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奈德加与中国网红

星期三

 

奥塞博物馆。11点进馆。一进去儿子就和我们分道扬镳,却不忘叮嘱我们吃饭时叫上他。

 

这次有幸看到了德加和马奈的专题展。两位画家的关系很奇特。他们之间有很多相似处:出生优渥,同龄与经历相似,不需要赚钱谋生,绘画纯粹出于喜爱,为绘画放弃了父辈期望的所谓前程。。。早期画风曾经非常接近,连主题都相似。

他们经常见面,有着几乎相同的社交圈。但从没给对方写过信,却总在给别的人的信中提及对方。相互崇拜又彼此找茬。马奈说德加“有强大的审美力,善良却冒冒失失”。当马奈拒绝德加的邀请,不参加第一届印象派画展时,德加大发雷霆:“我绝对相信马奈更多的只是虚荣而不是聪明。” 德加画过马奈像,且不止一次。马奈却从来没画过德加,只保留了一张德加的小照,还是很不上镜的那种。

 

画家相互画像的很多。同为印象派大师的高更与Émile Bernard ,他们早期经常互送给对方的肖像画。在Bernard 的高更画像里,我们能够看到背景中高更为他画的肖像,高更的亦如此。3月在梵高博物馆,初见高更与Bernard 这样的“眉来眼去”,想到他们在pont-Aven的岁月:理想,梦想,激情,爱,无穷无尽的时间与精力。俱往矣!当2022年夏天我们去到Pont-Aven时,桥还在,树依旧,只是风流人物已无处寻觅。

(左为德加画作,右是马奈画的弹钢琴的苏珊)

马奈的妻子苏珊是钢琴家,夫妇非常恩爱。德加画了幅“画家与他弹钢琴的妻子”送给马奈。马奈觉得把他的妻子画丑了,把妻子弹钢琴的那块剪掉了。不知道过了多久,德加知道了,非常非常受伤,把画要了回去。第二天就把马奈以前送给他的一幅静物退还给了马奈。马奈去世数年后,德加曾想把剪掉的部分复原送还给马奈夫人。补上了画布,还上了色,但最终也没有进展。

 

是不是真把马奈夫人画丑了?其实从马奈自己画的苏珊像看,苏珊的脖子的确有些粗,鼻子也确实比较大。但这些,马奈自己可以画,别人如果也画成这样,那是不行的。德加也许最终都没有明白这一点。

 

德加和朋友们去马奈家吃饭,不小心打碎了一只沙拉盆。第二天就收到了马奈连夜画出的“盛核桃的碗”。

 

马奈51岁病逝,正当盛年。德加深受打击。开始收购收藏他所能及的马奈画作,为老哥们建博物馆。高更纪念朋友,临摹马奈的“Olympia”,德加用自己的画交换,收入博物馆。这幅小尺寸的“Olympia”跟原画一模一样,第一眼我以为是赝品,感到非常奇怪,但奥塞馆怎会有赝品?不曾想背后的故事是这样的。

 

看一会展览,肚子就饿了。可见光饱眼福是不够的。没关系,奥塞不光有好看的,还有好吃的。我们去吃午饭,餐厅就在那个大钟后面。

如宫殿般,天顶有绘画,垂下枝型水晶大吊灯。餐厅还摆放了几座雕塑,有的桌子就在雕塑边上。我暗自企盼能有那样的幸运。永远客满。人们排着长队在门口静静等候。30多分钟后,领座员终于把我们领到了餐桌前,在大餐厅的里间。虽然没有雕塑,但更隐秘更安静,犹如旧时贵妇人接待密友的客厅。天顶墙裙壁炉都很古典,餐椅却是简洁的现代风格,某种类似塑料的聚酯,靠背是明艳的水果色,座椅是透明玻璃。在端庄大气的背景中加了一点点的俏皮,也无所谓不好。

 

坐下没一会儿,来两个女子,在我右手斜对面靠墙的小桌上坐下。看她们的穿着打扮举止气质,十有八九是同胞。果不然,放下手中的大包小包就开始拍照,剪刀手,川剧变脸似的笑,拍窗拍墙拍天顶,走来走去,边走边拍。有食客侧目而视,她们也不理会。拍了一通坐下来,开始视频。可惜声音控制的不很好,几米远的我都听的一清二楚。照这个样子,她俩这顿饭可够辛苦的,一手刀一手叉还有一手拍照拍视频,得八爪鱼的本领才行啊。不过,很快我就发现自己过虑了。她们根本就不给奥塞餐厅刀叉机会,三两下合用了一份小点心就离开了。白白可惜了门口长时间的等待。

 

我左手斜对面是一对美国夫妇,带两个小男孩。女人与其说是坐不如说是堆积在椅子里,男人也一样,那么大的一张桌子就这么被他们填得满满的。但女人说话非常温柔,给孩子丈夫递食物时都在浅浅地笑。男人也是一脸的微笑,轻声说着“谢谢”。小男孩7,8岁的样子,安安静静地坐在椅子里干干净净地吃着盘子里的食物。

 

我们仨美美地享用了一顿地地道道的法餐,从头道菜到餐后甜点,从摆盘到酒水都配得上就餐环境。我们要的Sauvignon blanc,口感配我们的cabillaud 与saumon正合适。饭后甜品儿子要了名为“horloge ” (钟)的奶酪蛋糕,上面那层巧克力装饰就是一座微缩的奥塞馆大钟。给我们上菜的侍者非常像年轻时的Robin Williams,弄得我脑子里时时闪现Mrs. Doubtfire。

 

饭吃完了,人也累了。喝点儿咖啡接着看。

一幅巨画吸引了我们的目光,“谁把巴黎地图挂在了这儿?”的确是幅地图,是1855年的巴黎。但又不是地图,是画家Victor Navlet的油画。名为Vue générale de Paris, prise de l’Observatoire, en ballon(从热气球观测站鸟瞰巴黎全景图)。画家通过精确的计算,把1855年的城市纤毫毕现地绘制在他的画布上。画高4米宽7米,占据一整面墙。

 

还有半小时就闭馆了,印象派还没看呢。上到5楼匆匆看几眼。“梵高的房间”不是在阿姆斯特丹吗?怎么又出现在奥塞?原来同样的画他画了三次。第一次的画作在阿姆斯特丹,再版在芝加哥,奥塞这幅是第三版。梵高好像非常热衷此道。那幅向日葵,前前后后画过9次。今年3月在梵高博物,站在镇馆之宝——向日葵前,我就很是迷惑:这幅作品不是在伦敦的国家画廊吗?梵高爱他的房间,那里有安宁。而向日葵,是他生命力和艺术激情的顶峰,留下烟花灿烂后的寂静。

就在这匆匆几眼中,我们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细节。Gustave Caillebotte名为Partie de bateau (划船)边有行文字“trésor national ” (国宝)。印象派那些里程碑式的作品都没有被标记“国宝”,为何这件?而且,如果我没记错,这个Caillebotte好像并不是印象派大师。好在谷歌总是贴心解惑:这是一位被严重低估了的印象派画家。这幅作品在1879年送到第四届印象主义画展时招致批评声一片。评论家批评它新的观之道,批评它平庸的主题,有的还说画家是在挑衅。连热爱艺术思想前卫的左拉也发言“这根本不是伟大的艺术,而是把现实简单直接地搬到了画布上。” Caillebotte那时被看作最有颠覆性的印象派。画作本为LVMH私藏,今年一月捐赠给了奥塞馆。

 

广播里开始提醒大家离馆了。再次恋恋不舍地出来,我们决定回去就买年票,争取每月来一次,把画作细细看一遍,把餐厅的菜肴好好吃一遍。

 

Luumia 发表评论于
回复 '为人父' 的评论 :

大都会我不清楚啊。我看的这个展是在巴黎奥赛博物馆。
为人父 发表评论于
这个展览啥时候结束?是在大都会展出吗?
Luumia 发表评论于
回复 'diaoerlang' 的评论 :

马奈与德加是印象派中的例外,因为他们很有钱。德加还是贵族(本名de Gas)。但其他的印象派画家就没他俩这么的幸运了。莫奈早期潦倒的时候还常常找马奈借钱度日。Renoir 与Pissaro出身寒微。Renoir偶儿能够接点小活,为店铺画些装饰画,再得闲时接到一二肖像画那就是运气了。Pissarro 的日子几乎就是清寒,他和妻子在自家院子里种庄稼维持生计。他们的绘画的主题除了风景就是人物,现实生活中活生生的人物。因为在印象派看来现世中的人们他们所展现出来的灵魂与特洛伊时代的人没什么差别。这大概就是后来定义的“现代性”。马奈德加也正是因为这样的艺术观才会参与到印象派运动中去,虽然他俩的绘画风格与技巧与印象派不同。与印象派一样,他们认为日常生活中也有诗意与永恒。如果二郎在印象派绘画中看到了风花雪月,可能与这个“诗意与永恒”有关。 :-)但我还是要抬下杠:德加的“L’absinthe”。 二郎看看,里面可否有风花雪月? :-)
diaoerlang 发表评论于
回复 'Luumia' 的评论 : 印象派画家笔下多为有闲阶级风花雪月躺平消遣,直接描绘劳苦大众讨生活艰辛的画面不多,像caillebotte那样展示刨地板肌肉男工匠的劳作场景就更少了。再有,马奈倒是画过敏感政治题材,像巴黎公社街垒巷战,还有处决墨西哥国王的那一刻。
Luumia 发表评论于
“不期而遇”,的确如此。我很喜欢Pissarro的一幅小风景画 La Coline de Jallais à l’Hermitage 1867,那景象法国乡村依然有。Caillebotte二郎只要在谷歌上一查,很可能就会“哦”的一下“原来是他画的。” :-)那幅“刨地板的工人”就是他的作品。左拉在那个年代说Caillebotte“照搬现实”可能也不算过。
diaoerlang 发表评论于
喜欢pissarro,sisley的风景画,他们笔下的街景村落在现实中依然会不期而遇,只是人的衣着和交通工具变了:)文末提到caillebotte,感觉与sisley颇有些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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