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时，儿子挺身而出

 

关键时刻，儿子挺身而出帮助母亲，这样的儿子真是”派用场“了。“派用场”是上海话，意即“有用”。在父母看来，如果儿女能帮助自己平安度过晚年，那可是抽了上上签了。

 

芳芳老师是我的老同事，六十年代中期大学毕业，留校教书。那时候，已经刮起了左风，越来越强调“阶级路线”，不少优秀的高中毕业生因家庭出身不好，被大学拒之门外。大学生分配也同样，出身不好的一般不予重用。然而，资本家的女儿芳芳居然还能留校，可见其学业和能力不同一般。 

 

我见到她是在七十年代末期，三四十岁，高高的个子，一头长波浪，穿着入时。那会儿的政策比较温和了，不少资本家搬回到原来的住宅，扣发多年的定息也一并算清归还，资本家在实惠的上海人眼里，又成了仰视对象。这也难怪，小青工一个月工资才36元，人家一下子成了万元户，那时候的万元，是高不可及的数目。芳芳老师也是风头很健，论学历、外貌、业务能力、金钱，要啥有啥。而且经过了十年人整人的历练，应付起人来，八面玲珑，尤其是那些做领导的，被她哄得开开心心，她走到哪间领导办公室，哪里就欢声笑语。 

 

这不免引起同事的嫉妒和不满，包括本人。在我眼里，跟领导套近乎拉关系是拍马屁，是虚伪，所以我跟她少有往来。那时不谙世故，每当同事私下抱怨某领导做事不公，我头脑一热，马上仗义执言，甚至跑到领导办公室去当面批评领导，我以为我是谁啊？情商等于0。亏得那会儿年轻，初出茅庐，领导不跟我一般见识，懒得理我这样的傻瓜，一句“又发小孩脾气啦？”就打发了我。总之，跟芳芳老师相比，她接人待物的本事足足把我掼出一百条大马路。

 

长话短说，能干漂亮的芳芳居然被丈夫甩了。上海人讲起来，她丈夫“卖相好、花功好，花擦擦的，在外面七花八花” （长得帅，善于花言巧语，花心，在外沾花惹草）。她闹离婚的时候，我正忙着出国，对她的事不太关心，只依稀记得芳芳老师有个儿子，在上小学，机灵漂亮阳光的小男孩，个头比同龄人高，到了办公室，阿姨叔叔叫得欢，讨人喜欢。

 

几十年过去了，虽然时而想起老同事，但转来转去就那么几个跟我合得来的同事，芳芳老师早被淡忘了。直到五六年前，朋友来美国找我玩，提到了芳芳老师，这才得知她离婚以后，八十年代中期作为访问学者来美国呆了一年，期满返校教书。但这短短的一年对她触动很大，于是下决心要润，八十年代末终于以自费留学的名义到了美国。那时她已年近半百，一切从头开始。芳芳老师非常能干，不知用何种方法居然把儿子也接出来“陪读”了。

 

在美国，她过得并不顺利，经常换工作。六四后虽然得到了绿卡，但因谋生不易，曾动了回国的念头。正准备回去时，18岁的儿子高中一毕业就结婚了，媳妇是儿子的高中同学，白人。芳芳老师企图阻止儿子早婚，可儿子不听，19岁就成了爸爸，大学也不上了，专心工作养家。既然儿子已经在美国安家落户，芳芳老师也留了下来。 

 

那是艰难的几年，芳芳老师除了会说英语，没有其他专长，只能从事低技能低收入的工作。原本只够维持自己生活的收入，时而还要抽一部分出来去支援儿子。儿子跟她一样，也只能从最底层干起。结婚才两三年，小两口就离婚了。由于需要支付孩子的赡养费，儿子迅速成长起来，工作努力负责，终于爬上了小主管的位置，从而吸引了一名白人女同事，不久便再婚了，而且在短短的几年里又添了两个孩子。芳芳老师50多岁，就成了三个孩子的祖母。 

 

她50岁那年，被介绍给一位丧妻的老华侨，是邮递员。那时候，邮局工作是“铁饭碗”，福利不错。老华侨是二代移民，典型的“香蕉人”，尽管依旧爱吃粤菜，文化语言人生观都很西化了。他的四个儿女独立门户，分散在四面八方，对于父亲再婚，都表示支持。最终50岁的芳芳老师嫁给了60岁的老华侨。 

 

老华侨住在南加的山上，房子面积很大，那是他和前妻打拼一辈子积累下来的家产。当前妻病重时，担心老华侨一旦再娶，儿女可能继承不到遗产，便特地做了安排，房产分为五份，父亲和四个子女一人一份。 

 

芳芳老师跟老华侨的关系不错，婚后不久，丈夫退休了，而芳芳老师决定继续工作，为自己挣点儿养老钱，她后来在一家医院做半时的簿记员 (book keeper)，一直做到75岁，仍没有退休的意思。但是她不会开车，上下班由丈夫接送，老华侨85岁了，接送成了负担，芳芳老师不得已退休了。 

 

朋友五六年前去看她，芳芳老师很担心自己的晚年。老华侨百年后，她的生活会相当困难，由于工作年限短，工资又不高，每月社安金才一千左右。虽说房子卖了可得到1/5的房款，最多也就20多万。当时她希望将来能搬到儿子居住的地区，为自己买个小房子，可儿子在西雅图，西雅图的房产她哪里买得起？ 

 

前几天，朋友来微信，芳芳老师93岁的先生走了。老华侨的四个子女感激继母陪伴父亲33年，同意让她继续居住在父亲的房子里养老。即便如此，想到83岁的她不会开车，一人困在山上，子女都不在附近，挺难的。 

 

才过了两天，情况出现了转机。听闻继父去世，儿子第一时间赶到了南加州，请假陪伴母亲，并帮助芳芳老师处理后事，而老华侨的四个子女推说太忙，让芳芳老师一手操办，最后他们会尽力赶来出席葬礼。芳芳老师感叹道，关键时刻，还是自己的儿子靠得住啊。

 

儿子这些年不仅在公司做到了管理层，还供三个孩子念完了大学，此外一直投资房地产，成了小地主。眼下出租房里找一套，便可安置老妈。因此，他叫芳芳老师把自己的细软收拾一下，搬家去西雅图。

 

芳芳老师也很拎得清，告诉朋友，她不会白住儿子的房子，假如双方相处愉快，就住下去，合不来的话，就准备进养老院了。关键时刻，儿子派用场了，这皆大欢喜的结局让大家都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