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面逢迎,世情如鬼

       刀郎复出,发行最新专辑《山歌寥哉》,其中《罗刹海市》以蒲松龄的同名小说为创作灵感,用犀利的歌词讽刺了当下社会的丑恶现象,在网上掀起了轩然大波。这些天,满视频的都是“罗刹国向东两万六千里”的击节长歌,遒劲苍凉。由于歌词隐喻幽默,曲调复古婉转,引得对《罗刹海市》的纷纷解读,甚至还有各种形式的改编,这是一种罕见的文化现象。
我不懂音乐,但稍懂文学,所以想从文学的角度说一点感受。
       《罗刹海市》是清人蒲松龄的《聊斋志异》中一篇小说,蒲氏终其一生,九次参加科举考试,都是名落孙山,满腔愤懑,付之笔墨,写成了“鬼狐有性格,笑骂成文章”的《聊斋志异》。全书以花妖狐魅的鬼异题材,曲折地揭露社会黑暗,抒发自己内心的孤愤,揭露批判社会贤愚不分的种种弊端。
      《罗刹海市》这篇小说写美少年马骥出海经商,遇风浪漂泊到了一个海岛上,这就是罗刹国,在这个国度里,所重不在文章,而在形貌,美丑颠倒,越丑越美,能任高官,掌朝政;而真正的美却被看成妖魔鬼怪。显然,作者写罗刹国的“以丑为美”,实际上就是在讽刺现实的世界,人们把阿谀奉承世故圆滑当做成功的捷径,把马骥这样才华横溢的正直之士打成恶魔。
       刀郎的新歌《罗刹海市》即取材于是,揣度歌的主题,应该也就是小说结尾的异史氏曰:“花面逢迎,世情如鬼。嗜痂之癖,举世一辙。小惭小好,大惭大好。若公然带须眉以游都市,其不骇而走者盖几希矣。彼陵阳痴子,将抱连城玉向何处哭也?呜呼!显荣富贵,当于蜃楼海市中求之耳!”在黑白颠倒的世界中,世人伪装出一副假面目,迎合世俗所好;普天下嗜痂成僻,真正才德之士,不被赏识,如此的世态实在与鬼域无异。所以,歌曲应该具有深刻的现实意义,批判了当下社会中存在的普遍浮躁和功利主义现象,提醒人们应该更加重视真才实学和能力,而不是虚饰的外表。
       其实,小说还写了马骥后来又去了龙的国度,一切与之相反,龙的国度一切都是美好的。不仅环境优美,光明澄沏;而且更为重要的是政治清明,重用贤士,看重文才,君仁臣忠,夫义妻贞。这毫无疑问是作者理想的寄托。刀郎的歌没有涉及到小说后面内容,显然是只想通过一个美丑颠倒的罗刹国,来传达讽刺社会的意旨。
        刀郎借小说《罗刹海市》,用流行歌曲的形式重新演绎,对不良的社会现象进行嘲讽,先不说其思想的深度,单就这种“歌曲杂文”的形式,是非常新颖而且又是非常成功的。作为文学体裁的杂文,是一种直接而迅速地反映社会现实的文艺性论文,以短小、活泼、锋利、隽永、富有战斗性为其特点。用流行歌曲来揭露批判现实丑恶现象,在相声中偶尔能见,但那只是片言只语,谈不上有完整的意象。刀郎的《罗刹海市》,选取的角度非常巧妙,揭示的内容很有深度;从文学创作形式的角度来说,这是一个大胆的尝试和创新。可以说,成功地用流行歌曲来写杂文,来演绎古代小说名著,在文学史和音乐上,刀郎将会是不朽的。要知道,用流行歌曲来写演绎社会生活,其传播之快,受众之夥,民众之喜闻乐见,是其他任何文学样式不可相比的。蒲松龄一篇《罗刹海市》,有几人读过?刀郎谱之成歌,人尽知矣。可以断定,这种崭新的歌曲杂文的形式必将焕发无限生机,因为在现实生活中,歌曲尤是流行歌曲具有极其强大的生命力。
       既是杂文,《罗刹海市》当然有针对性,至于针对谁,这就见仁智见智了。但可以肯定的是,未必就是如广大听众所解读的,是针对某某四位主流歌星的,甚至还将每一句歌词都作出对应者谁,所云者何的解释,这样的解读未免有些胶柱鼓瑟了。要知道,真正优秀的文艺作品,是既针对谁又不针对谁的,是谁也说不准什么是什么的。鲁迅先生笔下的阿Q,你能说具体是针对谁?阿Q是我不是我,是他不是他,但我你他却无一不有阿Q的影子,这就是不朽的艺术。一个作品,能对号入座的人越多,说明作品的美学价值越大。刀郎十年磨一剑,就仅仅是为了嘲讽几个曾经的邂逅?个人总觉得未必如此。《罗刹海市》一出,欣赏者众,翻唱者夥,引起绝大多数人的共鸣,这就充分说明作品是成功的。举目四周,“画堂登猪狗,鞋拔作如意”,正是司空见惯的社会现象;回想历史,“勾栏从来扮高雅,自古公公好威名”,随意可以列出一大把。一丘河里王八多,苟苟营内泼皮众,时不时定能遇上叉杆儿,不经意间,又看到“半扇门楣上裱真情”。请问,这是在讥讽谁?说句惹众怒的话,似乎谁都可以对号入座,嘲讽的对象何曾不是自己?不说别的,“那马户不知道他是一头驴,那又鸟不知道他是一只鸡”,这不是在调侃嘲讽我自己吗?吾生也愚,懦如鸡,笨若驴,却少有自知之明,时不时总还以为是马户,是又鸟;其实啥都不是,生来就黑的煤蛋儿,“不管你咋样洗呀那也是个脏东西”。明乎此,我们就读懂听懂了《罗刹海市》“花面逢迎,世情如鬼”的深刻内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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