事果斷,素以勇敢機智聞名邊區。她是因患肺結核住院治療的。我和栗野望着她清秀消瘦的面容,有些遲疑不決:‘怎能讓她拖著病軀去冒險呢?’舒賽看出了我們的心思,她平靜地站起身來,不容置辯地說:‘再不要說了,就這樣定了!’”

  舒賽又向李政委、王參謀長和程仲梅等徵求了意見,大家都認為找船是當務之急,但對她去冒險很不放心,又想不出更好的辦法,只能再三叮囑她要萬分的小心了。

  當晚,舒賽向群眾詢問了武家場的情況,向他們借來一條雙槳小船,停靠在岸邊。然後和白薇仔細研究了行動計畫,並作了最壞的打算。次日凌晨,舒賽起身,化裝成漁民婦女,從枕頭下拿出她心愛的德國造雙保險駁殼槍,插在腰間,來到正熟睡的小弟弟身旁,若有所思,轉身對送她的程仲梅說:

“仲梅,萬一我出了事,你就把‘小三’帶走吧!”

“舒賽,放心,你會回來的。”

  程仲梅陪舒賽來到岸邊,湖面寧靜,籠罩著一層薄霧。挺着个大肚子的牛洛溎和身穿便服,懷揣武器的白薇已在岸邊等候。舒賽和程、牛二人告別,囑咐她們要注意湖區的警戒。

“白薇,出發!”

  舒賽一聲令下,二人跳上漁船,白薇撥動雙漿,離岸而去。程仲梅和牛洛溎登上臺子的高處,目送着戰友的小船劃破如绸的湖面,消失在蘆葦叢中,一片敬佩之情油然而生。

  湖風拂面,寒氣襲人,天空一片灰朦朦。小船順着蘆葦蕩中的羊腸水道,唰唰地駛向遼闊的白鷺湖中。舒賽頓覺心曠神怡,思緒回到童年時代的水鄉。那時,湖上行船很不安全,即使在光天化日之下,也會遭到湖匪的搶劫和綁票。有一年她隨母親從觀音壋搭船回沙市,行至三湖中心,突然,有兩隻小船追過來將他們的船截住。幾個黑衣蒙面的持槍匪徒跳上船來,在威脅聲中,搶走了船上旅客的全部財物。匪徒們滿載而歸,旅客們叫苦不迭,自此以後她再也不敢坐船出門。今天,湖區的土匪已基本肅清,可是,鬼子又來……

“局長,你看對岸還有火光呢。”白薇的聲音打斷舒賽的思緒,她看了看對岸說:

“噢,這是敵人放火燒村莊後留下的餘火。日寇兇惡殘暴,沒有人性,老百姓遭殃啊。”舒賽按捺不住心中的憤怒,又說道:“小騾子,今天我們一定要搞到船,才能保證傷病員和島上的鄉親平安無事。”

“局長,沒問題!” 白薇信心十足。

  湖面開始亮起來,天空仍然烏雲密佈,視線以內未見到一艘過往的船隻。他們按計劃先到距離伍家場約三、四里路的堤岸邊,靠岸下船,將小船隱藏在蘆葦叢中。然後悄悄走上堤岸,眼前是一片淒涼的景象。河灣外的村莊被敵人洗劫後,只剩下一些斷壁殘垣,未虜走的牲畜三三兩兩倒斃在田間。

  他們來到一戶貧苦人家,見到一對老年夫婦,說明自己是新四軍。老人一聽便放聲痛哭:

“作孽呀,作孽呀,鬼子把我們害成這個樣子!”老人痛述了日寇進村後的罪行,哭訴道:“我們的兒子和漁船都被鬼子抓走了!”

“大伯,大媽,鬼子是待不長的,新四軍一定會為你們報仇雪恨,重建家園!”舒賽親切地安慰老人。待老人平靜下來後,她說明來意,請他們在村裏找幾個可靠的、懂水性的駕船能手。由於村裏的年輕人或被抓走,或躲藏起來,兩位老人只找來五個年歲稍大的漁民。舒賽向他們詳細地講述了奪船的任務,然後問道:

“老鄉,這次行動是有危險的,你們敢去嗎?我不會勉強你們。”

“局長說哪里話喲,您家是個女同志都不怕,我們怕什麼!再說,鬼子還扣押了我們的船,正巴不得去奪回來呢。”

“那好,我就代表傷病員們和島上的群眾謝謝你們了!”被感動的舒賽向船工們深深地鞠躬。

  隨後,舒賽聽他們介紹了伍家場的敵情,知道那裏的敵人屬浩口的日軍管轄。被扣留的船隻,全部集中在白鷺湖堤岸內的河灣裏,只有為數不多的日偽軍在此看守船隻。距河灣約三百米的村頭,有一座崗樓,日夜有敵人放哨,按時換崗。舒賽根據以上情況,和船工們商定了奪船的具體辦法,選定當天中午敵人吃飯換崗時開始行動。

  舒賽帶着五名船工,沿白鷺湖堤岸外側來到伍家場河灣外,白薇劃着小船緊貼堤岸跟隨。中午12時,天空仍是一片灰暗,不見陽光。舒賽令大家原地待命,她手持上了膛的駁殼槍,在白薇的掩護下,匍匐爬上堤岸。只見河灣裏一字擺開停放着幾排大小不同的船隻,足有四、五十條。河灣附近,未見日、偽軍活動,崗樓上也不見哨兵蹤影。舒賽立即向後招手,五名船工迅速翻過堤岸,跳入河灣中,潛水遊到最近的五條漁船旁,用利刀割斷套船的繩索,在舒賽的指揮下,將船一条一条推向堤岸邊。這時,敵人尚未發現他們的行動,舒賽一面監視敵人,一面指揮白薇協助船民將漁船拖過堤岸,放入湖中。突然,崗樓上的偽軍發現了,他大聲叫喊起來:

“有人偷船!有人偷船!”

  偽軍立即鳴槍報警,幾個日寇上了崗樓,向堤岸開槍射擊,子彈嗖嗖地掠過他們的身旁。舒賽和白薇舉槍還擊,奮不顧身地掩護船工將最後一隻渔船拖過了堤岸。這時,十幾名日偽軍從村內向河灣沖了過來,一排排子彈射在堤岸上,掀起一片塵土。舒賽和白薇一邊射擊掩護,一邊命令船工立即撤離,五名船工分別跳上五隻漁船,飛起雙漿,向湖中駛去。

“白薇,快撤!”舒賽命令。

  兩人跑下堤岸,跳上他們的小船,尾隨船隊飛快而去。

  日伪军繞過河灣,來到堤岸,只見六隻漁船已駛向白鷺湖心。敵人不知虛實,不敢派船追趕,舉槍向湖內亂放一陣。

“局長,我們走這麼遠了,鬼子還在後面放槍哩。”

“這是在鳴槍為我們送行!”舒賽哈哈大笑。

  紅毛張家台的戰友們,焦急地等待了大半天,還不見舒賽回來。程仲梅更是放心不下,一次次地帶着舒赛的小弟弟爬到岸邊的大樹上,用望遠鏡搜索湖面,直到傍晚,才發現遠方出現幾個黑點,迎面漸漸大了起來。她斷定是舒賽的船隊後,急忙去告訴大家:

“舒賽回來了,回來了,奪船成功了!”

  人們來到岸邊,只見六條漁船前後排成一字,穿過蘆葦蕩,直向小島駛來。為首的是舒賽的小船,她滿臉笑容的站立船頭,向岸邊的戰友和老鄉們不斷地招手。人們高呼:

“我們有船啦!”

“有船啦,太好了!”

  舒賽上岸後,大家圍着她問道:

“祝局長,你是怎樣從鬼子眼皮下搞到這些船的?”

“你們看,都是他們的功勞!”舒賽指着船工們回答,大家奔向船工握手致謝。

  站在後面的程老伯走上前來,豎起大拇指對舒賽說:

“祝大姐,你真了不起啊!巾幗英雄啊!”

“程老伯,你太誇獎了,我擔當不起哩。”

  自從有了船,島上的人們一展笑容,再也不用擔心坐以待斃了。每逢敵人掃蕩頻繁時,他們白天用這些船載着老弱傷殘到蘆葦蕩中隱蔽,晚上再返回島上;在平靜的日子裏,這些船又是大家用來打魚改善生活的工具。

  舒賽是島上的忙人,每天她安排好警衛值班後,或帶着弟弟、白薇到湖中放卡捉魚;或到湖邊教程仲梅划船、練槍;或陪伴孕婦牛洛溎在島上散步。她和牛洛溎都是《紅樓夢》迷,兩人興致來時,你一句我一句的背誦起“芙蓉誄”來。

  舒賽又從漁民那裏找來一些毛竹,泡在水中,再將它劈成篾條,興致勃勃地編起竹器來。戰友栗野對舒賽說:

“舒賽,你真是一個不知寂寞的人,我多羡慕你!”

“怎麼?你寂寞啦?我生平還不知寂寞為何物呢!”

一個風和日麗的上午,舒賽一把拉住程仲梅的手就往湖邊跑去,邊跑邊說:

“仲梅,我們划船去!”

“今天你教我呀?”

“對!”

  兩人來到岸邊,登上一條漁船。舒賽將船划離岸邊,說道:

“我先教你用雙漿划船。”舒賽手握雙漿,一邊示範,一邊講解:“你看,雙腳前後站立,双手握住交叉於胸前的雙漿浆把,划時雙手下壓,漿葉露出水面;拉向後,漿葉移至前方;向上提,漿葉插入水中;用力前推,漿葉向後划水,推动船只前进。這一下、一後、一上、一前,结合重心的前後移動,雙臂在胸前正好畫了一個立圓,如此周而复始,循环不断。”

  舒賽津津樂道,程仲梅聽得入神。

“仲梅,你來試一試。”

  程仲梅拿起雙漿,按照舒賽的方法動作起來,船在水中不聽使喚,時而偏左,時而偏右,始終在原地打轉,急得她大聲叫喊:

“舒賽,這是怎麼回事呀?”

  舒賽看着滿頭大汗的“學生”笑道:

“仲梅,這是因為你兩手用力不均,方向就不正了。”

“怎麼調正呢?”

“要想調正並不難,如果船向左偏,那是你的左手用力比右手大,反之亦然。你要兩手平均用力。”

  程仲梅又試一次,有了進步,舒賽高興地說:

“仲梅,你可是個聰明的學生哩。不過,還有兩點,一是漿葉出水後不要抬的過高,應貼近水面前移;二是漿葉入水後也不要太向下壓,主要是向後推,這樣划起來就省力多了。合理的用力,是划船的訣竅。其實,幹任何事情都應該這樣吧。”

“舒賽,你能悟出這個道理,蠻有意思的。”

  此後,舒賽又教會程仲梅裝卸槍支,模擬練習射擊等。程仲梅多年後,在回憶錄《懷念舒賽同志》中寫道:

“舒賽同志對我這個地下党來的同志非常熱情、關心。她認為在白色恐怖環境中工作和在公開的對敵鬥爭環境裏工作是不同的。後者不但要學習民主政權的方針政策及對敵、偽、頑的鬥爭策略,還要學會與他們進行武裝鬥爭的本領。如,射擊打槍,在湖區工作還要學會撐篙蕩漿。在這些方面,她都給了我很好的幫助……經過她耐心地指點,我終於學會了划船、打槍等本領。”

  十余天後,湖區周圍硝煙散去,槍聲停止。在幾位女戰友的照護下,牛洛溎生下一位千金小姐,傷病員和鄉親們都來祝賀,舒賽為戰友感到高興,情不自禁地說:

“好啊,我們的隊伍又多了一個女兵!”

  後來,牛洛溎在回憶錄中寫道:

“舒賽格外喜愛孩子,但她從來不抱孩子。總是遠遠地站著,左看看,右望望,不時說一聲‘好可愛的小臉蛋啊!’她是怕把肺結核傳染給嬰兒。一天,舒賽找來一條小漁船,讓我抱着孩子坐在船頭,由她自己來慢慢划船。清風習習,碧波蕩漾。舒賽開心極了:‘這下子我可要好好看看這個小傢伙了!’這個使湖區日偽軍聞名喪膽的女公安局長,對我剛剛出世的小女兒流露出的似水柔情,在我記憶中留下了難以忘懷的印象。”

  半月後的一天,地委書記張執一帶着警衛員來到島上,他給大家帶來部隊反掃蕩勝利的好消息,給坐月子的女戰士帶來島上難得一見的蔬菜和水果。不久,這支傷病員隊伍結束了島上的隱蔽生活,告別了那難忘的紅毛張家台,一個不少地返回襄河醫院。

 

一網打盡

 

  江陵縣有一條清澈逶迤的張金河,河邊有個鎮子,叫張金河鎮,是本縣水陸交通的要道,也是江陵根據地的中心,敵、偽、頑、特視它如眼中釘。1944年初,這裏先後出現過幾起偽軍和土匪武裝偷襲領導機關和公安局的事件,還有攔路搶劫通信員文件的現象,這些動向引起舒賽的重視。

  這一年的春節緊接元旦。自從淪陷以來,鎮上的老百姓首次度過沒有日偽軍騷擾的傳統節日,鎮內外張燈結綵,鞭炮齊鳴,一片熱鬧的節日景象。從初一清晨起,穿著新衣外出拜年的人群絡繹不絕。

  鎮上住着一個單身的年輕瞎子,姓胡,名作相,人稱“胡瞎子”。他出身貧寒,為人正直本分,在群眾中有一定影響。1943年秋,張金河鄉建立“青年抗日救國會”(簡稱“青救會”,另有“農救會”、“婦救會”,均是抗日民族統一戰線的群眾組織)時,他當選為副主席。

  初一這天,胡瞎子屋內沒有一點節日的氣氛。他滿腹心事,獨自喝着悶酒。這時,忽聽門外有人敲門,他放下酒杯去開門。

“胡作相,我來給你拜年了!”

  胡瞎子聽出是公安局長的聲音,趕忙說:

“祝局長,不敢當啊,不敢當啊!您家快進來坐。”

  舒賽經常關心胡作相,今天帶上警衛員白薇前來看望他。

“祝局長,您家過年好吧?”

“我們機關倒是蠻熱鬧的,你這裏怎麼冷冷清清,好像年貨都沒有辦呐?小騾子,快把東西拿過來。”白薇將一兜年節食物放在桌子上。舒賽說:“你一個人,眼睛又看不見,我們給你送來一點年貨。”

“祝局長,這叫我怎麼過意得去?”

“沒什麼過意不去的。”

“那我就謝謝您家啦!”胡瞎子眼含淚花感激地說。

“鎮上很熱鬧呢,你怎麼一個人在家裏喝悶酒啊?”

“是啊,好幾年鎮上都沒有這樣熱鬧了,你們新四軍給老百姓帶來了好日子啊。”

“你這個青救會副主席,工作上還順利吧?”

“這……”

“有什麼困難要我們幫助嗎?”

“這……唉!”胡瞎子欲言又止。

“我看你今天心情不大好,那你先休息,過個好年,有什麼事,我們改日再談吧?”舒賽正要起身告辭,胡瞎子急忙說:

“祝局長,我心裏有些話,不知該講不該講啊?”

“有什麼不好講的?”胡瞎子的神情引起舒賽的注意,她說:“看你悶成這個樣子,有什麼難處,講出來我為你分憂嘛。”

“是啊,祝局長。”

  胡瞎子起身走到門口,小心地將門掩上。舒賽見他如此謹慎,對警衛員說:

“小騾子,你先到外面轉轉,有人來就跟我們打個招呼。”

  白薇走出屋外監視,胡瞎子慢慢坐了下來,開口說:

“祝局長,聽我們青救會的楊主席說,您家過去和他是同學?”

“那是抗戰前在江陵‘八中’的事,他和我先後同學。自離開學校後,就各奔東西了。怎麼樣,你與他的合作還好吧?”

“人家是大學生,又是我們這兒的名人,怎麼會看得起我嘛。”

“我聽說他在重慶上過大學。現在是‘工農兵學商,一起來救亡。’人人平等,他怎麼會看不起你呢?”

“起初我們合作還可以,自從去年11月他和高曉文要我參加什麼‘金蘭兄弟互助會’,我拒絕以後,說話就‘不上腔’(方言:不對路)了。”

  舒賽曾耳聞地方上有這麼一個組織,正想瞭解它,便問道:

“‘金蘭兄弟互助會’?是個什麼組織呀,你知道嗎?”

“他們說,只要參加就是結拜的兄弟,‘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不過,我覺得他們的活動有些‘陰斗’(方言:暗地裏),不想讓外人知道。另外,也不是哪個想參加就能參加的。”

“你為什麼不想參加呢?”

“我是個殘廢人,不願和他們搞到一起。沒想到他們就在一些事情上和我扯皮拉筋。祝局長,我怎麼惹得起他們?這幾天我想來想去,就是想辭掉青救會副主席的職務。”

“作相,先別說辭職的事,你說說楊禮榮在鎮上常和什麼人來往?”

“他嘛,好像經常到李文心的茶館和一些人聚會喝茶。”

“就是南街的那家夫妻茶館嗎?”

“對。”

  舒賽思忖,李文心是個年輕知識份子,家中頗有資產,竟然放下斯文,親自執壺,開起夫妻茶館來,頗不尋常。她曾聽群眾反映,李文心雖然年歲不大,但待人處事靈活多變,不易對付。她聯繫起近來周圍發生的那些異常事件,一個大膽的想法形成了。她試探道:

“作相,我問你,新四軍待你如何?”

“祝局長,那還用說,如果新四軍不來,我這個孤苦伶仃的瞎子能活到今天嗎?新四軍是我的再生父母呀!”

“那你願不願為我們做件事呢?”

“只要我胡瞎子能做得到的,就一定去做。祝局長,您家說吧,什麼事?”

“我想讓你參加他们那個金蘭兄弟互助會,幫我們瞭解它究竟是個什麼性質的組織,哪些人參加了,有哪些活動。你願意嗎?”舒賽又說:“如今張金河的老百姓過上了新生活,但周圍的敵人還在千方百計地想把它翻回去。我們要特別提高警惕,防止各種壞人的搗亂。”

“祝局長,我明白了。只是原來我不願參加,現在又去參加,會不會引起他們的懷疑?”

“我想不會的,他們很需要你這個副主席,再說你還可以想一些理由嘛。”

“好的。”

“作相,從今以後有幾點你要牢記:第一、我們今天的談話,不要和任何人講;第二、以後你只能秘密地和我一個人聯繫,我會通知你聯繫的方法;第三、你要和楊禮榮等人把關係搞好,要小心謹慎。記住了吧?”

“我記住了。”

“那好,我走了,你好好過一個年。我還要到另外幾家去拜年哩。”

  胡瞎子將舒賽送出門外,白薇迎上前來,兩人匆匆離去。

  舒賽回到公安局,立即作出秘密查明“金蘭兄弟互助會”和楊禮榮等活動情況的决定,派出王昌福等人在張金河地區進行偵查。

  楊禮榮,世居張金河鄉的楊家大垸,是當地有名的大戶人家。他曾就讀重慶大學,未畢業即返回敵後家鄉,經營家業。此人精明能幹,愛舞文弄墨,在地方上小有名氣。新四軍到來後,他表現積極,能說會道,江陵縣青救會成立時,當選為本鄉的青救會主席。

  5月末的一天上午,天氣晴朗。楊家大垸楊禮榮的闊門大院裏,來了一位不速之客。她頭戴草帽,身着便服,跨進大門就放聲問道:

“楊禮榮先生在府上嗎?”

  走出一個老傭人,對客人禮貌地說:

“少爺正在後院,您家請堂屋裏坐,我去通報。”

  客人在堂屋坐下。這是一間約三、四十平米的大廳,廳內擺設典雅,刻意流露出書香氣息。正中靠牆的紅木雕花條案上,有一座鏤雕神龕,內供奉顏體楷書“天地君親師神位”七個大字,其書法風格引起客人的注意。

  這時,一個中等個頭,長袍馬褂,三十歲左右的男子來到堂屋內,一見來客有些驚訝,轉瞬又笑嘻嘻地說道:

“哎呀,是祝局長啊,什麼風把你吹到敝舍來的?”

“禮榮先生,今天我正好到楊家垸附近辦點事情,順便來看看老同學。冒昧造訪,不見怪吧?”

“哪里,哪里。你可是請也請不到的稀客喲!”

“我自回鄉後,一直工作纏身,今春又病了一場,未來府上拜望,還望多多包涵。”

“豈敢,豈敢。祝局長是公務繫身的人,我卻賦閑在家,本應該先去看望你的。”

“別再稱呼局長了,還是叫我祝成龍吧。你怎麼說是賦閑在家呀?誰不知道,你是我們張金河中心鄉年輕有為的青救會主席?”舒賽目視對方。

“見笑了,比起你和劉真二位昔日的學友來說,小弟實在汗顏了。”楊禮榮躲過舒賽的目光。

“好了,好了,抗日不分先後,如今我們都在為抗日救國而工作,對吧?”

 “對,對,對。”楊禮榮點頭不迭。

“禮榮先生,據說張金河還有不少‘八中’的同學?”

“鎮上只有一個李文心。”

“就是那個開茶館的年青人嗎?他也上過‘八中’?”

“對,比我們要晚些時間。”

“當年我曾聽說你離開‘八中’後,到大後方升學了?”

“我考上了重慶大學。”

“那是四川名校。”

“不過我沒有畢業就棄學了。”

“為什麼呀?”

“一來看不慣國民黨當局政治腐敗;二來荊沙淪陷,家父年邁多病,需要我回來操持家務。”

“令尊大人還健在嗎?”

“已過世了。啊,家父生前和令尊甘亭伯伯有過一面之交。你看,這神龕中的字,就是令尊的手筆。”

“我倒是看出來了。”

  傭人進來稟報,又有幾位客人來訪。舒賽見楊禮榮面有難色,便說道:

“既然有客人來,我就告退了。”舒賽正要起身,楊禮榮挽留道:

“不必,不必。是鎮上的幾位青救會同事,你大都認識。”說畢,便讓傭人請客人們進來。舒賽也不推辭,坐了下來,她留意到主人瞬息變化的臉色。

  這時,只見高曉文、周維新、李文心、朱學文和另一陌生人走了進來,他們見到舒賽在座,有些意外,一個個強裝笑臉。六人中高曉文年歲稍大,約三十餘歲,是本縣統戰對象、開明士紳、時任中心縣臨時參議會副議長高某的長公子。他為人老道圓活,現任青救會秘書。周維新約二十五歲左右,年齡不大,卻混跡商界多年,為人刁鑽圓滑,現任商會會長。李、朱兩人不過二十餘歲,都是青救會的成員。另一陌生人也三十出頭,商人模樣。楊禮榮介紹說:

“你們都認識祝局長吧?”

“久仰,久仰!”

“我們還是‘八中’的老同學哩。”楊禮榮自豪地。

“這樣說來,我也算是祝局長的同學喏?”李文心不失時機地。

“對,不過,我們是你的師兄師姐喲。”舒賽笑答,又對陌生人問道:“這位先生是……”

“噢,我來介紹,他是鄰縣熊口鎮的豐修斌,我的一個表親。”楊禮榮說。

“啊,也是同鄉喏。”舒賽說罷,大家坐了下來。

  鎮上的一些頭面人物,今天聚集楊家,舒賽感到有些不尋常,隨意問道:

“諸位今天怎麼也有空閒來楊家垸?”

“還不是青救會的一些事務嘛。”高曉文回答。

“我是偶然在路上碰見他們,也就一起來看看楊主席。”商會會長周維新自我解釋。

“豐先生呢?”舒賽問。

“我是個生意人,經常跑張金河,順便來看禮榮兄的,沒想到在這裏見到久聞大名的祝局長。”豐修斌顯得有些不自然。

“啊,”舒賽對高曉文問道:“曉文兄,高老伯近來好吧?”。

“身體還好。他前不久還去拜訪過甘亭老伯,兩位老人還對奕了幾局哩。”

“請代我向老人家致意,以後再登門請安。”

“謝謝。”

“祝局長,你是縣裏領導人之一,不知對時局的發展如何看法?商界同仁頗為關心。”周維新話題一轉。舒賽稍加思索後回答道:

“說起時局嘛,當然是抗戰必勝,反法西斯戰爭必勝。最近我們得到的戰報,在歐洲戰場,蘇聯紅軍和盟軍正加緊反攻,已將戰線移向納粹德國本土。太平洋戰場方面,日寇因海上交通線被美軍切斷,人力物力不濟,也正節節敗退。在中國戰場,共產黨所領導的八路軍和新四軍,在敵後的根據地進一步擴大,已局部開始了反攻。”

“正面戰場的形勢如何?”高曉文問。

“我正要講哩,國民黨的軍隊,抵抗不力,一退再退。上月中旬,日寇由於其戰線拉長,為解決在東南亞作戰部隊補給的困難,集結了五、六萬兵力,從河南發起打通大陸交通線的大戰役,現已逼近湘桂地區了。湯恩伯和胡宗南指揮的四十萬大軍,面對少於他們七、八倍的日寇,竟然被打得潰不成軍。”

“四十萬大軍被五、六萬敵人打得潰不成軍,這怎麼可能?”高曉文表示懷疑。

“有一條國民黨中央社的消息說:‘湯恩伯在三十七天內,失城三十八座,損兵二十萬。’”

“難以想像,難以想像。”楊禮榮不斷搖頭。

“諸位先生,這便是蔣介石政府腐败无能的結果。如今國民黨的一些部隊,軍心渙散,不能打仗,只會欺壓人民。中原地區的老百姓以往連年遭受水災、旱災、蝗蟲三害,如今又多了一害,是四害了。他們稱之為‘水、旱、蝗、湯’。”

“這‘湯’是什麼呀?”名叫朱學文的青年問。

“就是湯恩伯的軍隊。”

“原來這樣啊。”

“抗日的前景雖然是必勝,但還得靠全國各界同胞齊心合力,同舟共濟。在座的各位都是本地知名人士,又是我縣群眾團體的負責人。我作為你們的同學或同鄉,今天借此見面的機會,希望大家能在共產黨的領導下,與新四軍積極合作,共同抗日,為我縣人民群眾作出好的榜樣。”舒賽用心良苦的一番話,使眾人內心震動,一時說不出話來。楊禮榮忙說:

“當然、當然。今後還要請祝局長……噢,成龍學友多多指教。”

“好了,諸位還要商討青救會的事,我就不打攪了,先走一步。”舒賽起身告辭,眾人送出門外。

  舒賽微服查訪,證實楊禮榮等人正利用青救會的合法外衣,在進行秘密活動,且涉及張金河以外地區,這和胡作相近來所提供的情報相符。公安局隨即在全縣範圍內,加緊對“金蘭兄弟互助會”的偵查工作。舒賽再次安排人員打入該組織,臥底取證。

  9月,公安局已基本查明“金蘭兄弟互助會”是楊禮榮和高曉文、李文心等人打着“青救會”的旗號,利用發展組織的便利條件,以“互助互利”為名,網羅地方上的大小名流和各階層無知的青年,所建立的秘密性組織。它已先後在江陵的張金河、沙崗和潛江的熊口等地發展了二十多個支部,共二百餘人。而“兄弟互助會”只是外圍組織,其核心是“中國國民黨鄂西北淪陷區特務工作團”,一個地地道道的反革命地下特務組織。其政治綱領是在抗日民主根據地秘密組織武裝暴動,以顛覆新生的抗日民主政權,消滅革命的武裝力量為宗旨。其活動手段有:1、利用幫會開山拜把、網羅土匪流氓、收編散兵游勇,以建立武裝地下軍;2、在我军重要部門,收買和安插內奸;3、勾結日偽頑軍襲擊我機關部隊;4、進行造謠、破壞、暗殺、投毒活動等。這個特務組織的負責人,就是青救會主席楊禮榮。早在抗戰初期,他就在重慶大學參加了中統特務組織,並在“中美合作所”受過特殊訓練。後奉命回鄉潛伏,伺機進行反革命活動。不久前,楊被任命為“鄂西北特務工作團”團長,兼鄂西北地下軍總指揮。經他親手發展的主要成員有高曉文、豐修斌、朱學文等,分別負責江陵、潛江、張金河等地。此外,還有鎮上的李文心、周維新、聶輔堂等人。另有一個名叫林松雪的外地大學生,負責秘密電臺。

  同時,公安局還查明該組織主要成員之一的萬述海,已打入張金河鄉民兵大隊,擬伺機奪取鄉政府的槍隻,殺害鄉鎮幹部,就地舉行武裝暴動;此前已有一個內奸、縣大隊的教導員田某,拖槍逃入龍灣日偽據點;原張金河的鄉長鄧潔石,任職不久即失蹤,傳說他死於敵偽之手,實為楊禮榮一夥所殺害;楊家大垸有一個單身的流氓無產者楊某,本是楊禮榮的狗腿子,某日喝醉酒後,與同夥發生口角,揚言要告發他們,隨後也失蹤了。幾天後,在湖塘的蘆葦叢中發現了他的屍體……

  舒賽感到敵情嚴重,及時將以上情況上報地委。

  10月底,襄河地委下令公安局立即破案,並派出武裝部隊一個連和部分手槍隊員予以協助。

  在一個漆黑的深夜,全體武裝人員在舒賽的指揮下,兵分數路,靜悄悄地來到張金河等預定地點。在約定的時間內,一舉破門而入,從睡夢中將該組織骨幹成員四十六名,全部緝拿歸案。搜查出“中國國民黨鄂西北淪陷區特務工作團”印模、組織系統報表以及成員名單等大量物證。楊禮榮因在外地未歸,僥倖漏網。

 

子彈未出槍膛

 

  江陵縣公安局成立以來,連續鋤奸破案,使多年來混亂不安的江、潛一帶湖區日趨穩定,群眾安居樂業。人們愛戴公安局,稱讚手槍隊,對女局長祝成龍更是有口皆碑。五十年後,原公安局秘書周方琳回憶道:

“當時,只要一提公安局和手槍隊,就等於說祝成龍,人們把我們的女局長視為傳奇式的英雄人物。群眾喜歡她,敵人也怕她三分。我們的手槍隊厲害得很,把漢奸特務活捉回來後,連日本人和國民黨的特務頭子都震動了。江陵地區是五師的財源重地,手槍隊對稅收起了很大的作用。除在交通要道設稅卡外,他們還化妝潛入敵人據點內去收稅,每月多少錢,多少布,那些有錢的商人、老闆們都要給我們老老實實地拿來,不敢不聽。否則,手槍隊饒不了他們。”

  江陵和潛江地區的敵人和漢奸特務,對公安局和手槍隊恨之入骨,對他們的女局長視若眼中釘、肉中刺,千方百計想除掉她。或勾結敵偽奇襲公安局;或在舒賽過往的湖區進行伏擊;或派人潛入公安局駐地行刺以及對她的飲食投放毒藥等。因公安局防範嚴密,加之舒賽本人和警衛員白薇的機警,多次化險為夷。敵人並未死心,繼續尋找機會。

  1944年冬,公安局對“鄂西北淪陷區特務工作團”的審訊工作,正日以繼夜地進行。由於案情複雜,涉案人多,其中不少人又是當地中、上層人士的子弟。舒賽要求部下嚴禁逼、供、信,對案犯不打不罵,不侮辱,嚴格執行黨的“重證據不重口供”和“坦白從寬,抗拒從嚴”的政策。經過兩月的審訊,大多數案犯均作了交待,證實該組織所進行的一些反革命地下活動。並主動交待曾與敵人勾結,引來張子華部偷襲我縣委領導機關等案情。

  是年底,襄南地委鑒於案情重大,決定此案由地委直接領導,並調洪山公學幹部蕭松年(原京安縣鋤奸部部長)前來主審案犯。肖上任不久,案情發生逆轉,不僅幾個首犯未能突破,已交待的一般案犯,也紛紛翻供了。地委又將蕭松年撤職,令舒賽主審。

  地委副書記兼專員李守憲負責此案,常在舒賽陪同下親自主審幾個首犯。春節前,審訊仍無進展,幾個核心分子,如周維新、李文心、高曉文、豐修斌等仍負隅頑抗。審訊中或避重就輕,或推卸罪責,或供後又翻。舒赛为首犯漏网给审讯带来困难向“李大哥”自责道:

“李專員,楊禮榮没捉到,是我的失職啊。”

“我们也有责任嘛。”

  除夕之夜,李專員十分氣惱地對舒賽說:

    “狗雜種,他們不讓老子過好年,我們也不讓他們好好過年。三十晚上來算賬,我要提審高曉文!”

    高曉文是本案首犯之一,他依仗自己是當地著名士紳和本縣參議會副議長的獨生子,自抓來以後,始終拒絕交待。在當晚的審訊中,他軟磨硬抗,推卸狡辯,極不老實。李專員一氣之下,奪過身邊警衛員的手槍,喝道:

    “快將他拖到後面去,老子今天要親自槍斃你這個特務頭子!”

    随即,警衛員拉着渾身顫抖的高曉文出了房門,李專员氣憤地提着手槍尾隨其後。舒賽在一旁心中着急,心想高犯即便罪行可誅,怎能在大年三十晚上槍斃人?何况此人是統戰对象之子。只见警衛員已將捆綁的犯人帶到屋後的一塊空地上,面朝前方跪了下來。舒賽疾步上前,扯住李專员,悄聲問道:

    “李大哥,你該不是當真的吧?”

    “我要嚇唬嚇唬他。”

   李專員走到高曉文身後,厲聲說:

   “今晚群众在過年,算你走運,我先饒了你!”

  高晓文瘫软在地,一場虛驚就此結束。

  春節後的一天夜晚,舒賽再次提審高曉文。 已主動交待、想戴罪立功的張金河鎮負責人朱學文在一旁陪審。

  審訊室設在一間不大的民房內,室內左側靠牆一張方桌,幾條長凳擺在兩旁。舒賽背向門外坐在桌子的外側,桌上一盞油燈,蠟黃的光線照在她面前的一支蓝光熠熠、子彈上膛的駁殼槍上,十分顯眼。朱學文坐在斜對面,全副武裝的白薇坐在舒賽身後。審訊室門口,站着執勤的手槍隊員鄭孝文。

  兩個手槍隊員將雙手反綁的主犯高曉文帶上來,舒賽令鬆綁後,讓他坐在對面靠牆的一張長凳上,示意手槍隊員退出。

  舒賽考慮到高曉文是統戰對象高老伯的獨生子,打算通過政策攻心勸他自動交待,以便從輕處理。但高曉文仍以避重就輕、推卸罪責的手法來軟磨硬抗。

舒賽耐心地說:

“高曉文,你這種不思悔改的態度,怎麼對得起你的父親高老伯?”

“我沒有做對不起祖宗的事。”

“高老伯是我縣參議會的領導人之一,雖然年事已高,但明辨是非,通情達理,與共產黨、新四軍合作共事。你本是他悉心培養的後代,一年多來,你的所作所為卻與令尊背道而馳,豈不是在向他老人家的臉上抹黑!”

“我的行為與家父無關。”

“高老伯也希望你早日醒悟!”

  一旁的朱學文插話:

“曉文兄,新四軍為國為民,我們誤入歧途了。祝局長對我們苦口婆心,耐心的開導,你還是儘快坦白交待為好.”

  高曉文瞪了一眼他的“部下”,繼續對舒賽說:

“祝局長,我一再說,自己只是一個掛名的總部成員,那些與你們作對的事,我並未參與,都是楊禮榮一人所為。”

“誰會相信你這些話?楊禮榮雖然僥倖漏網,但他周圍的人,已經交待了你們的許多反動活動。你應該記得我在楊家垸所說的話,作為同鄉和同學,本希望你們懸崖勒馬,而你們卻辜負了我的一片好心。現在你們是樹倒猢猻散,頭頭跑了,組織瓦解了。你還不坦白交待,難道想收拾殘局,東山再起不成?”

  高曉文不語,舒賽嚴正地說:

“我們黨的政策是‘坦白從寬,抗拒從嚴。’你可是高家的獨生子,又是個有知識的人,我勸你不要再執迷不悟了。只要交待清楚,改過自新,日後追隨令尊,新社會也有你的用武之地。否則,我們只能從嚴處理了。何去何從?你要三思。”

  已近深夜,高曉文有些坐立不安。幾個小時的審訊,舒賽口乾舌燥,她端起茶杯,看了一眼,又放了下來。細心的白薇注意到局長的茶杯內沒有水了,他趕忙拿起茶杯走出門外。室內只有舒賽、高曉文和朱學文三人。這時,高曉文向站在門口執勤的鄭孝文瞥了一眼,又點了點頭。室內光線暗淡,這一看似不經意的舉動,無人察覺。

  隨後,鄭孝文從門口躡手躡腳地移到舒賽的身後。突然,鄭孝文抬起手槍,對準舒賽的後背,摳動了扳機。正在談話中的舒賽,忽聽身後有槍擊聲,迅速從桌上抓起自己的手槍,猛回头,只見鄭孝文臉色蒼白,渾身顫抖,手槍的槍口正對着她。舒賽閃過一旁,順勢將對方的手槍奪了過來。她心中已明白八九分,只见她不慌不忙地撥開鄭孝文手槍的槍栓,一顆塌火子彈從槍膛內彈跳了出來,落在桌上。舒賽拿起這顆沒有射出槍膛的子彈,看了一眼,又將它放在桌上,神情鎮定地向門外喊道:“來人!”

  端着茶缸的白薇和兩個手槍隊員持槍跑了进來。

“什麼事,局長?”

“把鄭孝文押起來,聽候處理!”

  白薇見鄭孝文滿頭大汗一臉恐懼的樣子,知道他出了問題,示意手槍隊員將他捆綁,押出室外。白薇留下,寸步不離的守候在門口。

  朱学文眼見這驚心的一幕,嚇得不寒而慄。高曉文更是呆若木雞,面如土色。處變不驚的舒賽平靜地說:

“好了,我們繼續吧。”

“祝局長,好險啊,我看見他的槍差不多是頂着您家的背心打的,幸虧是個塌火。您家的命根子大呀!”朱學文情不自禁地說。

“是啊,要不怎麼會遇上這顆打不響的子彈哩。”

  舒賽的目光轉向高曉文,她料想鄭孝文是他們的同夥,正色問道:

“高曉文,這一次你們對我下毒手,難道也是楊禮榮策劃的嗎?”

“祝局長,這…… 這…… 這是李文心和周維新兩個策劃的…… ”高曉文頹喪地。

“你呢?”舒賽不等他說完。

“我…… 我…… 我也參與了,我有罪,我有罪呀!”剛才還理直氣壯的高曉文,此時已陷於絕望之中。在舒賽步步緊逼下,他開始交待了“鄂西北淪陷區特務工作團”的地下活動和反動罪行,其他主犯也相繼交待。

  同時,手枪队员鄭孝文也交待了自己內奸的身份。约一年前,他從部隊調到襄南指揮部手槍隊工作不久,經朋友介紹,認識了青救會主席楊禮榮,楊對他關懷備至,兩人常有來往。在楊的“升官發財、出人頭地”的誘惑下,他先後秘密加入“金蘭兄弟互助會”和“特務工作團”。由於他在新四軍的要害部門工作,楊令他長期潛伏,不參加本組織任何活動,不與其他同夥來往,只和楊、李二人單獨聯繫,要他在手槍隊裏表現積極,爭取入黨,以備日後重用。兩月前,指揮部因公安局辦案人手不夠,特派部分手槍隊員前來協助看管犯人,鄭孝文隨隊來到公安局。最近,他接受李文心的秘密指令,要他利用夜審值班時,伺機槍殺舒賽,奪取槍支製造混亂,劫獄救出同夥。前几次舒赛夜审,郑孝文值班时,因白薇守侯在局长身旁,寸步不离,慑于白的机警和枪法,他不敢轻易下手。這一次,因白薇離去,在高曉文的暗示下才向舒賽開了槍。他萬萬沒有料到,一顆在湖區受了潮的子彈,不僅使舒賽安然無恙,他“出人頭地,升官發財”的美夢也瞬間破滅。

  李文心等共同策劃了這樁陰謀,他們自以為萬無一失,故在審訊中軟磨硬抗,拒不交待。結果卻是“賠了夫人又折兵”,不僅葬送了楊禮榮苦心經

  營于我要害部門的一名內奸,又在他們旧的罪行上,增添了一樁駭人聽聞的新罪行。

  內奸刺殺舒賽未遂的事件,驚動了襄南地區上上下下,許多人提出嚴懲李文心等幾個主犯。與此同時,高曉文之父也會同一些地方士紳來到襄河地委,為自己的不肖子孫求情。又特意請舒賽的父親祝甘亭出面,在女兒面前為他們說幾句好活。老人不便拒絕,到公安局來見舒賽。

“珠兒,此案涉及面廣,對鄉里的影響很大,你們可要手下留情呀!”

“伯伯,我們只能按照黨的政策辦事。”

“孩子,任何政策,都有通融之處。你們抓了幾十個人,他們大多是一時糊塗而受人蠱惑的年輕人,今後是可以教育的。”

“伯伯,我想此案的絕大多數可赦,鄭孝文也可赦,但那幾個怙惡不悛的主犯,應受到嚴懲,否則難平民憤。當然,最後的處理,還要通過你們參議會的。”

“孩子,辦案求明,不可求精刻,你太過於精刻了。”

“伯伯,現在是搞革命,我們襄南是孤軍突前的根據地,裏裏外外的敵人都在和我們作對。”

“你們還是應該多施仁政,以德報怨嘛!”

“可他們要殺您的女兒呀!”

“這我知道,所幸刺殺未遂。不過你死了是光榮犧牲,能光宗耀祖,何况家中還有弟弟妹妹;而高曉文死了,不僅會給他的父親帶來污點,他高家從此也就絕後了!”

  父女二人談不攏,不歡而散。

  1945年春,這樁震動豫鄂邊區的反革命案件結案時,邊區黨委書記鄭位三,為了統一戰線和爭取中上層人士共同抗日救國,批示此案所涉人員一個不殺,全部釋放。那個向舒賽開槍未遂的內奸,被地委下令處决。對此案破獲有功的胡作相(胡瞎子),後來被敵人抓去殺害了,他死前高呼:“共產黨萬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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