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可行的和平之道,在哪里。
2023年9月28日,在巴勒斯坦极端武装哈马斯袭击以色列平民的恐袭发生10天前,以色列刚刚开放了此前因边境暴力袭击事件而关闭近两个星期的以色列-加沙之间的过境点。
过境点开放当天,就有近两万名巴勒斯坦人到该过境点“扣关”,进入以色列或通过以色列前往约旦河西岸地区,到那里进行工作,这两万名“打工者”已经占到了加沙总人口的1%,=根据2022年的数据,以色列的最低时薪是30.5新谢克尔(约合62.3元人民币),也就是说,即便这些打工者每天只在以色列境内按接近最低时薪工作八小时,据笼统估算他们也能够给加沙地区带去日均100万—200万美元的现金流。
历史不允许假设,但如果这一次,这种加沙地带的互通状态能够维持,而是如之前几次一样,不断被新的恐袭事件所再次打断,会发生什么呢?
也许,随着加沙地区与以色列的交流将扩大,该地区极端贫困的状态会得到改善,加沙的人均收入至少能达到居住在约旦河西岸地区的巴勒斯坦人的水平(目前前者仅为后者的四分之一),加沙地区半数以上人口失业的情况将不复存在。
而交流的增多,也会让以色列与加沙地带的巴勒斯坦人互相了解,进而建立一种高度互相依存的经济关系。这样再进一步,围绕加沙地带的巴以冲突就会减少,至少降低到约旦河西岸地区的层级,地区的和平曙光就已经出现了。
当然,这样一条乐观的和平远景,并非执政的以色列中右翼政党利库德集团所认为可行的,它是来自于左翼的以色列工党和巴拉德党(以籍阿拉伯人政党)一贯的主张。
就像今天以色列军队即将围攻加沙时,很多人站出来说“加沙200万人不全是哈马斯一样,不能代他们受过”一样。以色列政坛也从来并非完全的铁板一块,相反,相比于哈马斯习惯于用火箭弹和AK步枪消灭其反对者、所有政见分歧最终都要闹到你死我活,以色列的左翼政党是在议会中有自己的席位,可以通过议会辩论的方式申明自身的主张。
而以色列左翼政党一直认为:利库德集团所力推的“隔离加沙”的政策,是一种非常愚蠢的饮鸩止渴的应对方式,它将导致加沙地区失业与贫困的加剧,而大量失业贫困人口会进一步给哈马斯这样的组织提供支持,导致双方仇恨的进一步恶化。
在以色列左翼政党看来,在1993年奥斯陆协议达成之后,巴以之间的问题已经从双方是否应当允许对方存在,转变为了以色列应当尽早帮助巴勒斯坦建立一个真正的国家、经济体系。
如果巴勒斯坦能够完成自身的经济造血、缩小与以色列之间的贫富差距,而不是依赖外界每年数十亿美元的经济援助生活,如果巴以双方的经济体系高度接轨、互溶。让双方都过上和平、富足的日子,那么其对以的恐袭才能减少、和平才能真正实现。
所以,以色列左翼政党一直反对对加沙进行封锁。加沙与以色列之间的过境点不停的因为恐袭事件关闭、又不断地在袭击过去之后重新开放,就是以色列议会左右翼政党围绕处理加沙问题的策略反复博弈的结果。
但是,10月7日发生的事情,再次证明了以色列左翼的这些主张虽然观点很正确、理论很美好,却没有考虑到对手——相比于在议会上与他们进行辩论的利库德集团,有一批人其实更希望以色列将其对加沙严厉的封锁政策进行到底,那就是盘踞在加沙的哈马斯武装。
站在哈马斯的立场上,你很容易理解,以色列左翼所提出的这张以经济互通带动政治和解的路线图,是比以军的坦克和无人轰炸机更能要他们命的存在——哈马斯能够统治加沙的关键,在于这个地区的贫穷与封锁,封锁带来贫穷、贫穷滋生仇恨,当加沙地区的两百万巴勒斯坦人有整整一百万人因为失业而生活无着时。对内,哈马斯可以轻易的煽动这些人跟从自己、发动袭击。对外,大量挣扎在贫困线上的人口也是其获得国际援助的一个理由。所以一旦以色列左翼的路线图获得成功,哈马斯在加沙这两个立根之基都将消失。
更进一步的,当大量巴勒斯坦人穿过以色列前往法塔赫(巴解组织主要力量)所控制约旦河西岸,看到这个同属巴勒斯坦的地区生活水平至少比加沙地带好得多,他们就会不免思考两者之间的区别,进而倒向主张相对温和的法塔赫,这对于已经被巴解组织主席阿巴斯提出的巴勒斯坦选举时间表逼到墙角,又不想交出加沙控制权的哈马斯来说,是一个更迫切的威胁。
作为哈马斯创始人之一的哈桑•优素福的儿子莫萨博·哈桑·优素福(Mosab Hassan Yousef)在前往美国避难后曾经撰写过一本回忆录名叫《哈马斯王子》,书中非常大胆的揭露了哈马斯上层已经背起了自己当初的“革命理想”,向其曾经指责的法塔赫曾经做的一样,通过大笔截流国际援助,让其高层在卡塔尔等地过上了一掷千金的奢华生活,却对加沙地区的贫困现象听之任之。
理论上来讲,占据一片地区的政权总会希望该地区能繁荣发展,这样至少可以让其获得更多的自身收益。
但哈马斯是个特例,虽然哈马斯在加沙地区也拥有大量的房地产、掌握该地区主要的商店、出租公寓等设施,但哈马斯的主要营收并不来自于加沙本地。
据统计,自2010年以来,哈马斯的资金流就常年有高达八成以上都是境外的。在2004年调查出来的对哈马斯资助的名单中,只有两个是巴勒斯坦当地的,其他捐助者都来自伊朗、约旦、卡塔尔、科威特、沙特、阿联酋,乃至英、德、法、意、美等国。尤其是伊朗,对哈马斯的经济援助一度达到了哈马斯总收入的四分之一。
正是这种畸形的收入结构,造成了哈马斯不需要、也不希望加沙地区出现经济繁荣,因为这与他在当地征召恐袭志愿者和从境外获得资助这一主要变现方式是相违背的。
这样你就能理解,为什么相比以色列右翼的利库德集团,哈马斯对以色列左翼的工党甚至是同宗的巴拉德党更加彻骨痛恨。
又是为什么,每一次以色列在袭击过去、重新开放加沙边境过境点之后不久,总是会发生新的不大不小的袭击,其力度刚好支持利库德集团在以色列国内重新主张关闭这些过境点。
哈马斯和利库德,某种层面上说,也算一对“合作伙伴”,他们几乎是在这个问题上打配合。
最近一段时间,以色列左翼势力抬头,其主张力度空前强烈。
于是,在当地时间10月7日的袭击中,哈马斯的最重点袭击对象不是任何一座以色列军营,而是以色列南部正在举办的一个音乐节,恐怖分子在音乐节上对手无寸铁的各国平民进行炸弹袭击、持枪扫射,仅在现场就留下了至少260具尸体。而该音乐节正是以色列左翼政党支持筹办的,音乐节的所有收入将用于支援巴勒斯坦进行民生建设。
事发后很多人不理解为什么哈马斯要这样“恩将仇报”,对向他们友好的以色列和西方左翼“重点下手”。其实这很好理解——
以色列左翼所梦想的那种以经济互通带动政治和解,对哈马斯来说,是比以色列右翼主张的对他们封锁、打击严重的多的威胁——你伸出手来,跟哈马斯说。来,咱们一起过好日子吧。哈马斯一把拍掉你的手,说:谁要跟你过好日子,加沙人民的苦日子,才是这个组织不竭的外来援助和生命力源泉。
所以在“黑色星期六”发生之后,眼下的以色列左翼政党成为了最大的输家。空前惨烈的血案让他们的路线图彻底流产了。
如内塔尼亚胡所言,眼下的以色列“空前团结”,但这种团结是以该国的右翼党派主张为主导的。他们主张要对加沙进行彻底的“根治”,打进去、铲除哈马斯的武装势力。
但是这个方案真的能够把加沙地区人民对以色列的仇恨随着哈马斯一并清除么?
我们不知道,估计很难。
而再问,如果这个方案不可行,以色列需要多久才能回到其左翼主张的“开放互通”方案中去?甚至还能不能回去?真的回去了,这个路线图又有没有可能真的给巴以之间带来和平?
我们也不知道,估计更难。
其实我觉得,这个问题,不仅应该问以色列人,更应该问加沙的巴勒斯坦人民,问整个世界——在哈马斯和其行为逻辑不被外力所清理,又拒不向巴解组织交出加沙控制权,的情况下。加沙两百万巴勒斯坦人,有多大可能性自我打破这个死循环。在下一次过境点重新开放时,抓住以经济互通带动政治和解的机会,最终在日渐富裕中迎来和平?
我们还是不知道,这实在太难了。
昨天看到一则新闻,说以色列军队现在在加沙边境上整装就绪,准备攻入加沙,打之前大量散发传单,要求加沙北部的巴勒斯坦人迅速撤往南部地区、或有条件的情况下最好前往埃及避难。传单还画出了撤离的安全路线,说以色列国防军在当地时间几点之前,不会触及该路线,建议从这个路线走。
而哈马斯的反应则很简短——他们说以色列人说的是假的。要求当地的巴勒斯坦人不要撤离。
这个命令发出之后,我看有网友又在网上调侃,说:“人民是哈马斯的铜墙铁壁”。
我觉得,看了本文,你会发现这话说的不确切——
准确的说,只有在战时,加沙的那两百万巴勒斯坦人民才只是哈马斯的铜墙铁壁。
而在平时,加沙人民不仅是哈马斯的铜墙铁壁,更是他们的赚钱工具。
而“砸人饭碗如杀人父母”,此次哈马斯在局势波澜不惊、甚至逐渐缓和的背景下突然暴起,攻击以色列,尤其重点报复主张对加沙友好、开放的以色列左翼,这样看来,真的很奇怪么?
人家的不傻,人家的目标很精准,事实证明,不是只有以色列的导弹才会进行这种“精确打击”的。
哈马斯要它治下的加沙人民“不要离开”——又何止是今日才这样要求,从很久以前开始,哈马斯就一直在这样做。
那两百万加沙巴勒斯坦人,才是哈马斯绑架的第一批人质。
很多人说我不同情巴勒斯坦人民,不,其实我特别同情他们,远超过我同情以色列人民。
因为巴勒斯坦人民,确实值得同情,他们太惨了,他们甚至在本国也身不由己。
但解救他们的办法,到底是什么呢?
作者:海边的西塞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