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尽黄沙不见金(四十七): 饥饿使人野蛮(二)

 

突然,她想起了怀中放着的石灰粉。刘大夫让她随身带着,见死尸就撒点。她颤抖着从怀中掏出包好的石灰粉,别过头,奋力朝对面扬了过去。

一阵惨叫过后,她转过身用尽力气往前狂奔。

路边,到处仿佛是吃人野兽发出的嘶吼。耳边是呼呼的风声,身后是纷至沓来的脚步声、呼喊声……她捂住耳朵往前跑。偶尔有黑影扑来,她像野兽一样吼叫着,踢打着,推开阻拦自己的黑影,拼尽全力往前跑。

远处的太阳,即将熄灭最后一丝光和热。

灾民正在砸门,有人开始翻墙头。

嘉年指挥家丁用热油从墙头上往下倒,惨叫声过后,安静了下来。

“嘉年公子,他们再翻怎么办?咱们的油已经用完了。”家丁们惊恐地问。

“把油泼光,你们全部退到后院去。关紧院门,谁敲也别开!”

“嘉年”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混乱中浮现。狄雍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门口,他正偏着头,躲避着从墙外扔进来的石头、砖块。他的脖子,因为瘤子的缘故,本就略微有点歪,此刻更显得有点滑稽。

“少爷?!不是让你去地窖躲避吗?你来这里做什么?”

“躲避的女眷里,没见着她。大家都说没看见。嘉年,你知不知道她去哪里了?”

嘉年沉默了。他当然知道这个她是谁,去了哪里。

“……许是吓怕了,在哪个院里躲避呢。少爷别担心,一会我各个院落挨个找一遍,一定找到。少爷,你赶紧去地窖吧。” 嘉年边说边把他推给旁边的家丁。家丁拉着他往后边走。

“她会不会出门了?”狄雍甩开家丁,“这么乱,万一她在外面有个三长两短可怎么好?”

“她鬼点子多,不会有事的!少爷快走。晚了怕来不及了!”嘉年吼道。

见狄雍还不走,嘉年一跺脚喊道:“我发誓,一定将她找到。要是她真有三长两短……,我赔她一条命。少爷快走!”

家丁这才把狄雍推走了。

不知道跑了多久,小晚歪歪扭扭绕进一条小巷,巷口有颗歪脖柳树。

永巷?

她几乎是挪到刘大夫家门口。后面暂时没有跟随。

“救……救命……”她抬手拍门呼救,里边没有一丝回应。她快没有力气了。

“那边有人!”有黑影在巷口晃动。

她像被针猛地刺了一下。

再不进门,今天她只有死路一条。

 

她努力站直身体,墙头并不高。她后退几步,吸了口气,几步助跑,手一伸,居然差点摸到了墙头!

滑落在地的小晚,没时间犹豫。她再一次后退,助跑,用尽所有力气,探出手去……

这次,终于扒到了墙头上。她双脚蹬着,想在砖墙上寻找着力点,可是天黑墙滑,根本使不上力,她双脚踩空,身体悬吊在墙头上。

“大哥,救命呀!你要的药,我全部都给你,求求你,救救我!大嫂,二嫂,采薇,救命呀!”她没命地哭叫着。

有人跑到了跟前,伸手去拉她的双脚。她尖叫着踢开那人的双手。

“我死了,药片会被踩成粉末,你就一片都用不上了!”

突然,从墙头里甩出来几个白白的东西,砸在地上,咚咚直响。

黑影们一楞,往后一缩。有好奇的凑近去看,见地上扔的全是馒头!

“炊饼!是炊饼!”黑影们争先恐后冲上去捡。

“把手给我!” 刘大夫从墙头上探出头来,显得无比英武。他拽住她一只手,猛一用力,把她拽上墙头。小晚连滚带爬翻下墙来,连梯子居然都没用。

刘大夫推倒立在墙边的梯子,一手抓起竹耙,一手扯起瘫倒在地的小晚。

“到柴房去。等他们吃完,还会过来的。”

刘大夫掩护着小晚躲进柴房,关紧房门,示意她挪开柴草。下面的地窖口露了出来,老大、老二早从地窖里探出头,接了小晚下去。

刘大夫最后一个进到地窖里,进去前特意把柴草倒过来,遮住地窖口的木遮板。

地窖里,小晚含着眼泪,哆嗦了半晌,惊魂方定。

“大……大哥”

刘大夫示意她别出声。

地窖里弥漫着烂罗卜的气味。

大家不敢说话,挤在一起等待,默默地等待。

 

天亮了,头顶地窖口漏下的一丝光亮。

大家互相用手势询问,能不能出去。刘大夫果断制止了大家。

不一会功夫,头顶响起了咚咚的脚步声。

女人们惊恐地抱在一起。

伴随着说话声和翻柴草的声音,脚步声渐渐走远。

“歇会吧。”他悄声说。放下刚才一直紧握在手的竹耙,摸出一块烧饼,平均分给四个女人。

“省着点吃,我们有的等呢。”

 

地窖口的光亮暗下去,又亮起来,第三个白天来临时,外面已经连续两天没有任何声响了。

刘大夫指示大家继续躲好,自己抓了竹耙,悄悄顶起地窖口的木板,出外查探。确认安全后,他回来喊大家出来。

大家一个个从地窖里爬出来,脸色苍白,畏缩如鼠。

老大身体壮点,大着胆子,入到房内查看。家里翻箱倒柜,凌乱不堪,值钱的不值钱的,能带走的,早被洗劫一空,不仅如此,房间地上,随处都是便溺,臭不可闻。老大气得暗自垂泪。

刘大夫对着翻得一团糟的药房,沉默不语。

“怎么如此害人!我们没有对不起他们,他们为什么这么对待我们?”老二委屈地说。

“人到了不要命的时候,已经不是人了。他们这么一闹,也断了自己的后路,官府肯定不会放过他们。我们至少留条命在,多谢老天保佑吧。东西没了再挣。” 刘大夫叹了口气说到。

小晚掏出怀里带着体温的半板青霉素,递到刘大夫手上。

“大哥,谢谢你的救命之恩。”

刘大夫摆摆手,示意不用客气。他利落地剪掉四片药,还给小晚。

“你留着救急吧。这些够我用的了。”

“你还要治病救人。”

“我怀疑外面还有没有灾民需要救治。”刘大夫意味深长地说。

 

院门外响起说话声,众人皆惊。刘大夫示意大家藏好,他趴在院门缝查看了半天,说没事,

官兵来了。

小晚扒着门缝一看,巷子里,列队整齐的官兵正在四处敲门,查看有无人躲藏。有人在张贴安民告示。有人端坐在马上指挥众人,正是风顺。

小晚看到熟人,和刘大夫简单告别,说自己想回狄府。刘大夫他们听说小晚那一晚的遭遇,都觉气愤,大家劝她别回去受气。可她呆在这里,毕竟不是长久之计。

“别回来了。”临别时,刘大夫郑重地说。

“我不会再来了。但是,我永远认你这个大哥。”小晚对着刘大夫鞠了一躬。

“小将军,请留步!”小晚追着风顺的马,喊道。

兵士们戒备地把她推到一边。

风顺马上让兵士们松手。他惊喜地叫到:“白先生!”

登录后才可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