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艳婷满心欢喜地通知房客们,不必再为筹集铜料的事情烦心了,门路她已经走好,大家安心过日子就好,一众见识短浅的婆娘们闻听此言自然对她感激不尽,不由得啧啧称赞起萧太太的仁厚来,就连一向看不起她的二嫂,也似乎因此而改变了些许对她的不良看法,尽管在二嫂眼里,这个狐狸精一般的收租婆依然是那个刁钻势利、会耍手段,还跟日本人勾勾搭搭、眉来眼去的人,但毕竟她还不是个完全坏了良心的人哦。
可谁也没想到的是,刚刚过了交铜的期限,日本宪兵居然亲自到永泰里搜查来了。
那天一大早,永泰里的居民们尚在睡梦中便被一阵紧似一阵的“噼里啪啦”的敲门声和“开门,开门”的呼喊声给惊醒,老少房客们如数被赶到院子中央,惴惴不安地看着几个把守着院门、荷枪实弹的日本兵,他们的内心里充满了惊恐,而十几个二鬼子警察二话不说便开始挨家挨户、翻箱倒柜地搜查起来。
当然,三楼的那家日本房客是例外的,无人敢骚扰他们,就连警察到了他家门外也都蹑着脚走路、压着嗓门儿讲话。
好在永泰里的居民们大多穷得家徒四壁,而警察们搜查起来又无所顾忌,不一会儿,他们便搜出了不少铜质用器,那些铜器五花八门、让人开眼,里面有小章太太的铜镜子、二哥的铜烟锅、老张锔锅用的铜锔钉,还有不知所属的一些小玩意儿,像铜钉子、铜纽扣、铜耳勺什么的,就连姑娘们的毽子里用来压重的铜钱也都给翻了出来,明晃晃地撮了一小堆儿堆在了院子当中扎人眼,让人看着心寒。
可是,小章太太家的一枚稀有古铜币却不见了踪影,那是她娘家的陪送,给她辟邪用的,因内心惧怕鬼子和二鬼子们,她只是眼巴巴自始至终瞧着这一切,却终究都没敢开口询问半个字。
然而,更令人揪心害怕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
警察们在南屋婶子家搜出了两颗子弹壳。那是几年前,丰年在信号山上拾柴禾时偶然在草丛里发现的,就顺手拿回家来哄小的们玩耍,后来,那两枚子弹壳被丢在个旮旯里连他自己都忘得干净彻底了,没想到,这会儿却被警察们给搜了出来。可是,这在草木皆兵、风声鹤唳的日本人眼里却犯了大忌,于是,日本人不容丰年分说就以通敌的罪名把他给绑上了警车,而永泰里的众居民则被严厉警告并予以处罚:每户居民不但要在半个月的期限之内交上铜,而且还得要交两斤铜,哪个敢违抗,丰年就是样子。
这下,永泰里的婆娘们全都傻了眼,个个愁眉苦脸的,南屋婶子更是跟被人摘了心肝一般,大儿子瑞雪一去经年无有音讯,生死未卜,如今,身边唯一的这个小儿子又被日本人给抓了去,只怕也是凶多吉少了。
警察跟日本人折腾完了走后,几个婆娘便聚集在南屋婶子家里商量对策,南屋婶子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只是一个劲儿哭号,谁劝她也听不进去,南屋叔则蹲在门口,吧嗒吧嗒地闷头抽烟,他偶尔抬眼看看捶胸顿足的自家婆娘就又低头接着大口大口地抽烟,想起儿子来,他心里也是难受得要死。
元福嫂劝道:“婶子,哭坏了身子不划算,咱还是得赶紧想个法子才是啊。”
南屋婶子一边啜泣、一边断断续续地哭诉:“可是,咱、咱这样子的人家,一无势力、二无钱财,哪里会有什么好法子哦,日、日本鬼子畜牲不如,不讲理……呜呜。”
元福嫂心存疑惑,自言自语道:“可是,萧太太不是说,她已经跟上边说好了么?为嘛日本人还会来咱院儿搜查啊?全青岛港上,我可不信就咱这几家没交上铜,会不会有人故意跟咱过不去?”
“有人?哼,还能有谁?!”二嫂冷笑了一声,又“呸”地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恨恨地道:“我就说么,那个日本二尾子怎么会改了常呢,八成就是她,帮着他娘的日本鬼子来祸害咱们。”
元福嫂不信她这个说法,反问道:“二嫂,她干嘛要帮着日本人呢?这样做对她能有啥好处呢?我看,这事儿八成没那么简单,咱可不能拿着好心当驴肝肺,冤枉了人家萧太太哦。”
“就她那个窑子门出身的货?天下的好心人都死绝了么?”二嫂从炕上腾地蹦下来,她一手指着门外,嗓门儿洪亮地嚷起来:“人家积厚里怎么就没人去搜查呢?不说旁人,篮子家连饭都吃不上,能交得上铜?人家林太太也没去市里找什么人说情去,楼上的那位去了,怎么反倒招来了日本人呢?哼哼,她这不是明摆着耍弄咱们么?要我说,一准儿是她想借着日本人的势力撵咱们几家子穷人走呢,她好腾出房子来招揽有钱的日本人,就她那点儿孬心思,哼!”想起萧艳婷收房租丝毫不讲情面来,二嫂说什么也不愿往好处想她,心道:婊子爱财,为了钱财啥事儿做不出?!
南屋婶子还在嗷嗷地哭着,大伙说什么铜不铜的她顾不上、也不想听,眼下最要紧的是,她的命根子丰年被日本鬼子给抓了去,可是,满屋子的人论来论去,却没一个能帮得上她。
元福嫂可不想在这个时候跟二嫂争论,就心平气和地说:“咱说归说、做归做,依我看,这事儿,咱还得找她帮忙去,也就她能使上把劲儿了。”
二嫂心知她指的是谁,就用鼻子“哼”了一声,冷冷地道:“知人知面难知心哦,反正,要换作我,打死都不会信她的话,更别提找她办事了。不是我事后诸葛亮,那天篮子娘提说,要找那二尾子去市里给通融通融,就我没赞成来着,对不?若是大伙肯听我一言,也不至于惹下今日之祸。”
元福嫂见二嫂只顾发泄对萧太太的不满去了,一点也不看火候,人家南屋婶子家火烧眉毛了,她还在啰嗦个不停,便不理会她的气话,跟南屋婶子建议道:“若是丰年进了警局,我看还有得救,萧太太不是认识警察局的陈局长么?干脆求她好人做到底,回头再去跟那陈局长央求央求,您放宽了心,兴许丰年明儿就能给放回来了呢。”
“噢?”南屋婶子抬眼看着元福嫂,慌乱的心里慢慢升起了一点点希望,她拉着元福嫂的手,央她:“橱嫚儿娘,你说得是啊,那就,还得麻烦你去说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