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莲和夏建勋利用周末,去逛王府井百货大楼,给孩子们买东西。走在热闹的大街上,青莲说:“还是首都好。那天安门广场让人特别有自豪感。这里的孩子们从小的见识也不一样。气候也好,比哈尔滨暖和,比武汉凉快。”
“是啊,当时要是我调到北京,也许可以把你们慢慢都迁过来呢。”夏建勋把青莲手里提着的东西都接了过来。
“牵过来?以为我们是羊啊?”青莲笑了。
夏建勋看着身边的爱人,那么放松那么愉快,感叹这几天的相聚真是难得。“下午去哪里?别告诉我你要回去读书。”
青莲抿着嘴想了一下,说:“你在旁边捣乱,书也读不专心,不然出去玩吧?明天你滚蛋了我再用功。我想去北海划船。去替露露看看‘水面倒映着美丽的白塔,四周环绕着绿树红墙’到底是什么样的。”
“这个是个电影里的?”夏建勋一时想不起来。
“嗯,电影里有个插曲,孩子大人都喜欢,叫《让我们荡起双桨》。”
“好,咱们去荡起双桨!”
那天秋高气爽,北海公园游人如织,他们两个人把船划到一片荷花里,不由自主都想起来在松花江芦苇荡里,划着那一条小船,定下终身的情景。转眼孩子都这么大了,时间好快啊!夏建勋随手摘了一个莲蓬,递给青莲。
“哎,你破坏公物啊!”青莲叫起来。
“哟,没注意,不过摘都摘了,剥开看看,有没有莲子?”夏建勋摇着浆,小船荡进了一个桥洞,在阴凉里停着。
青莲剥开一个链子,摘了苦芯,塞进夏建勋嘴里,充满期待地看着他。夏建勋嚼了几下,说:“太好吃了,你你快吃吃看!可惜有点老了。”
青莲也吃了一个,看着被摘掉的苦芯,若有所思地说:“其实中药里莲心比莲子更有价值。莲子心,味苦,性寒,归心、肾经,具有清心安神,交通心肾,涩精止血的功效。 用于热入心包、神昏谵语、心肾不交、失眠遗精、血热吐血,等等。“
“你现在中医也很厉害嘛!”夏建勋由衷倾佩道。
“我这次在301学习,希望找机会和他们交流中西医结合治疗不孕症。我真的盼望有一天找个老中医拜师。以前没有跟吴先生好好学习,浪费了机会。不过从小我就特别喜欢看他们家抓中药。”
“唉,如果不搞那么多运动,大家可以节省出来好多精力呢。”夏建勋叹气。
“你自己回去要多加注意,别再惹麻烦了。怕下次就不是写检查关禁闭那么简单了。要是被下放农村,一时半会儿都回不来。”青莲很是担心。
“我知道了。算了,咱们俩好不容易有休闲的时间,好好享受二人世界吧。”夏建勋笑道。
“你还说呢,宿舍那么不隔音......”青莲说着就乐了。昨晚他们隔壁也有来探亲的,声音好响,把他们俩吓得都不敢动。
“唉,哈军工的条件算是不错的了。军队又比地方上好。老百姓真的不容易。尤其是这几年......”夏建勋及时抓住自己,摇摇头:“又说这些。我错了。”
他们划好船,在街边吃了炸酱面,加了很多辣酱,有一点点汉口热干面的感觉。回到小宿舍,两个人在小床上相拥而眠,沉默地享受这份难得的陪伴。
周一一早,夏建勋登上了回东北的火车。青莲一头扎进了学习交流活动中。露露在汉口还算开心,但是日日盼着爸爸妈妈来接她回家。不过,青莲写信,告诉她要多住一阵子,到第二年春节再回家。露露大哭一场,很快,她收到了爸爸妈妈从北京寄来的好东西:果脯、饼干、糖果、铅笔盒、彩色笔......爸爸也专门写信给她,说会找去汉口出差的人把小松鼠带给她。无奈之下,露露也安静下来,让表哥、小姨他们带着上学、玩耍,初次体验了大家庭的热闹,渐渐开心起来。
青莲在301医院的进修很顺利,也很有收获。他们一批学员还有幸见到了妇产科的“泰斗”林巧稚医生。她在青莲心目中,一直是女神般的存在。青莲看到北京各大医院的设备和医疗水平,也在心里暗自盘算,要是能来北京工作才好呢。八月中,青莲和潘慧云以及在北京的几个同学给即将去非洲坦桑尼亚医疗队的两个同学践行。听说那边一直战乱不断,大家都为他们担心。中国还大力支援了越南的解放运动,打击美帝国主义的侵略。青莲他们都觉得太不可思议了。国家这几年很艰苦,没想到还能支援那么多亚非拉兄弟啊,真的了不起。
夏建勋回去以后整天搞物资,还要参加一个个在他看来毫无意义甚至很是荒唐的会议,忙得不可开交。一晃一个月过去了,哈尔滨已经下了好几场大雪,青莲结束了进修,终于回了家。
她到家第二天,夏建勋就带队开赴农村搞“四清”。临走前,夏建勋挂着黑眼圈,认真地看着青莲说:“我想了很久,觉得春节把露露接回来就不去汉口了。听说武汉的运动也搞得很厉害,擎坤受到不少牵连。青竹他们都要上班,也困难。再说,我觉得一家人还是要在一起。我问了同事,他母亲在家没事,可以帮助照看一下露露。”
青莲何尝不想孩子?她点点头,算是同意了。
1964年底,哈军工在全军院校工作会议上被点名批评,成为“白专典型”,变成了全军100多所军事院校中的垫底。在各种高压之下,哈军工不得不展开又一轮的整风。历时9个月,才勉强过关,所谓“洗完澡”、“下了楼”。从1964年底到1965年中,哈军工全体师生员工,分几批大军奔赴阿城、拜泉、巴彦、海伦、绥化等县搞“四清” ,每次都有几千人。教学工作和科研工作几近停摆。充斥校园的不再是朗朗书声和高昂的军歌,取而代之的是高音喇叭宣读的语录和此起彼伏的批斗口号。曾经被领袖誉为“第二个黄埔”的哈军工早已不复往日风采,名存实亡了。1965年8月,国防科工委通知哈军工改为地方院校。这突如其来的命令,实际上是让哈军工人集体转业。1966年4月,哈军工更名为哈尔滨工程学院。
脱下军装,对很多人来讲无法接受,不少人也四处活动,调到了其他部队。谢政委调往沈阳军区任副政委,肖冉也随同调任秘书。青莲和夏建勋依依不舍地送别了这一对多年好友。他们俩心情暗淡地摘下来帽徽和领章,和哈军工留守人员一样,依旧穿着旧军装。他们曾经被理想的光辉所照耀的心,如同没了帽徽领章的旧军服一样,失去了往昔的光彩和坚定。取而代之的是终有一日会被磨损殆尽的担忧与无奈。
1966年5月,北京大学贴出了文革第一张大字报:《宋硕、陆平、彭珮云在文化革命中究竟干些什么》,矛头直指北大和北京党委市委,很快引起全校师生的混乱和激烈争论,并引起社会上的震动。《人民日报》随即全文刊载北大聂元梓等人的大字报,同时发表了《欢呼北大的一张大字报》的评论员文章,称聂元梓等人的大字报“揭穿了‘二三家村’黑帮分子的一个大阴谋”,北大是“反党反社会主义的顽固堡垒”。接着,《人民日报》又发表了《横扫一切牛鬼蛇神》,“文化大革命”因此在北京大学率先爆发。北大校长陆平被批斗。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向全中国发布大字报全文,引发了全国各地的造反运动。
根据黑龙江省委的部署,哈军工召开“文化大革命”誓师动员大会,成立“文化大革命”领导小组。在刘居英院长的带领下,已经风雨飘摇的哈军工,不得不蜷缩身躯,迎接暴然袭来的血红色大潮。
但是随着陆平被打倒,作为陆平亲弟弟的刘居英也难逃其难。一批以当时高干子弟为首的造反派在哈军工揪斗刘居英和其反革命集团。他们在俱乐部舞台上开批斗大会,还给他戴高帽、画黑脸,恣意进行人格羞辱。而夏建勋等中高层干部,在某些时候为刘院长说过话的,都成了陪斗人员。
青莲在医院门诊,听到病人跑过来通风报信:“你家老夏被批斗了!”她拍桌子站起来,怒不可遏。夏建勋这几年一忍再忍,肯定是到了忍不了才站出来讲真话的。青莲坐不住了,她请了假,极速跑到俱乐部,挤进人群,听到高音喇叭震天动地的声音和台上批斗者令人错愕的激烈言辞,目光搜寻着台上丈夫的身影,心里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
批斗大会此时进入尾声,人流汹涌出门,把青莲也裹挟着退了出去,她绕过俱乐部,跑到后门,正好看见被批斗者由造反派押着出来。里面有她所崇敬的院长和领导,还有多年熟识的同事、邻居,每个人都神情木纳,眼里充满了悲愤。夏建勋在队尾,一扭头迎向青莲的目光,眼睛里立刻充盈着歉意,把先前的愤怒、委屈和屈辱都遮盖了起来。当他走到青莲身边的时候,对她悄声说:“回家吧,早点接露露。”
青莲点点头,扭身狂奔到育红小学,在门口看见了哭泣的露露。
“妈妈,同学说爸爸是反动派、保皇派,他们不让我参加活动。”露露的眼泪顺着苍白的脸颊直滑过尖尖的下巴,滴落在胸前的红领巾上。
青莲过去拉住露露的手,把她抱在怀里,在她耳边轻声说:“我也听说了。但是我相信爸爸是好人。咱们回家,等爸爸回来。”
露露感到妈妈的颤抖,听到她声音里的哽咽,更是害怕。虽然妈妈说的简单又笃定,可是露露还是担心了。但是同时,她又坚信爸爸是好人。她拉起妈妈的手,往家的方向跑,迫不及待要见到爸爸。只要爸爸没事,随便什么“派”都无所谓。她很不忍听到同学嘴里的“打倒”二字,每次有人说“打倒”,她的眼前就会出现爸爸被人推倒在地,被人打......
等她们跑回家,夏建勋已经回去了。他头发湿漉漉的,好像刚刚洗过,也换了一件衬衣。见露露进来,他张开手臂,紧紧地抱住女儿,抬眼看着青莲,苦笑了一下。
松开露露,夏建勋第一件事就是慌忙把衬衫袖子撸下来。眼尖的青莲还是看见了他手臂上的瘀伤和抓痕。
“我被停职了,在家反省写检查。这几天想吃什么,我来做饭。”夏建勋笑笑说。
“你......真有心情......”青莲的眼睛汪起来泪水。
夏建勋搂了一下青莲的肩膀,问:“还能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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