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州无处觅良医(下)

中医是哲学,其理论系统是非常完整的,西医可以同中医一起治疗疾病,这种合作,只是你是粤菜厨师,上一份白切鸡,或是湘菜厨师,上一份辣子鸡,两种口味。客人吃好了吃饱了,合作成功了。绝对不能把白切鸡、辣子鸡一锅杂烩,到时候什么都不是了,只能倒入泔水桶。我们说今天世无中医,很大程度上就是指今天的中医,在诊断上完全失去自己的优势,一切交给化验检查仪器设备,在某种特定情况下,比如怀疑器官是否有肿瘤,可以借助西医的诊断技术确诊之外,一切都得依赖中医的诊断手段,得出正确的判断。西医照了片,病人肺部有了阴影,你中医怎么治,翻遍所有的中医典籍,都没有肺部有阴影的症状,你开什么方?再比如某某病毒,中医怎么治,翻遍中医典籍,压根儿没有病毒这二个字;所以,中医看病,必须得运用中医的手段辨证施治,才能达到准确诊断、成功治疗的目的。

其次,教学手段不科学。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中医是一门职业,所以中医教育就是职业教育。学习中医一定要认真研读经验著作,打下坚定的中医学基础,但是,课堂上绝对培养不出中医,一定要有实践环节。这个完全可以借鉴职业教育,理论课程与实践课程各占50%,最少要达到6:4的比率。而且这个实习不是学校老师指导,而是如同职业院校顶岗实习一样,下到各个医院,跟随中医老师坐堂看病。至少在大三的第一个学期就要开始这种实践教学,而且每位指导老师最多只能指导二到三名学生,学生随着师父参与诊断治疗全过程,等到大四就基本上全天候下到医院,从事临床实践。为什么学习中医要强调父子师徒口耳相传,就是中医学习,最重要的是临床学习,课堂上的纸上谈兵,学十年也不能实战。昔时随父习医之时,某大队有陈姓村民,他的伯父是位中医,但在他十二三岁时,伯父就逝世了。他初中毕业后失学,闲在家中,就把伯父看病的处方存根拿来研读(注:当时统一的中医处方笺,有存根,存根上病人信息及脉症都记录在案,给病人的只是一个抓药的方子)。陈某天性聪明,尤其有些悟性,过了几年,便仿照伯父处方症脉,做起了乡间郎中。在当时,这也属非法行医的。曾被公社卫生院打击过几次,但由于他是山区,那里交通不便,较之外面更为落后,在缺医少药的情况下,他开的方子也还管用,所以百姓愿意找他看病。现在记得很清楚,一天下午,公社管卫生院的某部长又来了,准备又带人去找陈某麻烦。当时,我的父亲和他的好友董医师、陈医师都主张算了,因为那里太僻远,打击了陈某,当地百姓生了病更加无助。那位部长也非常人性,听了父亲意见,以后就没有再去打击陈某了。当天吃晚饭时,父辈们议论起这件事情,时至今天,犹记得非常清楚。父亲说,大凡学习中医,最重要的是临床;陈某没有系统学习中医理论,为什么有些方子也切合章法,能治好病,根本原因在于他熟读了伯父上百本处方存根,依样画葫芦总是能治好一些病。当然不是说中医不要基础理论,陈某如果还能苦读几年中医经典,其医术绝对会突飞猛进。只是中医这门独特的“技艺”,临床比理论更为重要。中医院校,如果不改变教学内容,不改变教学方式,永远都培养不出优秀的中医师。

最后,还有一点就是目前中医院校评价体系是完全错误的。几十年来,中医学校的评价体系全部按照西医学校的条条框框,同样以科研课题来权衡教师的优劣。晋职晋级全凭所谓课程与论文,这是完全不懂中医的外行思维。我不明白各中医院校的校长与科研处长、教务处的处长们,他们应该是专业型的多吧,可为什么没有人站出来反对呢?恕我直言,一方面是大势如此,个人声音微弱管不了用;另一方面恐怕是考虑到自己的名与位,况且目前的名与位,相当部分恰恰是因为这种不科学的经济体系而滋生的。

简言之,中医研究不是说不要,只是要明白一点,中医研究的不是“道”而是“术”,这一点不明白,中医药的研究永远是南辕北辙,瞎子点灯白费蜡。友人彭坚先生《我是铁杆中医》一书,为什么是部伟大的中医著作?因为是书重要的学术价值是在于作者不是中医理论的重复阐释,而是自己几十年的临床心得,这就是中医学的创新。彭坚先生平生所用之方,有相当一部分是其集传统之方与自己独创之剂,即使沿用各类方书的成分,也有着随症加减的运用之妙。尤其是他于每病每方之后所撰写的自己的“用方心得”,这是最有学术价值的内容,是对祖国传统中医学的巨大贡献。这些“用方心得”从理论角度分析方药运用得当,详分缕析,令人信服。其实,一则“用方心得”就是一篇小论文,这才是真正的中医学研究。

因为中医理论基础是哲学,哲学是一种社会意思形态,是关于世界观的学问,是探索“人与自然”关系的一种形式。换言之,哲学是研究探索宇宙及其大自然的基本规律,并延伸到人类社会的普遍法则。所以,太阳东出西落,世界寒暑交替,生命的生老病死,季节的春生夏长秋收冬藏,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恒古不变的。即使大自然也有夏雨雪,东暖阳的偶然情况,但万变不离其宗,基本规律是永远不可能改变的。中医理论的主要支柱就是阴阳、五行、天人合一,这些朴素的唯物理念永远都不会过时。所以,中医的理论支柱,到了今天还是二千多年前的《内经》,这是与西医完全不相同的。昨天的西医还是动辄使用青霉素,继而头孢输液挂水,今天的西医则几乎摒弃这种治疗手段了。十七年前的肺炎是SARS惹的祸,疫苗尚未问世。今年的肺炎罪魁祸首是COVID-19,对于它的认识,一切还是空白;所以,有报道说李彦宏捐资三个亿来研制新药。由是可见,西医每天都在更新,因为西医面对的敌人是细菌与病毒,而细菌与病毒的更新,比人类杀菌手段的更新要快得多。当它肆意横行时,人类还得去认识它想办法消灭它,成功研制新药出来,这个过程不是三五天;李彦宏砸三百亿,即使研究出来了,又有新的病毒在产生。而中医则不然,也面对的敌人永远是外感六淫内伤七情,袪邪的法宝永远是阴阳五行、营卫气血。故所以,中医研究的不是“道”,中医的研究永远是“术”。

所谓“术”,即方药运用的心得与改良,亦即临床治疗的体会与经验。一句话,中医理论的研究没有发展,只有发现。五行还是五行,阴阳还是阴阳,不可能在理论上有发展,只能在治疗用药中有新的发现。比如在临床过程中,就会发现某个方药在治疗某病过程中,可以加入某药其效果更好。有了新的发现,再在长期临床过程中不断验证,最终形成自己的经验方。任何一位老中医,都有自己的经验方,这些经验方都是非常有价值的研究成果。比如国医大师邓铁涛先生,在生前就公开了他平生62个经验方,这就是邓老先生最大的研究成果。先父生前交给我一个册子,上面有他当然也是祖上积累下来的经验方。这些方子随父习医时,以后独立行医时,常常运用,效果较好。所以,中医的研究主要是“术”,研究总结治病一得,用方一得,用药一得,临床有一得,苍生幸矣。

比如感冒,中医常常分为寒热两大类,即风寒风热,在治疗大则上,风寒感冒常用麻黄散或荆防败毒散,以辛湿解表;风热感冒多用银翘散以辛凉解表。方书所论,风寒风热,用药不可紊乱。寒则温之,热则清之,千金不易之理也。但是在个人多年的临床经验中,风寒风热感冒在用药中,风寒感冒可以加入一味辛凉解表之药,风热感冒可加入一味辛温解表药,这样的效果更好。个人认为,加入相反一味作为使药,应该更能引导药性入经。举个简单的例子,日常生活中,有句俗话说“若要甜,加点盐”,糖是甜,盐是咸,二者之味截然相反,但加上点点盐,却能使甜品更甜,这是一个最简单的生活常识,也充分证明了中医用药的哲学意义。

凡此种种,足以使中国的中医院校培养不出优秀的中医,而民间又严格限制其自由发展,更不用说去带徒授业了。经过百年的封杀,良医已所剩无几。现在还有几位名医,不过是前几代名医留下来的一颗颗火苗,随着岁月的流逝,这些火苗很快就将成为历史,中医面临的是彻底消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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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时代的特色,与时俱进。此神州,非彼神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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