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s Zheng,你能讲一讲你对Mr Marino违反行业规则的怀疑有什么根据吗?”半岛地区地产协会道德委员会的主任Susan温和地问道。周边坐着好几个委员,一脸严肃,准备听证。
“谢谢主任以及道德委员会......给我机会......申诉。”郑秋宜紧张得无以复加。她英文本来就不好,加上很多规范条例也不是很清楚,所以听起来非常不自信。“我在7月30日送达offer。当时Marino先生的......助理,说只有一个offer。我问过是不是马上到了......截止时间?他说是的。”
郑秋宜吸了口气,继续说:“我回去以后立刻打电话给Marino先生,希望他、他确定我们的offer他收到了。当然,我也想......嗯,打听一下情况,就问了问有几个offer,我们的价钱如何。Marino先生回答,卖方已经接受了另一个offer了。他不肯告诉我大致价钱。”
“这很正常吧?”Frank不耐烦地嘟囔道。
郑秋宜有点胆怯地看了Frank一眼,但是想起来Steve帮她沙盘推演时居然精准地提到了Frank可能的反应,于是镇定地说:“我还没说完。当时我也问过:另一个offer是不是你们公司自己的。你说不是。”
Frank脖子一梗,说:“我不记得了。”
Susan说:“在你们提供的时间点的证明上,以及Mr Marino和客户的电邮记录上,我们委员会有理由相信Mr Marino正如Ms Zheng投诉的那样,利用了Ms Zheng提交的offer价钱来说服自己的客人提价,以达到自己客人的offer被接受的目的。”
Susan捋了一下灰白色的短发,问Frank:“你给卖房客户的电邮是在接收offer截止时间之后半个小时,上面说你们收到了一个完美的offer,并没有提到Ms Zheng的offer。最后证明,Ms Zheng的offer和你们买方客户的出价一样,而且也是现金offer。你能解释一下,这样做是否符合把自己的客户利益放在第一位的行业道德规范吗?”
Frank的脑门开始冒汗,有点亮晶晶的。他掏出手帕,擦了擦头,说:“我看了他们的offer,而且有强烈的感觉Ms Zheng是一个没有经验的新经纪人。我......”
“我是新经纪人,可是我做事很认真,很......守规矩,我的老板是有30年经验的老经纪,他仔细审核过我提交的offer。”郑秋宜现在理直气壮,英文也跟着流利了起来。刚才Frank的表现,也被Steve估了个准。
“你有什么证据说明我没有把你的offer给我的客人看啊?后面我们也许打过电话,讨论过呢。”Frank开始狡辩。
没等郑秋宜回答,Susan接过来话茬:“在法律上,你有义务证明自己不在犯罪现场。同样,你需要证明自己给客户看过你收到的所有offer,而且哪怕是客户接受了你的offer,也应该把所有的offer都呈交给客户。这是行业道德标准。除非你的客户愿意为你作证。”
Frank在脑子里迅速掂量起来。这个客户可是他最有价值的老客户,在Hillsborough这个黄金宝地还有几栋房子可能让他出售。他不愿意去冒险找客户做一个伪证。
郑秋宜看见胜利在望,心里忽然激动起来。想到过去的一段日子,Steve和谷雨花了不少时间帮助她准备这一场对峙,很是感慨。今天早上,Steve还特地发短信给她:加油,晚上请你吃饭庆祝。
他就有那么大的把握?这种遇到事情有个人可以商量,可以依靠的感觉真好。
大家休息了十分钟,道德委员会最终裁决Frank违规,罚款5000块,并且记录在案。Frank铁青着脸,很干脆地说了声“谢谢”,掉头离开。
Susan走过来和郑秋宜握手,说:“他不是第一次被投诉了。谢谢你的认真和勇气。”
看着Susan布满皱纹的亲切脸庞,郑秋宜眼睛湿了。她点点头说:“谢谢你们的公平和投入的时间。”
开车回家的路上,郑秋宜想到Steve说过:“你对自己可能遭遇的歧视担心太多了。美国毕竟是法治社会,要学会以法治来帮助自己。我已经是第三代移民了,对这一点有很深刻的感受。不要一上来就把自己放在被迫害人的位置上。我们和所有的人是平等的。当然,一旦面对不公平、被歧视的事件也绝不姑息。”
红灯的时候,郑秋宜拨通了Steve的电话,有点羞怯地问:“晚上我能请你吃饭吗?”
Frank受了一包气,回到办公室,给立初霜打电话。没想到立初霜听了,波澜不惊地说:“不就是5000块吗?我赔给你。”
“Faith,这不是钱的问题。你知道我不缺这5000块。我被记案了。难看啊。这么多年,第一次!当然,以前也有投诉的,可是没人真的能钉死我!”Frank拉扯自己的领带,试图解开衬衣第一粒纽扣,搞了半天才解开。
“哈哈哈,我想你也不是第一次违规!我们中国有句话-----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没事,以后小心就是。”
“你听起来心情不错。”Frank阴阳怪气地酸了一句。“我需要你分给我一点点好心情。晚上一起吃个饭好吗?” 他的语气现在颇有撒娇的意味。
“我今天没空,现在赶去斯坦福大学看我女儿比赛。上午我没时间去,她拿了一个品势比赛的冠军呢。下午是对打,我一定要去的。Frank,别担心,我以前就跟你说过,咱们的事业如果做稳定了,你不需要做什么listing了。那种小买卖就留给别的经纪人好了。这次我的客户很开心,说要介绍他的朋友过来看房子呢。而且,是商用物业,千万起跳的。”
“好吧,女王。”Frank挂断电话,心里对立初霜佩服得紧。不过,这个女人身上那种出乎寻常的冷静,有时候让他觉得可怕。
立初霜挂上电话,打开了车里的音响,钢琴曲立刻流淌而出,化作祥云,在车子里回转浮动,将她的身心轻柔拥抱。她舒了一口气,想到今天和薛律师-----那个叫Mike的年轻人-----有一个特别有进展的谈话,心里别提多高兴了。
她委婉地提到自己的商业宏图,Mike听弦听音,立刻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你搭场子,我会来唱戏。他觉得孙红和她老公田博士把生意都死死地抓在自己手里,那么公司其他律师的发展就不一定那么好了。所以,他愿意慢慢寻求自己的出路,目前最大的可能性就是换一家灵活度高的公司,从长远看,有利于展开和立初霜的商业合作。
都是明白人、聪明人啊,立初霜觉得自己来美国算是来对了。而且,立夏的进展有目共睹。如果秋天顺利回去念书,那么她们就算是走上了正轨。
立初霜的车顺着280高速公路南行,一路风景宜人,尤其是狭长的碧蓝水库衬在悠远的青山前,云雾缭绕在半山腰,犹如仙境。
“等有钱,要买一栋属于自己的有风景的房子!”立初霜在心里给自己鼓劲。
等她赶到斯坦福,立夏还没有上场比赛。在运动馆的走廊里,立初霜远远地看见立夏一个人在窗户边压腿。别的孩子则三五成群地交谈,脸上挂着符合年龄的兴奋和开朗。唉,小夏在社交上还是需要进步啊。
“小夏!”立初霜走上前。立夏开心地跳起来,给了妈妈一个大拥抱。
“金牌呢?给妈妈看看?”立初霜兴奋地问。
立夏赶紧从大包里翻出来金牌,递给妈妈。
“哟,斯坦福公开赛,名字听起来挺大的哈。来,挂上妈妈给拍个照。”立初霜说。
“妈妈,算了吧,我怕丑。”立夏羞怯地笑了。
“好吧,等你对打拿到冠军,咱们挂两个金牌一起照!”立初霜搂着立夏的肩膀说。“你也别紧张,晚上咱们去买炸糕吃好吧?对了,南旧金山开了一家馅饼店,据说不错呢。就是以前咱们住的对面黄房子那家人开的。要不要去试试看?”
立夏不知道为啥,心里像是鹅卵石落入小溪,咕咚一声。虽然稍纵即逝,但是她知道,自己的心听见了。
“Summer,要到你了。”有人来叫,立夏马上跟着他们跑了。
立初霜赶紧跑到看台,很快就见立夏上场。第一场对决的是一个矮墩墩的西班牙裔女孩子。开始的时候,那孩子攻势猛烈,立夏屡次被逼出边界。但是立夏很快调整了策略,提前后退拉开距离,利用自己腿长的优势立刻开始进攻,头部命中率很高,把在场地旁边观望的教练看得很兴奋。这一场立夏二比一胜出。
下面对决的是个菲律宾裔高个子女生,比立夏还高一点。一上场,这个女生就大吼一声,以图先声夺人。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立夏在对手的声音还没落的时候,便忽然一个旋转后踢,直接将对手踢翻在地。这个关键的进攻奠定了场上的局面,立夏气势正旺,乘胜追击,又拿下一场。
最后一场比赛,立夏的对手是个亚裔女生,立初霜无法判断是华人还是韩裔。那个女生有不少道场同伴在场外助威,声势震天。隔着一段距离,立初霜都能感觉到立夏心里开始乱了。
其实立初霜不知道的是,立夏心里忽然慌乱是有别的原因。她先是和对方握手,然后双腿一前一后站好姿势,双手也一前一后握拳护在胸前。裁判将笔直伸出去的右手隔在两人中间,就等他一声令下“??” (开始),抽出自己的手,对峙双方就可以开始比赛了。
但是,那声“开始”还没说出来的瞬间,立夏在观众席间,看见了一个身影-----高个子男生,头发有点蓬乱,真的很像以前街对面的邻居。她忽然很渴望他抬起头来,可是.......
“??!”
对手往后撤了半步,立刻抬腿双踢,击中立夏前胸,让她不得不往后退了几步。没等她站稳,对手一转身,一个漂亮的回旋高踢,正中立夏的头部。立夏被踢得向一旁倒去,幸好紧着捣了几步才没摔倒。
兵败如山倒,立夏很快输了这一局。第二局开场之前,教练很担心地问:“Summer,你有不舒服吗?为啥不专心?”
立夏摇摇头,在头盔下红了脸。这是怎么了?为啥在这么重要的时候会分心想那么没谱的事情?
第二局也输了。立夏最后在自己的体重段获得了铜牌。当她摘掉头盔,吐出来护牙套的时候,眼睛还是不由自主地巡视观众席。结果看见妈妈向自己跑了过来,立夏即刻红了脸。
“恭喜小夏!来戴上两个奖牌,让妈妈拍一张吧?”立初霜说。
立夏乖乖地点点头,然后和妈妈也合了影。在回家的路上,她忍不住问:“我们真去吃馅饼吗?”
“当然啊。要不要先去买个炸糕?”
“不要了,谢谢妈妈!不顺路吧?”立夏终于开心了起来。
等她们到了谷记馅饼店门口,已经是晚上九点了。立夏刚刚在车里睡了一觉,如今脸色红扑扑地,披散着长发,站在了门口,看到那些玻璃窗上的海报,呆住了。
就是这个身影,今天害得自己和金牌无缘!他的眼睛......为什么那么熟悉?为什么是自己脑海深处和梦境里屡次出现的眼睛?难道以前见过他?
仔细再看,又好像有一点不同。自己记忆中的眼睛充满了急迫和焦虑,海报上的眼睛则笑眯眯的,带着一丝羞怯。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于此同时,谷雨正在后厨帮忙。今天妈妈请Steve吃饭,说是感谢他的帮助。谷雨和爷爷心里都有点小八卦,但也都没说破。谷雨忙好后厨,就帮着送菜。一出来就见到了老客人。
“立女士!没想到啊,你终于来了。今天就你自己,还是?”谷雨注意到立初霜对面还放着一个杯子和一套餐具,椅子上有一个紫色的双肩包。
“我女儿去了洗手间。你们的生意不错嘛。有什么推荐的?”
谷雨推荐了几个小菜,跑回厨房,正好听见停车场的喇叭声。他跑出去看见Jay开了一辆新车过来。
“Rain!有空没?带你去飙车。”Jay兴奋地喊。
“真的?应该可以,你等我一下!”谷雨跑回厨房,跟爷爷请了假,脱掉围裙,几步奔到Jay的车旁。
“你买的?”谷雨问。
“是啊。我调到SFPD啦!工资提高,加上我以前的储蓄,终于可以买下来了。走,去痛快一下!”Jay发动了车子,两个人一下子就融入了夜色中。
立夏在餐馆吃馅饼,吃得很慢,但最终到了结账的时候,还是没有见到那个身影和眼睛的主人......
回家的路上,她有些沮丧:今天错失了金牌,也错失了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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