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因决定人和其他动物一样都必须怕死。如果人不怕死,视生命如草芥,动不动就轻易抛弃生命,那还不到交配期,人就已经死了一大半,人类还怎么延续下去?
因此怕死是一种必须,但这种必须也造成许多困扰。非常多的必理疾病都是因为怕死引起的。怕死是人的终极恐惧。死亡的阴影,一辈子笼罩在心头,让许多快乐和幸福打了折。古时的帝王,征服了他当时视线所及的一切,权力财富无所不有,但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也要死,这成了让他寝食不安的心病。所以秦始皇会派出徐福和五千童男童女去找不老药,后代的很多皇帝更是以身试毒,服用道士们用汞(水银)为主炼出的方丹,但结果往往是死得更快些。
如果基因设计更精密一些,人就不会有这么多苦恼了。怕死是族群传承的需要,但族群传承的使命,在交配之后(如果要求更高一些,在子年成人之后)就已经完成了。在那之后,怕死这基因就是多余而且徒增烦恼。基因设计师本来可以设计得更周全些:人到了一定年纪,比如中年以后(或者基因能自动判定其子女已成年则更佳),怕死的基因就会自动消失,让人们能真的做到视死如归。这将是中老年人的福音。现在的人都是越老越怕死。年纪越大,离死越近,恐惧日憎。目前的老年人没有别的事可操心,唯有性命放不下。他们中的很多人都以活得久为主要目标。日常生活的主要内容就是为了延长寿命锻炼健身(而延长寿命的目的是否就是为了有更多时间锻炼健身?一个有趣的循环)。如果他们都不怕死了,会不会腾出时间来做更有意义的事?凭他们的经验和能支配的资源,说不定会有惊人的贡献。
某种基因功能消失并不是没有先例。比如妇女到了一定年纪会闭经。年纪大了,生育繁衍的任务已经完成,再也不用辛辛苦苦每个月定时排卵了,基因就完美地自动关闭这一功能,还女人一身轻松。
设计怕死基因的基因设计师就缺少了这份细致耐心。他就简单粗暴地设定了让你用一辈子的怕死基因,不管你的实际需要。他一粗心不要紧,可让人类背上了一辈子的苦恼。
既然对死的恐惧已经刻在我们的基因上,想摆脱它几乎是不可能的。因此就有了宗教。无论什么宗教,它们重要使命之一都是帮我们克服怕死,它们天花乱坠地描绘出天堂、西天之类尽善尽美的所在,并拍胸膛许诺我们只要信教,死后会活得比现世更好。可是宗教也不是基因的对手,再虔诚的教徒估计也是怕死的居多。基因规定了人性,这是无法改变的。
也许求助宗教还不如求助哲学。哲学对死亡往往会有更为通达的解释。古罗马的哲学皇帝马可·奥勒留就说过:“最后,以一种欢乐的心情等待死亡,把死亡看作不是别的,只是组成一切生物的元素的分解。而如果在一个事物不断变化的过程中元素本身并没有受到损
害,为什么一个人竟忧虑所有这些元素的变化和分解呢?因为死是合乎本性的,而合乎本性的东西都不是恶。”(《沉思录》卷二)
近代西哲海德格尔更认为,人的生命因为死亡而有意义。在所有动物中,唯有人类能意识自身必死。但是大多数人都压抑、逃避这种死亡意识。海德格尔认为这样根本不算真正活着。只有清楚意识并坦然面对必将到来的死亡,接受死亡是生命的一部分,向死存在(being-towards-death,又译作 “向死而生” ),人们才能拋开现世的琐事,追求本真的存在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