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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上最可怕白毛风 冷明

史上最可怕白毛风

冷明

在内蒙插过队的知青不约而同要说到暴风雪——白毛风。荒凉空旷的锡盟草原一马平川,冬季最冷能达到零下三四十度,滴水成冰,下雪是家常便饭,如果漫天大雪伴着狂风怒吼,便是白毛风了。草原上的风力有时能达十级以上,如此猛烈的狂风暴雪即便是白天,也会搅得天昏地暗。黑夜里的白毛风无法想像,寒冷或者湿冷,漆黑一团,没有方向,没有目标,人和牲畜随波逐流,不管前方是沼泽还是悬崖,只能一股脑顺风往前跑。我们没见过地狱,相信裹挟在白毛风里,感觉肯定比赴地狱还要难受。

昭昭的博客里转载了沈彦硕的《草原插队回忆录》和马倌痞子的《惊心动魄风雪夜》。看到马倌痞子在春季的白毛风中跟着马群跑了一天一夜,忍饥挨饿,饥寒交迫,不但没成“英雄”,还把马群赶回了家,让我佩服得五体投地。在草原生活过的人都知道,冬天的白毛风可怕,冻死的人却相对较少,真正可怕的白毛风往往发生在积雪融花,草原泛绿,牲畜开始脱毛,天气回暖,牧民们放松了警惕的春季。

马倌痞子经历的那场白毛风发生在一九七五年五月,他说到:“东乌旗在这场倒春寒的风雪中损失惨重,有四百多匹马陷入乌拉盖河沼泽地而死,小马驹损失无数。”

沈彦硕的文章中说:“这次暴风雪全旗共冻死了七个人,其中有一名叫徐彩玲的北京女知青。徐彩玲后来被追认为烈士,被埋葬在东乌旗的烈士陵园。”但在草原恋网站上,干枝梅纠正说:“曲彩玲是道木德公社达布希勒吐大队的知青,她不幸冻死于1972年5月13日的大暴风雪中,而不是1975年5月17日。”

徐彩玲、曲彩玲一字之差,72、75也相隔不远,看来一名可爱的北京女知青死于白毛风确有其事。

大大小小的白毛风我经历过无数,大都有惊无险。有一年冬天深更半夜,一位牧民骑马找我,说他额吉要生孩子。他家放着羊群,蒙古包在最北边东乌旗的地盘里,离我居住的大队部足足有七八十里。大半夜,刮着白毛风,寒冷刺骨,伸手不见五指,我骑马跟着他,寸步不离,两匹马快步如飞,径直到了他家的蒙古包。我不得不佩服牧民走夜路的本领,如果换了我一人,只有喂狼的份。

不过“喂狼”纯属形容词,草原上从没发生过狼吃人的事。东乌的知青大都对《狼图腾》一书有异议,窃以为,作为小说,大可虚构,说难听点,就是可以信口开河胡说八道。过去在收音机里曾听到过写草原暴风雪的长篇小说,感觉惊心动魄精彩纷呈,但因作者无中生有地加入了阶级敌人、阶级斗争,虽然当时赶潮流,名声大噪,时代变了,该“名著”很快销声匿迹。《狼》书出奇兵,独辟蹊径,大写特写狼的世界,但因为生编硬造,一点不符合事实,也注定了它的短命。当初出版商吹嘘是本“旷世奇书”,我们以为终于有知青作家的名著永垂不朽了,时间不长,却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线。

1980年5月的一天(记不清具体哪一天),天气一点不冷,突然飘起了雪花。不多一会,雪越下越大,风越刮越猛,天上下的不是雪花,可以称为雪片,大片大片粘粘乎乎劈头盖脸,不是从天而降,而是顺着西北风,直接吹过来。

草原上的白毛风司空见惯,春天也时有发生,有经验的牧民里面穿上皮蒙古袍,外面罩上雨衣,换上劣质的套马杆(好套马杆光滑直溜,不能沾水,坏天舍不得用),骑着马,去轰赶自家的牛羊。

改革开放没几年,牧区刚刚实行了联产承包,承包制不过是个晃子,说到底与私有制别无二致。牲畜按人口分到了各家,草场按人口画地为牢。私有制或曰承包制极大地调动了牧民们的生产积极性,牲畜就是他们的命,天气再不好,再冷,风雪再大,他们也会义无反顾地冲上去。

白毛风刮了一天,到了晚上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在我们卫生院东北面约二百米有所小学校,教师都是些蒙族的中专毕业生。有两名女老师经常到信用社串门聊天,信用社在我们的西边,不过一百来米。那时整个公社没有电,除了一星期来一次邮件,可看到些报纸、杂志,唯一的娱乐消遣就是听收音机。两名女老师轻车熟路,吃过晚饭也没着急走,她们是蒙族人,知道暴风雪有一个特点,再大的风雪临近黄昏十有八九都会稍停一会儿。天暗了,完全黑了,风暴没有减弱,走吧,两个漂亮的老师穿着羽绒服,戴着皮帽子,一头扎进风雪中。不过几百米路,几分钟的时间。

世代生活在草原上的牧民都有一个坚强的信念:没有过不去的暴风雪。他们就这样一代一代一次一次与暴风雪搏斗着。草原英雄小姐妹龙梅玉荣是保护集体财产的典型,实际上,每个牧民都是这样的英雄,再大的风雪他们都会挺身而出,不管牲畜是集体的还是个人的。

有一家牧民,作为男子汉的弟弟一马当先,出去轰赶羊群,白毛风越来越大,一家人坐卧不安,姐姐不放心,穿上皮得勒闯进了狂风暴雪之中。天黑了,没有音讯,排山倒海般的白毛风好似一堵墙,蒙古包的门都打不开。妹妹忍不住,穿戴整齐,说什么也要去找哥哥姐姐。就这样,一家姐弟三人,三个未成年的少年,再也没能回来。

两位漂亮的女老师,仗着年轻火力壮,一头钻进黑暗之中。她们俩从侧面顶着风雪,往东北方向艰难地走着,她俩想,雪再大、风再大,不过几步路,坚持一下就到了。她俩是草原人,在牧区长这么大,头一次遇见这样大的风雪,顶着风几乎寸步难行,风刮得她们东倒西歪,什么也看不见,一步两步,一分钟两分钟,时间过去了足足有两个小时,学校还是看不见。她俩慌了,脚下的雪没膝,风刮得她们喘不过气来,雪打在身上不一会就化了,雪水结成了冰,好似穿上了坚硬的铠甲。一路上无遮无掩,棉鞋完全湿透了,衣服湿透了,趟着雪水,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裹在冰、雪、水里,忘记了寒冷,只有恐惧,不能停,走,只能不停地走……

冬天的白毛风有连续刮几天的记录,但大都时断时续,雪再大也不会化,白天即便在风中也依稀可以看到些光亮。72年、75年春季的白毛风虽然历害,让东乌损失惨重,也不过刮了一天一夜。这场白毛风足足刮了三天三夜,事后专家评估,当时的风力足足有十二级,大片大片的雪,排山倒海,密不透风,让人几乎窒息。

三天后,风停了,从各处传来了噩耗,全苏木(公社)冻死了七名牧民少年,牲畜更是死伤无数。两位女教师奇迹般地被牧民送回来了。原来正在她们绝望之时,碰到了一个蒙古包,金星队的牧民收留了她俩,让两位年轻人侥幸躲过了一劫。

岁月的黄沙快要掩埋了知青的历史,许多往事就连我们这些当事人也快想不起来了。虽然笃信2012末日说纯属无稽之谈,但对于青春戛然而止的徐(曲)彩玲来说,毛泽东时代的那场暴风雪,就是她的世界末日。

                                  2011、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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