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聚会

相逢如初见 (博文皆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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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学聚会

灵芷挑来挑去,感觉没有一件衣服是可以穿的。同学聚会很多年了,她从来没去过,因为怕遇见那个他;可是,下周的一年一度的同学聚会,她非去不可,却是为了遇见那个他。

他叫森木,从乡村的初中考到县城唯一的重点中学,和灵芷成了高中同学,三年同窗他们未曾讲过一句话。他们幸运地都考上大学,在同一个城市上的不同大学。“离愁渐远渐无穷,迢迢不断如春水”。在陌生的城市,思亲重重,无处安放。他乡虽远人相近,相知因为曾相逢,两颗寂寞的心,慢慢亲近。

大二的时候,他们恋爱了。毕业后双双返回家乡。见过彼此的家长后,森木的母亲很高兴;灵芷的母亲却不同意,不是一般的不同意,是那种决然的、不容商量的不同意。她并非瞧不起森木的农村背景,她只是和天下的父母一样,以自己的理解,不能让女儿受一点点委屈。她不想让女儿有太低的起点,能够一开始就过好日子,为什么要从苦日子奋斗起。她相中的是世交的门当户对的一个同样俊秀踏实、但家境宽优的男孩。灵芷反抗过,却拗不过母亲,灵芷的母亲和那种寻死觅活的母亲不一样,她只是用自己的坚忍最终制止了这段姻缘。他们------分手了。

灵芷是懦弱的,她无法提出分手。她先是找各种理由开始躲避。在最后一次被他堵在路上,他看着她,“曲阑深处重相见,匀泪偎人颤”,她清澈、乌黑的眼睛一片泛红,低着头,梨花带雨,她跑了。她没有勇气当面告诉他,最后由自己的闺蜜雯慧告诉了他。雯慧和灵芷在一个里弄里长大,从小学到高中一直是同学,又考上了同一所大学,并一起回到家乡。雯慧怎么告诉的森木,灵芷也不再问,已经伤得够深了,还需要追究怎么伤的吗?

灵芷很奇怪,森木没有再来问过她,她相信他爱她够深;灵芷也意料之中,森木没有再来找过她,她知道他足够骄傲,他有他的自尊。他们没有再见过面。世界这么小,十几年了,在小小的县城,他们竟然在路上偶遇都没有。是真的没有,还是错过了,或是被他们刻意地躲过了。反正,灵芷是有几次远远看见他时,刻意躲开了。

分开以后,灵芷不敢再打听他的消息,有意地避开每一个可能碰见的机会,但雯慧会有意无意地偶而不小心提起他,她从不责怪雯慧的粗心。因此灵芷知道森木被低她们一届的本县的一个高干的女儿看中,那个女孩高考落榜后,在本县的一家银行工作。女孩家里不在乎森木的出身,“寒门生贵子,白屋出公卿”,她看中的是森木的英俊、能干,他们有资源可以把他培养起来,他们结婚了,他们也做到了。结婚后,森木仕途一路顺利,如今已是县里重要部门的重要领导,前面依然有无限发展空间。灵芷心里有些许安慰,她希望他越过越好,自己的负疚感不会那么沉重;灵芷也有些许忧虑,官场险恶,明争暗斗,她为他担忧。

灵芷以为从此他们相安无事,各走各的阳光道,却没想到因为儿子华宇,她可能要陷于面对他的窘境。

华宇很争气,是本县重点中学重点班的尖子生,毫无悬念会在今年高考一举而中。她只要做好儿子的后勤兵,照顾好儿子的生活起居就可以。和同龄人相比,灵芷是幸福的。但是,计划不如变化,儿子学校多了一项高考可以加分的社会活动。高考如过独木桥,一分之差就会决定人与人不同的命运。按儿子的条件,选上机率很大,本来不用担心。但是名额有限,竞争非常激烈,而且参选的客观决定因素很灵活。外面沸沸扬扬传说很多家长都在活动。而决定能否参赛的关键人物正是森木的爱人的弟弟。儿子是灵芷在这个世上最爱的人,她不能无动于衷,与万千父母一样,她为儿子可以做任何事。她陷入两难。

世上的事就是这样奇妙、凑巧,一年一度的同学聚会就在下周。趁着相聚见面,找个机会,无意般地说出自己的请求,再自然不过。就是被拒绝,也不会太尴尬。日子越来越近,灵芷心理的恐惧却越来越强,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恐惧,是害怕被拒绝,还是害怕见到他。

她越来越捉摸不透自己,在衣柜前已经挑了足足半天了,依然选不出中意的衣服,她很少这样。“腹有诗书气自华”,灵芷如同她的名字,水灵秀气、婉约静雅。四十多岁的人了,依然风姿绰约。因着岁月的洗淀,身上更有一种只有成熟女人才有的独特韵味。她是不需要借衣服来衬托自己的。自己这么在意,是因为聚会,还是因为他。她那在衣柜里反复拔来拔去的手指头忽然停在一件乳白的拖地连衣裙上,这条长裙被挂在衣柜十几年了。灵芷最喜欢它,森木也喜欢看她穿它,他说灵芷穿上它,象一个圣洁飘逸的仙子。自从分手,仙子再没穿过它,甚至为了忘记它,特地把它挂在衣柜的最边处。她用手轻轻地抚摸着,象是在轻抚心底深处最柔弱的、不可触碰的痛。

举棋不定时,雯慧正巧打来电话,约她出去逛逛。她们自己都没意识到竟然拐进了服装店。也是,逛街不逛服装店的女人不算女人了,逛街不逛服装店的女人也不算逛街了。

雯慧每年必盛装出席,一般的女人因为需要而买衣服,幸福的女人却是因为喜欢而买衣服。雯慧就是这样的女人,她家境优裕,从不因为需要而买衣服,因为她从不缺过;但她经常买衣服,因为她喜欢。她经常会在街上走着走着,因为瞄到一件衣服,而进了服装店。眼下雯慧又看上了一件白色高领针织短袖上衣,她天生对服装有灵感,站在衣服前慨叹着服装师的精湛设计与手艺时,她已经同时瞄上了另外一件与它相配的梅紫百叶裙子。

雯慧鼓动着灵芷也买下了一条深绿长裙。灵芷向来没什么主见,衣柜里的衣服大半是这样买下的。

聚会的日子到了,雯慧来接灵芷。她们是彼此的心灵伴侣。两人的性格完全想反。灵芷文弱,恰是似水的女人。雯慧做事风风火火、干脆、利落。正好互补她们之间的缺失。年纪相仿,一起长大,女人间有些甚至不能对自己的伴侣,父母说的秘密,两人都可以互相分享与珍藏。

灵芷没有穿昨天买的长裙,也没有穿 衣柜里几十年没动过的连衣裙。她最后是挑了一件感觉很舒适的也是乳白的中腰裙。心情已经很别扭,如果衣服再别扭。不是自己找罪受吗?

这是个高中同学聚会。高中的同学,一般都是从小在一个地方长大的。不同于大学同学,大学同学,刚毕业时,“书生意气,挥斥方遒”,人与人的距离、层次几年后才会拉开。高中同学,一个高考,就形成了一个分水岭。考中的,或远走高飞,几年后在各自领域要么平平淡淡;要么硕果累累,成为中坚与栋梁,在社会上已小有名气和影响力;或衣锦还乡,荣归故里。考不中的,有的呆在原乡,在世俗的眼光中是没有出息的,不同的运气和机会,或苟且生活着,或安逸地享受着小百姓的快乐;有的外出打拼的,要么混出一番天地,要么漂在异乡为生存挣扎着。

象灵芷他们仨,考上大学,再回家乡,生活稳定又优裕的,应是幸运的。来参加聚会的,多半是混得比较好的;也有少数混得不咋的。他们有的真的思念、在乎那份曾经有的,仍不变的源自校园的单纯的友谊,人身相逢如初见。有的想借此混个人头熟,希望能给自己的生活带来一线转机和生机。真真是“此中滋味谁能解得开”。

第一年来参加聚会的人很多。连外地工作的同学都赶来好几位,大家见面格外激动,亲切。曲终人不散,久久不舍离去。因着生活与工作的渐渐忙碌,人来的一年比一年少,外地的同学能来的更是寥寥无几,慢慢地倒象是本地同学的聚会了。都是本地人,大家层次本来一样,不料十几年间,地位和经济悄悄变化,同学之间的距离越拉越开,心和心也慢慢疏远。难免有暗中较劲,互相攀比的。伤了感情无法弥补,物非,人也非,令人唏嘘。但也不乏有象灵芷和雯慧这样,多年友情发酵为一生知己的。人生相逢如初见。这几年,随着年龄渐大,几经风雨,人事起伏,开悟人生,反倒越来越怀念、珍惜这份单纯、真诚与珍贵的同学情。参加聚会的人又逐渐多了。

今年的聚会不象往年一样在酒店举行,而是在锦明家。锦明是当年的班长。在校时,成绩不如人意,但有着远远超乎同龄人的成熟与能力,三年班长当之无愧。毕业时,没有意外地落了榜。也失落了几年。可是很快开了一家公司,做得风生水起。几年间,又是同学中的老大,意气风发,雄风重振。去年刚刚买了一幢别墅,更难得的是他有义气,念着同学情,不会高眼看人低,对谁都一样。今年的同学聚会主动邀请大家来家热闹。因此,今年来的人特别多,不逊于第一次。

灵芷和雯慧一进他的豪华别墅,就被房子的气派与奢华震住,装修高档自不必说,里面还有游泳池。已经有几个同学先到,围着锦明在恭维着,雯慧自嘲地说道,“两个刘姥姥进大观园了。”算是和大家打了招呼。灵芷是第一年加入,成了大家询问的焦点,但灵芝不善交际,雯慧帮她解了围,她终于借着一个空档,退了出来。灵芷假装无意地瞄了一圈,发现森木还没到,松了口气。感觉自己在里面有准备地看着森木进来,比自己没准备地被他瞄着进来好很多。

临近聚会结束,灵芷还是没有说出自己的请求。与其说是没有机会,倒不如说是没有勇气。她最后和自己妥协,决定还是明天再想别的办法。聚会已到白热化,杯光斛影,酒酣耳熟。屋子里很是闷热,灵芷避开大家,走到外面的院子,院子空气清凉,月色如银。灵芷没注意到外面凉亭上坐着一个人,待到那个人站起来打招呼,灵芷吓一跳,才发现,原来是文强。

文强和森木一样,也是从农村考上来的,初中时成绩一直是名列前矛。但他命运多舛,上了高中后,命运之神似乎不再垂青于他。很多平时同学们在聊天中提到的东西他都不知道,功课也追不上。他自卑,但非常努力,很快追到中等水平,却没能再往上进。雪上加霜,临近高考时,他的父亲忽然出事过世,身心交瘁,最后只考上一个职专。“屋漏偏逢连夜雨”,工作没多久,又下了岗。同学家风,利用自己在县委上班,给县长拎包的便利,安排他在县委大院看门。因为母亲过世回家一个星期,位置被别人顶了。同学茂飞因为常年出国,年迈父亲没人照顾,请保姆又不放心,委婉地通过其他同学征询文强的意思,没想到文强一口答应,所以现在是在做着这份工作。

文强每年的同学聚会都来,尽管似乎总是被遗忘在角落,但他好象并不介意。也许这是他对自己青涩年纪最直接与美好的回忆。也是不被忘却的最强的救赎。

因怕无意伤着文强,灵芷礼貌而谦逊地和文强打着招呼,正要聊聊。一个人走了出来,正是森木,他与文强打了招呼,三人聊了一会,文强找了个借口进了屋,只留下他们两个。

他说到:“你还是不习惯热闹,躲到外面了。”

她说:“哦,不是,只是有些闷,出来透透气,正想进去了”

他说:“你的事情,雯慧告诉我了,我回去问过,很快就给你答复,应该没问题。”

她瞬间脸红,好象被人窥见了不该外泄的秘密,她心里不知应该怪雯慧,还是谢雯慧,是该否认自己有求于他,还是坦白地承认。她一下子不知说什么。

他又说:“你有事,可以直接告诉我,只要我能办到的。”

她又有点无措,仿佛是她托雯慧来做这件事,正不知如何解释,他似乎看出她的窘境,体贴地说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你有事,都可以来找我,只要我做得到的。”

她眼眶竟一下子红了,当年是她无情的提出分手,然后决然地断绝了所有联系,现在却借着同学聚会来求他办事。觉得委屈的应该是他,但他云淡风轻,淡然地聊着。自己倒憋憋屈屈的。

他见她仍然什么也没说,夜色正浓也遮挡不住凝结的空气,又说:“你真的和以前还是一样,脾气没变,听说小孩很有出息,在学校很活跃,不象你。”他本来是想化解这尴尬的气氛,却不自觉地又把话题带到从前。但他马上机灵地转开话题,“小孩有没有意向将来做什么?”

她装做抬头望着半月,忍住马上要涌出的泪水。掩饰着自己“嗯,孩子还好,喜欢经济,我本来是想着不麻烦你,想想其他办法,”她象是为自己辩解似的,无力地说道。

“我知道,”他咽回差点再次脱口而出的“你还是没变”,说道,“小孩本来条件就很好,雯慧还是象以前,性子急,有话就说,所以先你说出,谁说都一样,没关系的。锦明这个院子设计的不错,……”他又开始转移话题,海阔天空地聊着。

十几年没见,他们的聊天没有一点违和感,不象十几年没见过面,倒象是多年的老友继续着昨天未了的话题。两个人谈兴正浓,忽然被屋子里激烈的喧哗声打断了。

是世凯和镇华在争吵着。世凯和镇华也算是有缘份的,同考上了本县所属市的一个专科学校,毕业后又在同一个单位上班,同学加同事,亲上加亲。可是自从他们同上了单位副科干部的候选名单,两人的关系就发生了很微妙的变化,后来世凯上,镇华没上,两人几乎不再往来。今日因为多喝了几杯酒,话不投机,就吵起来了。

“只可惜,局长家的门槛我不会跨。”镇华红着脸,牛喷喷地吼道。

“你喝多了,我不想和你说,等你醒了,我再与你掰清,”世凯硬压着火,低着嗓子。

“再来两瓶,我都没问题,分明是有人心里有鬼,”镇华不依不饶地逼着。

“谁心里有鬼,干脆今天趁着同学都在,说个清楚,不要总是含沙射影。我忍你很久了。”世凯终于忍不住,提高了嗓门。

“你忍我很久,来,说说,”镇华瞪着发红的眼睛,说话已经有些不清楚。

“你一个报告晚交不说,主题都没写清楚,”

“你们信吗?”镇华打断世凯的话,头朝四周转一圈,猛拍了一下桌子,随着向前一步,几乎撞着世凯,一直在劝和的同学赶紧把两人拉开。

正在别处和其他人闲聊的锦明闻声飞奔过来,虽不知就里,却象明白一切地说道,“看我面上,看我面上,都是同学,有什么说不清的。喝多了,喝多了,都怪我。谁灌的他们,站出来,……”一边打着圆场,一边和众人把两人分开,大家推推掇掇地把世凯和镇华一个留在屋内,一个拽到院子,一场争闹总算慢慢平息。

清静的小院一下子热闹起来。

一个晚上,灵芷和森木没有机会再聊。会散时,彼此道了珍重。眼里都是话。

几天后,儿子被选上了。一切都是迷,灵芷不知该庆幸或还是后悔自己找过森木。

她问着自己,明年的聚会还去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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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 'hahahoho' 的评论 : 谢谢博友来访,谬赞。
hahahoho 发表评论于
写的真好。
郁子 发表评论于
回复 '兵团农工' 的评论 : 谢谢博友来访,点评
兵团农工 发表评论于
妙笔生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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