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Pia第一次和老板Barbara一起出差。过去的半年以来,Pia全力以赴投入到工作中,取得的成绩有目共睹。Barbara很喜欢她,而且对于Pia未婚夫出的事故心有不忍,总是在各方面照顾Pia。跟着有三十多年设计经验的老板做项目,Pia学到了很多东西。她把Barbara当成恩师,也是忘年交。
Barbara早在圣诞节之前就去东南亚旅行了。她这次从印尼出发,和Pia在新加坡汇合。两个人的航班前后脚到达,Barbara看了一眼一身帅气丹宁衬衫裙的Pia,心里赞叹:青春真好。不过她立刻搂着Pia的肩膀说:“亲爱的,你不会穿这身去做演示吧?”
“当然不会,我有带套装。”Pia笑着回答。
“时间还早,酒店进不去,要不,咱们去逛街吧?亚洲人比较注重行头。噢,这么说,希望你不会不开心。”Barbara在出租车里说:“去挑一套衣服,我送你,算是工作服,好吧?”
Pia开心地点点头。
“Chris情况还好吗?”Barbara关心地问。
“还好。他腿部开始有知觉了。”
“感谢上帝啊,这就是恢复的前奏。”Barbara显然很开心。
Pia低下头,缓了一下说:“不过,目前的知觉就是痛。很痛......”
“唉,对不起。孩子,一切会好起来的。我总是把你们俩放在我每天的祈祷中。”
“谢谢你, Barbara!”
Barbara眼光一向好,她做主给Pia挑了一套黑白套装。第二天午餐过后,Pia换好衣服,在落地镜前审视自己,惊觉很久没有这么好的职业状态了。
纯白丝质上衣,前面束入黑色阔腿丝绸长裤里,后摆则放在裤腰外,收腰设计,显得很修身;领子设计简单,有长长的雪纺飘带,通过腰前侧的一个碎钻石环收紧,飘洒在黑色裤子前。Pia修长的身材在这一身套装的衬托下显得非常飘逸潇洒,柔美中带着说不出的帅气。
Pia画了一个淡妆,将长发梳起来,做了一个法国发髻,侧面别上了Chris送给她的勿忘我小别针。那几朵蓝紫色的小花,瞬间点亮了她的一身素色,也和她略带紫色的淡粉口红色调遥相呼应。
她下楼和Barbara碰头,发现老板今天是一身霸气的金色唐装,胸前的玉佩叮叮当当,发出迷人的声音。
和客户的会议就在对面马路的一家酒店里。她们俩穿过繁华的街道,进入酒店大堂,上了电梯,来到会议室所在的楼层。
这个客户很特别,在新加坡出生,在英国长大,后来又回到新加坡生活。他的审美结合东西方文化艺术,既有开放的思维和宽广的接受度,又有自己独特的一套要求。这次的庭院设计,他提出融合十九世纪晚期发源于英国的新艺术风格(Art Nouveau )和日本园林风格。这两种看起来貌似不搭界的东西,到底能混搭成什么样子,让客户和设计师都很兴奋。
而这个有点怪癖的客户,要求这次两个最终入选的设计公司一同来新加坡做演示,并且做一个辩论,来强调自己设计方案的优势所在,以便于他做出最后的选择。换做以往,这种事情Pia是要往后撤的。她一向是那种不喜欢冲在第一线的埋头苦干的华裔员工。可是经历了半年前的生死和离别,经历了全心投入工作的历练,在Barbara的鼓励下她最终成熟了起来。这次Barbara亲自坐镇,把她推到了台前。
Pia身披老板亲自给她挑选的飘逸“战袍”,从走廊一端款款而来。让会议室门口的郁邱看呆了。他完全没料到,和若水景观最终一战的会是皮皮鲁。郁邱这次其实有点轻敌。他和这个客户关系不错,前一阵子在英国还一起到农村住了几天。客户对郁邱的艺术涵养一向是赞赏有加的。不过,想到会亲眼看见皮皮鲁的惨败,郁邱又于心不忍了。要不,让她几招?
“郁邱?”Pia吃了一惊,可是很快镇定下来,笑着对Barbara介绍,说这是她以前的老板,来自北京的优秀设计师,能和他一较高下,是自己的荣幸。
几句话下来,郁邱开始对新的皮皮鲁刮目相看。然后他忽然想到,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如果皮皮鲁顺风顺水,那她应该还是原来那么个软糯的模样。
“郁总?”助手的话打断了郁邱的思绪。“咱们进去吧?”
客户高先生五十出头,人比较矮小,精瘦,短寸头发型,戴着无边框眼镜,身着米白色亚麻无领上衣,在大会议桌一端微笑着招招手。待大家就坐之后,他起身致意,说:“今天不是打擂台哈。以设计畅谈艺术,以比较促进交流,以争论完美设计。怎么样?一个圆!我先给大家介绍一下?”
郁邱笑笑说:“Rymond,不用了,我们是老相识了。”
“真的?那太好了!”
Pia点点头说:“郁总是我以前的老板,在他公司我学到很多东西。Barbara是我现在的老板,也是我的恩师。今天我觉得特别荣幸,能在两位老师面前讨教,希望都能对我的设计指点一二。”
高先生坐在那里很安静,镜片后面的眼睛笑眯眯的。“那么,开始吧?”他建议道。
于是,Pia和郁邱手下一个年轻设计师各自讲解了自己的设计方案,在高先生看来,各有所长。他其实早就了解了他们的设计,今天就是来听辩论的。
“好,下面,请双方探讨一下布局方面的想法。”高先生道。
Pia先上。“我们充分考虑了高先生对日式园林的钟爱和对新艺术风格的要求,在布局上结合了日式园林的平衡朴素以及新艺术风格突出的对自然性的追求。路径上放弃笔直线条和方正感,增加起伏和层次,营造出自然的移步易景......”
天,这个皮皮鲁脱胎换骨了?郁邱暗自开始紧张。虽然他不在乎,甚至希望“输”给Pia,但是这个局面有点始料未及。
轮到若水景观做提问,郁邱按住了助手,示意要自己来。
“如果放弃笔直线条,那么平衡感如何而来?”郁邱问。
Pia上前指着屏幕上的新幻灯片说:“你看一棵大树,很少有对称设计的,是吧?”
她的话让在座的几个人都笑了出来。
“不过,它们都有一种平衡的美感。这种平衡感是根据具体的地势、风向做了自然的调整,包括树枝的形态、枝叶的分布。那些在太平洋沿岸的怪松,看着不对称,可是却和地形与风达到了一种平衡。这种平衡反而更能展现大自然朴素的力量和生机。”
高先生不由自主地点头,收录在郁邱的余光里。他也点点头说:“讲得好。”
接下来,他们对于色彩设计展开了辩论。Pia指出若水景观为了迎合客户对新艺术风格的喜好,大量运用了深色勾勒,其实反而失去自然美感。郁邱则反对Pia过于追求日本的素净,让园林少了生机,和新艺术风格的热情、乐观、进步有极大的反差。
最后,双方的辩论点是户外家俬主要材料的选择。
不出Pia所料,郁邱选择了自己喜欢的柚木(teak),而Pia则选了藤(rattan)。
“柚木的特性不用我多说了吧?属于硬木,可塑性强,抗变形、抗磨损能力强,含油量高,防潮,防虫,色泽自然美好,可以轻松驾驭高级精致设计和自然粗旷的风格......”郁邱信心满满地说。
“你是说这种家俬吗?”Pia从电脑里调出来一套传统红木家俬的设计。
郁邱笑了:“看来你是忘了我的品味了吧?”
他接着放了几个自己喜欢的柚木家俬设计师的作品,其中包括著名的“梳子”长椅,利用并排柚木条的排列扭转做出来如雕塑般的家具。还有包含自然空洞的柚木横切形成的天然图案的木板设计。高先生明显很感兴趣。
末了,郁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也在屏幕上放了一张图片,问Pia:“这个是古小姐希望用的藤椅吧?”
大家看到那种爷爷辈的藤椅,也哄然失笑。高先生缓和一下气氛,说:“你别说哈,我真的还挺想念爷爷的藤椅呢。不管你们谁赢了,我都要去搞一把来怀旧。”
Pia笑笑说:“郁总真幽默。记得你当初说过我很有潜力,不会这么快就忘了我的品味吧?”
她换上新图片,自信地说:“藤制家俬设计这些年有了惊人的进步和突破。你们看,这个有着一片花瓣一样靠背的椅子,是不是很符合新艺术风格?还有,这些远看如自然藤球的座椅组,和日式枯山水就是绝配。另外,”Pia话锋一转,径直看向高先生,说:“我知道高先生近年来对环保议题很感兴趣,也以一己之力做出了很大贡献。那么,在选择材料的时候,环保因素应该也是高先生希望考虑到的,不是吗?”
“当然。”高先生充满好奇地点点头。
“设计界以前公认柚木是可再生材料sustainable material,但是这些年对东南亚雨林柚木的疯狂开采,已经改变了以往的生态。现在只有缅甸还允许一定范围的砍伐,在运输上和加工、存储上,柚木的环保指数也不是很优异。我有具体的材料,大家可以传阅。”
“而藤就不一样了。不但供应充足,而且环保指数达到100%。另外就是藤在附近的马来西亚和印度尼西亚都是高产,运输上也可以做到减碳排放。藤制家俬的加工业在附近国家方兴未艾,也算是对当地经济的一种扶持。一举两得,何乐不为?”
郁邱听得入迷。或者说,他对面前这个新皮皮鲁着迷了。她成熟了,对,就是成熟这个词。成熟的皮皮鲁,太迷人了。但是,转念一想,皮皮鲁是不是遭遇了什么?不然她哪儿来的这股冲劲儿和饥饿感呢?而且似乎还有......还有一点点咄咄逼人啊!难道她和那个飞行员男友之间出了问题?被甩啦?
会议结束之后,Barbara对Pia竖起来大拇指,因为有晚餐约会,自己先走了。郁邱打发了助手,自己走过来,看着Pia,笑而不语。
“你好啊。”Pia说。
“你好!”郁邱把手插入裤袋,说:“晚上一起吃饭吧?”
Pia笑着摇摇头,说:“我累了,回酒店。”
“噢。那个......问姥姥好,问妈妈好。”郁邱顿了一下,补充道:“问Chris好。”
“好,谢谢!”Pia干脆利落地转身,不一会儿就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Pia来到街上,忽然不想回酒店,于是在外面闲逛。空气里的热度和潮湿让她不舒服。看到一家便利店,她走了进去。
郁邱看着Pia从便利店出来,手里拿着一杯水果刨冰,拎着一个塑料袋。于是上前再做努力。“怎么,晚上不出去吃饭吗?”他指着透明塑料袋里的方便面问,然后又加了一句:“旁边著名的牛排店,这几天都给我留了桌子。不如......”
“不了,今天特别想吃方便面。出前一丁,黑蒜油猪骨汤味道的,很棒。”Pia在温暖的夕阳里淡淡地笑了一下,转身穿过人潮,到了街的另一边。
郁邱的心伸出来千万条手臂,想拉住她。可是,来不及了。周遭的人流、车流和声浪,像是半彩色半透明的浪潮,向他袭来,在他身边汇集,环绕,又逝去。而他,则是浪潮里安静的一个孤岛,一动不动,任上面滋生出无边的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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