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家大少伯轩死得蹊跷,早起还好好的,过午就一命归了西。杨老爷翰文有一百个理由相信,伯轩这是死于非命:其一,伯轩尚未及而立之年,平素也身强力壮的,怎么说走就走了呢?其二,萧艳婷那个娼妇一向工于心计,连老谋深算的杨老爷都被她玩于股掌,更何况一个纨绔少爷呢;其三,伯轩这一死,永泰里不就顺理成章地落在了她萧氏手里么?其一百,俗话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姓萧的那个婊子肯定是图财害命!
按说以杨老爷今日之身份地位,他犯不着去跟一个娼门妓女一般见识,可添香楼的这个头牌非同寻常,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天文地理无所不通,风情万种、色艺双绝不说,可怕的是,这个女人菩萨面容、蛇蝎心肠,而更为可怕的是,她名义上竟还是杨家的儿媳。说是名义上,因为杨老爷从未让萧氏进过家门,也从未承认过萧氏的杨氏名分,尽管她是杨家长孙伯轩明媒正娶的太太。
伯轩虽贵为杨家长房长孙,然而却是庶出,他自幼忤违叛逆、纨绔放浪,被添香楼的头牌妓女萧艳婷蛊诱勾引,罔顾家门尊严,执意要娶其为妻,杨老爷震怒之下,用尽一切手段却枉然,伯轩宁可被逐出家门也在所不惜。
杨老爷拗不过伯轩,无奈之下,念及其早失母慈、缺乏管教,怜恤之心暗生,遂立下三条规矩,算是勉强认可这门亲事:一、萧氏终身不得进杨家门、随杨家姓,死后亦不得埋入祖坟;二、萧氏若有所出,不得从杨姓;三、杨家房产永泰里以及其租金岁收归于伯轩,日后,伯轩不得再分祖业家产。
杨老爷早年留学东洋,时下在青岛、烟台开了几家大商行,买进卖出,生意兴隆。他见多识广、智谋过人,在商场上纵横驰骋几十年一直游刃有余,不料,大风大浪都经过的人却在阴沟里翻了船,萧艳婷不仅霸了杨家的人,还要占杨家的财。杨老爷向来推崇儒学道理,仁义慈善于众,修身立德于己,他自诩家规严谨、门风正派,永泰里乃祖业根基,嫡传世代,他岂能容忍一个娼门妓女染指!
伯轩尸骨未寒,杨老爷一纸状书告到市里的警局,诉萧氏艳婷图财害命,毒杀亲夫。未几,警局采信西洋医院给出的验尸结论,“心肌梗死,乃自然亡故”,驳回杨翰文的诉求,顺带令其交纳验尸费用60大洋,并不得为此再行上诉。
杨老爷咽不下这口气,一股急火攻心竟至卧病不起。仲轩、叔轩跪在床前,听从杨老爷吩咐。
“早晚,我得被老大追了去,咳咳”,杨老爷咳嗽,声大,一声接一声,气却短,上气不接下气。
正室杨黄氏赶紧给他抚胸捶背,“老爷,歇着吧,啊?”
杨翰文好歹喘上了一口气,他努力清了清喉咙,道:“杨伯轩不是我儿子,我没他这么个儿子,他死了,死了也好,清静。”
黄氏见他情绪激动,心里担忧:“老爷,想开了些,杨家那不还有仲轩跟叔轩么?”
杨老爷眼前影影绰绰地晃着伯轩,还有那个萧氏婊子的嘴脸,不禁又幽然联想起了永泰里,他悲愤交加,仰天捶胸:“杨氏列祖列宗在上,不肖翰文,生此逆子,辱没家门,翰文,愧对祖先啊。”
仲轩见父亲悲伤,劝道:“兄长往生,还请父亲节哀,我等不会辜负父亲的期待。”
杨翰文使劲抬了抬手,指着仲轩与叔轩:“你俩,都给我记住了,永泰里,”
一提起永泰里,杨老爷的胸口猛地抽痛起来,他忽然意识到,胸腔里的气正在倒着出,不禁骇然大惊,趁着魂儿还在,他使尽了平生最后一点力气,道:
“永泰里,得姓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