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天我们在学习伞舞“雨巷佳人”,江南的婉约柔美的曲调勾起了我阵阵乡愁,也让我想起了珍藏在我童年记忆中的 一把西湖绸伞。
我生长的六七十年代里,美丽精致的东西非常匮乏。但家里有这么一两件老物件,有时只是一个精美的盒子,也让我驻足凝想半天。爸妈的大衣柜深处倒是真藏有一样好东西,是一把精致的绸伞。我不知道它是怎样到了我的家,猜想是爸爸年轻时到杭州出差时给妈妈买的吧。没人的时候,我就会偷偷的把那印满了祥云的伞盒拿出来,上面古色古香地印了杭州西湖绸伞几个字。 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把由一个完整的竹节做的伞,被一个小巧的中国结轻轻束着。竹面光整圆润,有一种淡淡的棕色的光泽。有一个宝葫芦样的伞尖,后来我才意识到那是杭州西湖的三潭印月中的石潭。松开中国结,把伞撑开,深蓝色的绸面就在竹骨间一点一点地现出来,开成一把伞花。 伞是丝绸的,深蓝中又似乎有一点绿意,跟宝石一样,近乎中国画中的石青。伞面印着西湖的景致,雅致而深邃。伞骨,伞撑,伞把都是竹,丝丝相扣,再由丝线细细密密地缠绕连接。每根伞骨的篾青与篾黄破开,薄薄的篾青隔着丝绸贴在篾黄上。一丝不多,一丝不少,撑开为伞,收拢成竹,怎一个妙字可言!
家里没人的时候我就把它拿出来打开,轻轻的摸一摸,看一看,心里感慨一下,赞叹一下,又把它藏起来。这样漂亮的东西,好像只属于另一个时间另一个世界。小学毕业后有段时间特别的闲,有一天我不知道怎么心血来潮,就带着把这把伞去了市中心逛街。忘了跟谁去,也许是妈妈,也许是同学,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是我记忆中唯一一次让这伞见了天日。从商店到露天商场,我骄傲的撑着伞在人群中穿梭,我不知道有没有人,有多少人为之惊艳,但如果由我来设计一个电影的场景,应该是这样的: 所有的人和景都变成了模糊的黑白,只有那把蓝色的绸伞,带着高贵而明亮的光,游走在人群间。。。我骄傲地带着我的宝贝伞,回到家却突然发现伞面上的一根竹青不知去向!我吓坏了,坐了公共汽车跑回市中心,跑着,把我所有走过的地方都再走了一遍,竟然,我找到了那根竹篾!我相信一定是上天知道它在我心里的重要,听到了我心中的祈祷吧!
蓝色的西湖绸伞就这样永久的留在了我心里那个神圣的位置上。后来离家上大学,然后远渡重洋, 再回到中国时,爸妈的家也都搬了。那把绸伞,我就再也没有见过。
不知是不是巧合,爸爸妈妈第一次来美国探亲时带给我的礼物中竟然有一把西湖绸伞,大红色的,上面手绘了梅花。也很好看。但不知为什么,却远比不上在我心中的那把蓝绸伞。做工没有那么精致,甚至竹青上的光也暗淡。我猜,蓝绸伞,就是所谓的养熟了吧,它的竹它的丝,被我,妈妈,或许还有姐姐们,一次次偷偷拿出来观赏时,用手,用目光,用心爱抚过,从而泛出美丽的光泽。
今天去网上搜了一下,原来这样的西湖绸伞是三十年代在杭州发明的,完全手工制作。那个竹子必须是杭州附近生长了三四年的淡竹,用精心挑选过的竹节。结构采用古法套合,不用任何粘贴剂。当年尼克松到中国,周总理就送给了他这样一把绸伞。西湖绸伞工艺已在2008年成了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可惜今天已经近于失传。
想起了那把蓝色的绸伞,就想起了在父母身边遥远的平淡而温暖的日子。如今爸爸妈妈都已在天上,那把伞的记忆也跟他们一样飘得很远很远。只是这一刻,所有的回忆就象江南细雨,轻轻地不断地飘下,落入了我的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