号子手哭着说:我的卵蛋没了

每当我贴出一篇博文,屋后形单影只的鸟儿便唱出啾啾的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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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当炙热灼眼的父星逐渐暗淡,缓缓地落向地平线时,子星上的劳工们就会放下手中的活计,站起身,静静地等待着。就连号子手驺勾也闭上了嘴,垂着双臂,同大伙儿一起目送着它躲进高山。他们明白,每一个夜晚,父星都要去同那些抛送媚眼的星星们亲热厮磨,就像他们的父王会去宠幸无以计数的妃子。劳工们没有女人,但夜晚也是他们最快乐的时光。此时,天空从大红变成浅黑,各色鸟雀成双入对地回到树洞里,地下的虫子们便冒了出来。劳工们忙碌了一天,从来没有指望着父王的稀粥可以填饱肚子,只有出没于夜晚的这些昆虫才可以让自己在肠胃的平静声中安然入睡。

劳工们四散开来,各自专注地寻找着昆虫。天空正在变成深黑色,驽蠡只是抓到了一些粉蚧,这些小东西既不能塞满他的牙缝,更没有多少营养。他加快了步伐,把脸贴近地面,更加仔细地扒拉着地上的枝叶;在上床号子响起之前,他必须找到一些足以管饿的东西。忽然,他看到前方有一团小土块在快速地移动,他的心往下一沉,接着狂跳起来。那肯定是一只红屎头,由于身体的颜色与天空完全一致,加上包裹在屎团里,它一般都在白天活动,在鸟雀们的眼皮底下肆无忌惮地滚动着屎团,没想到会幸运地在夜晚看见它。驽蠡小心地跟在后面,耐心地等待着时机,这是所有劳工们都垂涎欲滴的美食。红屎头的速度越来越快,屎团也越滚越大,越滚越紧实,驽蠡不得不轻手轻脚地迈着碎步,一边提防着他人,一边紧盯着屎团,生怕一次眨眼就被它溜之大吉。“啪!“,屎团撞上一块石头,终于崩解了,在滚动中已从虫卵孵化成熟的各种成虫互相踩踏着爬了出来,红屎头失去了屎团的保护,也露出了真容,原先紧裹着的红色盔甲被屎团压碎,脱离了身子,它那不成比例的小脑袋在重压之下也破裂不堪,里面的屎尿流了一地。驽蠡迫不及待地双手并用,忙乱地把那些试图逃走的肥胖幼虫塞进嘴里,红屎头要留到最后再吃,它将是今晚的最后一道大餐。

如果没有意外,这将是很长时间以来驽蠡最为幸福满足的一天,也将是疑蛰的一生中无数个平常日子的一个平常夜晚,但这一切都被驺勾伸出的那只手搅乱了。当驽蠡吃完了虫子,正要去拿躺在地上的红屎头时,另一只手却捷足先登,把它抢了过去。驽蠡抬起头,发现号子手驺勾看也不看自己,两眼紧盯着手中的美食,正准备把它吞进嘴里。驽蠡“啊”地一声跳了起来,一拳砸在驺勾的嘴唇上,然后掐住他的脖子,害得他把刚到嘴的美食又吐了出来。驺勾仗着身高体壮,掰开了袭击者的双手,一个过肩摔,把驽蠡扔到了地上,然后迈开大步,跨坐上去,左右开弓,把对手的脸颊扇成了红屎头一样红肿的肚皮。但驺勾很快就停止了攻击,因为驽蠡捡起了一块石头,用尽力气砸在了他的头上。驺勾的身子摇晃了一下,歪斜着倒在了一旁。

驽蠡爬起来,反坐到驺勾的身上,他想起了不久前与他的多次争论。有一天他们在干活时从土里刨出来一只多节土虫,把它分着吃到肚子后,劳工们讨论起了多节土虫是如何繁殖后代的。在子星上,劳工们看见或者抓到任何一种动物或虫子,都会激烈地讨论它们的繁殖问题。驽蠡觉得这种虫子没有性器,肯定是无性生殖,无论你把它切割成多少块,每一块都会成为一个新的土虫。驺勾不以为然,他坚定地认为他们刚刚吃掉的土虫只不过是不能生育的孩子,土虫父母可以生育无数的孩子,但除了被选定为继承人的儿子外,所有其他的孩子都不能生育。

“你是说土虫也像我们,只有父王才能有女人,所有的劳工都是父王的孩子,而且我们这些孩子都被阉了,不能生育?”驽蠡打着手势问。在子星上,男性劳工们不仅一出生就失去了性器,而且还被割掉了舌头,他们只能用手语交流。

“没错,不只是多节土虫,所有其他的动物也是如此。”驺勾的手势挥舞得强劲有力,好像他无所不知,他就是这些劳工的祭司。

“那我们吃掉了正在孵蛋的鸟儿,怎么还有好多小鸟从树洞里飞出来?”驽蠡也学着驺勾把手势打得夸张一些,以便给其他劳工留下他很自信的印象。

“那是没有骟干净的鸟儿在父亲死后把它的一些妃子霸占了。”

驽蠡看见驺勾的手势这时有些轻飘,便趁机讥讽道:“这么说,等我们的父王升天后,你也会去霸占他的一些妃子喽?”他这样说,是因为所有的劳工都认为,驺勾之所以不用像他们一样干活,被挑中成为呼号鼓劲的号子手,就是因为他的声音雄壮浑厚,很可能他的卵蛋没有被刮拉干净。虽然他也不能说话,在喊号子时只能发出简单的“啊”“嚯”声,但同所有其他劳工的咿呀尖叫相比,他的呼号还是非同凡响,足以鼓舞人心。驽蠡又想起了另外一次争执。那一天早晨,劳工们刚下地开始劳作,驺勾便夸张地打着手势,兴奋地告诉大家,父王昨天夜里又喜添贵子了。大伙儿仍在回味昨晚抓住的那些虫子,没有理他,只有驽蠡放下工具,用哑语回应道:“这么说,又多了一个来跟我们抢饭吃的劳工?”。驺勾仍在兴奋之中,把左手举过头顶,用力地划着圆圈,那是强力反对的意思:“新生儿说不定是个王子呢?如果父王决定让他来当劳工,那他也会给我们增加供应的。”驽蠡鄙夷地向上翻动着眼珠,表示父王根本不管他们这些劳工是死是活!他宁愿多派一些侍卫来监视他们,也不会多给他们一口粮食。驺勾走到驽蠡的面前,张开他那张因为失去了舌头而空洞黑暗的大嘴,一边”哈哈哈“地吐着气,一边使劲拍打着胸脯:“我们都是父王的儿子,不能因为现在做着劳工的活,就以为父王不关心我们!”驽蠡捡起了工具,开始干活,不然今天就没有他的伙食,但心里对这个自以为是的家伙厌恶到了极点。

现在把他压在身下,正好可以让他吃个苦头,长长教训,以后不要总是自以为是,以为自己就是父王的神使。驽蠡揪住了驺勾的一个耳朵,准备把它咬下来,吃到肚子里。但身后的另外一双手抓住了他的肩膀,把他揪了起来,力气之大,差点让他摔倒在地。“人们都说,吃下十个耳朵,就可以像父王一样说话了。但那只是谣传。你吃了一百只耳朵,也仍然是个哑巴。”驽蠡扭转头,看见疑蛰正像蝠蝙头上的王冠一样用八个手指在他自己的耳朵和嘴巴之间一张一合地做着动作, 接着,他把那只已经不再鲜红的红屎头交到了驽蠡的手里。“赶紧吃吧!”他用另一只手打着手势,“不然还会有人来抢的。这么好的东西,谁不想一口吞到肚子里呢。据说红屎头也是劳工,只有当王星走过头顶,天空却不再是红色时,他们才能从屎团里爬起来,像我们一样站立行走。在那之前,他们只能滚动屎团,即使知道屎团会越滚越大,最终压垮自己,他们也别无选择。”

第二天,驺勾没有出现在工地,有几个劳工过来捏捏驽蠡的耳朵,向他表示祝贺。驺勾那个家伙早就应当被修理了,现在他只能躺在床上等待着脑袋上的伤疤痊愈。二十几天过去了,劳工们还是没有看见驺勾的影子。疑蛰的心里开始有些不安,虽然他拯救了驺勾的双耳却没有获得应有的谢意,但他现在担忧的是他的生命,但愿他不会在自己的房子里孤独地死去。收工后,他没有同大家一起上山去抓虫子,而是来到驺勾的房间。推开门,里面空空如也。其他劳工倒并不担心驺勾的安危,他们一致认为,自视甚高的号子手肯定是向父王告状或者表忠心去了,说不定还会像王子一样获得一个女仆的奖赏。虽然不能像父王一样行男女之实,但能活得如王子一般享受女性的伺候、甚至可以抚摸女人,那也算是莫大的荣耀,足以含笑九泉了。

又是二十几天过去了,驺勾依然杳无音信。就在劳工们几乎忘记了他们还有一个号子手时,他在一个星空深黑的夜晚走进了疑蛰的房间。认出是驺勾后,疑蛰吓了一跳。他不敢相信,原先高大健壮的号子手如今却瘦削枯槁得如同一具骷髅,他正迟疑着想用什么样的手势问候,驺勾却一把抱住他,哭了起来。更让疑蛰震惊的是,他的声音没有了往日的粗犷浑厚,而是像其他劳工一样尖锐细腻。“我做不了号子手了!”,他一只手抓着疑蛰的胳膊,另一只在自己的下体处划着圆圈:“我的卵蛋没了!”疑蛰觉得,自从驺勾进了房间,自己的心脏便经受着一次比一次更猛烈的冲击,不过,他现在多了一份疑惑。“你不是跟我们一样早就被骟了吗?“他不解地问,也用同样的手势在下面划着圆圈。

这都是你害的!驺勾松开疑蛰的胳膊,坐到他的石板床上,露出了血迹斑斑的内裤。他双手并用,举止夸张地开始讲述一个让疑蛰愈发感到震惊的故事。

我当初不感谢你拯救了耳朵,是因为跟驽蠡打架本来就是我故意挑起的,如果你没有阻止,我就不会失去卵蛋了。当时抢他的红屎头根本不是为了填饱肚子,纯粹是为了挑衅他。这几个月来,我有比饥饿更难以忍受的煎熬。饿了,随便抓些什么塞到嘴里,就能挺过去;而失去了器官却仍有性欲的痛苦折磨得我几乎疯狂,它就像身上的某处奇痒无比,你却够不着,难以抓挠。小时候被阉割时,我的睾丸隐藏在体内,一年前,它掉了出来。几乎每一天,每一个夜晚,我都试图去做些什么刺激的事情,来转移这种痛苦。跟驽蠡打了一架后,我躺在床上养伤,没想到欲望也被越养越高。一天夜里,我爬山涉水,躲到了王子家的屋后。第二天早晨,他的女仆去河里取水,我偷偷地跟在后面,当她弯腰把木桶放进水里时,我一把抱住了她。她吓得大叫起来,原先以为她被我搂抱,也会感到愉悦舒服的,我还想着可以亲她,现在一下子懵了。她挣脱了我,水桶也没拿,跑了回去。被王子的家丁抓住后,我又被押解到父王的皇牢里,交给了父王的验身官,终于让我的秘密暴露了出来。本来我是会被处死的,但我一再求情,验身官也替我说话,跟父王说这不是我的错,我的最大罪过是知情不报。最后,父王下令,暂且绕我一命,但必须将我彻底净身。失去一个器官的疼痛让我晕厥了好多天,我可以想象,如果当时被驽蠡吃掉了双耳,我会更早一点经历这种痛楚,也就不会去搂抱王子的女仆了。

“也许这是天意。”疑蛰尽量避开视线去看驺勾的裤裆,小心地安慰道:“现在你终于有了和平,可以平心静气地为父王工作了。你也终于成为我们真正的一员,每天只有吃喝的欲望,再也没有其他的烦恼。这正是父王希望看到的。除了号子手的活计,你并没有损失什么。”

“可是与两只耳朵相比,我还是希望保留住卵蛋。”说到这里,驺勾的眼神恢复了哀伤,手势也缓和下来,“但父王要它们,我不能不给。我还是非常留恋欲望起来时那种痒痒的感觉。不过,在阉割的过程中,我又有些内疚。父王有那么多的妃嫔需要照顾,还有我们这么多儿子需要操心,我却偷瞒不报,让他老人家不得不亲自过问我的卵蛋,实在是罪该万死。我只是希望以后听到父王喜添贵子或者取得伟大成就时,我还能像有卵蛋时那样兴奋,还能体验那种陶醉的感觉!”

疑蛰想了想,坐到驺勾的身边,拉起了他的左手,用右手比划道:“也许我可以把祖辈流传下来的一个神话故事传授给你,这样你会好受一些,你也会知道,即使是神也有欲望,神也喜欢与女子交媾。但你起誓,你不会传给任何一个同代人,只有在年老时,才能传给一个你看好的后生。我活不了几年了,现在正好是把它传下去的天赐良机。”

驺勾点了点头,左手的食指与疑蛰的对在了一起,这是子星上人们赌咒发誓的固定习俗。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队天神坐着火球来到了我们的家园。这些天神说着我们听不懂的话语,却知道怎么用我们的手势跟我们说话。他们说,所有的天神都住在天上一个叫地球的地方,他们也有一个父星,不过他们管它叫太阳。那些天神说,他们就是坐着太阳上的神火飞过来的。那些神不像我们只有一个父王,而且一切都听命于他;他们的父王就是他们自己,每一个轮回替换一次,而且父王不但不能为所欲为,有时还要遭受诅咒和谩骂。更让我们吃惊的是,那些天神说他们中的每一位在地球上都有自己的妃子,他们每一位都有自己的孩子。其中两位天神抓住了一只裹在屎团里的红屎头,他们向它射出一道极亮的白光,接着手掌上的一个发亮的石板便出现了一只同样的红屎头,连肚子里的内脏都一清二楚。他们在走之前把那只被照射过的红屎头丢到了地上,我们的祖辈捡起来分着吃了。他们说,那是他们吃过的最好的美食。有一个长辈壮着胆子,问他们为什么要来到这里。那些天神说,他们在星空里遨游,想要找到跟他们一样的神灵。父王得到报告后,在卫兵们的簇拥下,赶了过来。还离着很远,他就大声地叫道:“我就是这里的天神!我是子星上唯一的神灵!”奇怪的是,那些驾驶着神火的天神懂得我们的手势,却听不懂父王的话语,只好由一个卫兵当作翻译。天神用手语问:“你为什么说自己是神灵?”父王一边打着蹩脚的手势,一边吐沫横飞地嚷嚷:“在这里只有我可以说话,只有我还有卵蛋可以同妃子交媾,只有我可以生育后代,我就是这里的神!“那些天神互相看了一眼,笑了,然后把脚下的火球变大,飞上了天空。在离开之前,他们还用手上的那个发亮石板照射了父王,把他吓得赶紧趴到了地上。

“那些天神对我们父王太不尊敬了!”驺勾凝视着窗外漆黑的夜空,一副愤恨的表情,“不过,我们要是能够成为天神就好了。”

“是啊!那些天神说,等到我们既能说话、又有想象力时,他们会再回来的。”疑蛰也看向窗外,附和他,“等有一天父王不再割我们的舌头,我们就可以说话了;但我到现在也不知道他们所说的想象力是什么。你说的对,我们要是能做神就好了,就不用像现在这样,依靠压抑自己的勇气来艰难求活,用消遣他人的不幸来获得快乐。”

第三天,父星一如既往地出现在地平线上,劳工们也如常来到了田里,但他们发现,驺勾回来了,而且身后还跟着一个女仆。他扭动着腰肢,得意洋洋地把一种劳工们从未见过的点心分成很多份,递给每一位品尝。驽蠡好像已经忘记了不久前两人的打斗,一边舔着嘴唇,一边讨好地问:“驺勾,你被父王封为王子了?”驺勾轻轻地挥了挥左手,又用拿着点心的右手比划起来:“我还不是王子,但父王觉得我忠心耿耿,而且护法有功,就把这位美丽的女仆奖赏给我了。”这时,又有一位挤上前来,满脸笑容地打听:“拯救了你耳朵的疑蛰老头有两天没有露面了,你也把他带去拜见父王了?”驺勾忽然变得严肃起来,夸张地挥动着双手:“他没有拯救我的耳朵!他因为讥讽父王已经被扒皮分尸了!他再也不会回来了!他散布的那些谣言也跟着他一起被消灭了。来!让我们围着漂亮的女仆跳舞,感谢父王的奖赏!庆贺父王又一次击败了阴险的攻击!“

此时,父星爬出了地平线,天空的红色逐渐浓厚起来。劳工们回味着比昆虫好吃百倍的点心的味道,围成一圈,兴奋地拍着手,踢着腿,蹦跳起来。驺勾搂住女仆的腰,快速地旋转着,他觉得自己虽然没有了卵蛋,但凭着这些劳工对自己的信任和喜爱,从明天起,他还是可以继续做他们的号子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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