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天一览楼》02章(3)庚子国变

谁才是人生的编剧和导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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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章 逢凶化吉 吴玉棠衣锦还乡(3)庚子国变

 

发生在清光绪二十六年,即公元1900年的庚子之乱,是一场过程异常复杂的事件。它牵扯到多个国家的多方势力,对清政府造成了直接的严重后果,也对之后的中国乃至世界的近代历史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关于这一历史事件,现代人本着不同的立场或视角,对其正反两面的作用还存在不少争议,但对于当年的吴玉棠来说,事情再简单不过了。他不仅在北京亲眼目睹了整个过程,甚至对皇宫里面的事都有耳闻。

有关皇家的小道消息,来源于他手下一个二十岁的哨长。此人姓恩名召,满洲八旗人,祖上是正黄旗的一个将领,清军入关时进了北京。恩家原本也是京城大户,过着锦衣玉食、富贵荣华的生活。但到了恩哨长父亲这辈,家道中落,恩哨长虽分得瓦屋三间,但家族的旗地早被父辈卖光,他不得不在禁卫军中谋份差事,养家糊口。吴玉棠初到任时,人地两不熟,需要地头蛇恩哨长帮忙,恩哨长则钦佩吴门吏的为人,一来二去,两人成了至交。有一次,吴玉棠得疟疾,病得不轻,恩家夫妇把他接到自己家照顾了近一个月,直到他痊愈。平时闲来无事,二人一起喝口“二锅头”,是无话不谈。恩哨长有亲戚在宫里做官,能听到一些大内里的事情,正好是酒桌上的谈资。

恩召是这么品论时事的:“嗨!那是朝中一帮文人闲得无聊,整日价搁光绪爷跟前说那洋人的好处,皇帝觉着有道理,就要跟着学,没曾想惹了太后老佛爷不高兴。这个呀,本来是人家姨侄俩人儿的家事,外人他管不着不是?可洋人非要插一杠子,仗着他们有洋枪洋炮,非帮着光绪爷拉偏架,还护了康有为、梁启超一干人犯。山东巡抚毓贤会做官,眼瞅着洋人们惹恼了老佛爷,就暗中鼓动山东的义和团去杀洋人、灭洋教、讨老佛爷欢心。这下洋人又不干了,正和咱朝廷闹着呐。”

过了些时日,北京城内关于义和团的谣言四起,人心惶惶。吴玉棠能明显感到一股不详之气,正在北京城的上空弥漫开来。这天,恩哨长提着酒又来找他吴大哥。吴玉棠说:“外面都乱套了,你倒有心思喝酒?”

他说道:“吴大哥有所不知,没啥大不了的,洋人催得紧,太后只好派袁世凯到山东去弹压义和团。义和团哪打得过袁世凯的新军?他们逃出山东,奔北京来了。太后听说了这帮人不怕死,还标榜自己是神灵附体、刀枪不入。正好,老佛爷就想让他们进京,灭灭洋鬼子的威风。洋人一看,这哪成啊?赶快派兵到北京来保护他们的人。好像咱朝廷已经派兵马去天津一带拦他们去了。”

“这两边眼看着不是要打起来了吗?”吴玉棠不无忧心地问。

“嗨!没事儿。洋人的兵马才几个人啊,凑足了也就千把来人。而且,你知道不?听说洋人的腿不会打弯儿,推倒了爬不起来,怎么打得过咱大清?没事儿,喝酒!”

这话是那年五月份说的。没几天,吴玉棠接到命令:大开城门,迎义和团入城。于是义和团的人从各城门涌入,一路高喊“扶清灭洋”的口号,沿街张贴朝廷的悬赏布告,鼓动市民参与杀洋人、洋孩。不一会儿,东交民巷那边就传来了枪炮声,这是义和团在攻打洋人使馆。北京城就这样乱糟糟地闹到了八月份也没消停。

恩哨长又来传递过几次消息,但不喝酒了。他说慈禧太后杀了几个主和的大臣,向十一国宣了战。过了些天,他又告诉吴玉棠,清军兵败,丢了天津。洋人并非腿不会拐弯,而是厉害的很,我们几十万兵马根本挡不住,他们就快打到北京了。他最后带来了一个更坏的消息,京郊武卫军的李将军战败自尽,北京城外的最后防御已经垮了。

这时,九门提督下达命令,各城门务必死守,临阵逃脱者,斩!吴玉棠加紧布防,预备着一场即将发生的血战。但是看着手中的大刀片子,和那洋枪洋炮比,实在是不顶用,说要死守,和坐以待毙也没什么两样。两三天一过,除了吴玉棠和恩召,其他的门丁全都跑光了。

风声鹤唳。

这天夜里,恩召匆忙跑来值房找吴玉棠说:“吴大哥,洋兵就要到城外了,宫里的人正准备跑。不能再等了,我们也跑吧!要是洋人围住城,咱就逃不出去了。”没等吴玉棠说话,他又接着说:“虽然我是为了养家糊口才领了这份差事,但要说我怕死,还不至于。可是连常胜军的洋枪队都没顶住,咱们的这些刀啊矛的,怎么跟人打啊?再说,皇上、太后都走了,咱禁卫军还卫个啥?不是白白等着送命吗?我知道你一南方人,在北京没亲没故的,我不能够扔下你不管。你这就跟我们一起走,往乡下避一避吧?”他说着冲门外一招手,就见恩太太走了进来。她抱着女儿,手里挽着包袱,已做好出城的准备。

吴玉棠看着他们说道:“我也知道事情非常严重,大难临头,门丁各自亡命,我没拦他们。多谢你一直陪着我到现在。你有一家人要照顾,我更不忍心强留。既然想走,那就尽快吧。我绝不会怪你。”

“谁都知道这座北京城守不了几天,留下来肯定不会有好结果。你还是跟我们一起走吧!”

“不啦,恩老弟,我有我的不得已,请贤弟见谅!我一个大清举子,戴着皇恩,背着军令,莫说理应报效朝廷、为国捐躯的大道理,既然叫我做这个一门之班领,守着它、和它共生共死,便是我的职责。你就让我留下来听天由命吧。难为你在危难之际还想着愚兄。我这就去开城门,送你们一家出去。你们自己多留神,等这阵子乱过以后,一定要平安而归。”

恩哨长见劝不动吴玉棠,站在那儿不知所措。吴玉棠微微一笑,拍了一下他肩膀说:“好啦!别犹豫啦,走吧!希望你我后会有期。假如你回来见不到我了,还要烦劳贤弟着人往我高邮老家报个信,我便心满意足了。”

恩哨长扭头抹了眼泪,带着一家人出了城门,身影消逝在夜色中。

天快亮了,吴玉棠竖起耳朵听听周围,什么动静也没有,便回到自己屋内。他四下扫视一番,可叹自己来京城十多年,还是两袖清风,身无长物。回想当年寒窗苦读,为的是要出人头地,不想今朝却要因此而赔了性命,真是造化弄人。好的是远在苏北的高邮城里,他已子孙满堂,想想也没有过多的遗憾。

唉!他轻叹一口气,目光落在桌上一个漂亮的、黑色的小酒坛上。那是前段时间,夫人托人从高邮捎来的米酒。酒还未启封,今晚不喝,明天也许就喝不成了。于是他坐下,把酒坛挪到面前,解开坛口的细麻绳,掀起罩着坛口的一小块四方红布,正要拔那木塞,他又有些踌躇,侧耳听一听城门外,那里更加沉静了。他心里暗自思忖,洋人这会儿到了哪里了? 何时来攻城门? 我又该如何应对?但又一转念,他们该来的总归会来,此时此地就我一人,老天爷让我今日亡,我也活不到明天,多想多做都属徒劳,还不如痛快畅饮一番,后面的事,大不了是个死,这世上谁又能躲得掉这个死字呢?想到此,“噗”,他拔掉塞子,倒出一碗酒,米酒的醇香立刻满屋地飘散开来。看着这清亮、发淡棕色的米酒,乡愁猛然袭上吴玉棠的心头,远方亲人们的笑颜,从眼前一一浮过。料想此生,怕是不能再相见了。

罢、罢、罢,命中注定,随它去也!

他一抬手,一仰头,一碗酒就下了肚。甘甜的米酒沁入心田,身体仿佛融化在家乡的田野里,好惬意,好轻松。来!自斟自饮,再续一碗。不知不觉中,整坛米酒竟然见了底。他飘飘然然,扶着桌沿站起来,摸到床边,和衣躺下。梦乡安然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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