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的应试教育培养不出大师是真的,但我却要说一句感谢

坛上热议为何中国这么多学生得国际奥林匹克数学奖物理奖,却培养不出数学和科学大师。原因大家都觉得自己知道个八九不离十,譬如题海战术,将各种类型题练得滚瓜烂熟,但却因此掩埋和扼杀了创造性等等。

读书时代我是属于那种用功却不聪颖的学生,但由于用功,高中时也被学校选入一些培养数理竞赛尖子的活动,当然毫无建树,数学从没出过线,物理过了区级就被淘汰下来。然而由于这些训练(其实不光是题海,也有拔高一层的知识介绍拓宽眼界譬如数论微积分和普通物理的内容),我在高考时获益匪浅,物理和数学分别考得99分和89分,收到中科大物理系的邀请函,我有自知之明,去了另一所前三的工科大学。我远非平时成绩最好的学生,我们中顶尖的肯定是学生会主席,一表人才,不但学习天然出众而且成熟极具自我管理能力,但由于社会活动多,他不太积极参加那些数理竞赛培训活动,虽然也进了一所好学校,但成绩差了二十多分,没有拿到心仪的志愿。

但我这基本就是强努之末了,大学读得颇为吃力,学校当年为快速恢复教学水平,每门必修课期末考的难度内控在10%不及格的指标,四年下来三门课不及格(补考不算)拿不到学位,当时对数学还特别重视,除了高等数学,还必须选六七门工程数学,我是笨人,也只能依靠中学培养的勤奋以拙补巧,譬如一大套十几本吉米多维奇微积分题集,我做了一大半。总之四年下来基本是在课业上疲于奔命,勉强毕业(两门不及格,线性电路和引体向上呵呵),自然也没什么时间给自己发掘创造性了。

以后的生涯里,那些数学知识并没派到很大用处,除了一些统计学工具。记忆里唯一比较得意的,是读研时曾代课一个干部班数值优化课的辅导,学生都是知青出身的农场和地方企业的领导,他们凭艰苦条件下发奋自学获得一定社会地位,并被报送名校进修,自视很高,瞧不起应届生。我做辅导也时常受到刁难,有次一个场长当全班面向我“请教”一道积分题,这确是难题,但在吉米多维奇题集里对这类题有专门训练,我三下五除二就解了出来,还指点了下这类题的基本解题思路。此后半学期的辅导课就容易进行得多了,那时的人还是简单。这种雕虫小技本不应吹嘘,但实在乏善可陈。

出国后也给导师做教学辅导,但课时不多学期短,靠这维生会相当拮据,在一次餐馆帮厨手指被削后就干起上门家教的行当,给台湾孩子课外补习数理。都是些商业移民家庭,买个大庄园盖个大豪宅,把老婆孩子一扔,男的基本常年在大陆营商(本地市场太小)。这就得感谢自己在国内接受的魔鬼数理训练了,他们的课本翻一遍就基本可以开讲了,现存知识绰绰有余,但自己还是会做一些备课。这些家庭一般对孩子学业要求不高,放学后不全部乱玩,搞懂新学内容完成作业基本就行了,家长也多友善。有一家是对姐妹,第一次去她们家那天,把车停好走出来,忽然冲出两条巨大凶猛无比的狼狗,贴着我乱扯乱叫,一条站起来前爪搭在我肩上,獠牙凑着我的脸,口水滴答,真把我吓得不轻,呼救了一会才注意到两美女在门后笑眯眯地看着,姐妹是真漂亮,但读书显然是不上心的,姐姐老是走神聊去法国游玩去美国留学,我很担心她母亲责怪,不得不正色说你母亲花钱让我给你补习不是听你闲聊的,她说她们才不稀罕这几个钱。

好吧你们不稀罕我可稀罕,每小时二十多元这几个家教钱帮我渡过打工求学,期间还成了家有了孩子,对这些台湾家庭把子女托付给我的信任,我心存感谢。当然真真感激的还是国内的数理教育,助我一条轻车熟路的途径脱离生活的困境。虽然它对培养学术人才弊端多多,但自己本来就和学术大拿间是天壤之别,从无奢想过那些。

其实后来也明白,学术大师不是教育系统培养出来的,中国不是,美欧也不是,数理教育两者各有利弊,要分绝对高低恐怕不容易。中国之所以出不了大师,是因为其他因素,譬如中国僵硬的政治教育的干扰和西方的自由人文教育的依托,譬如中国的唯利是图的物欲主义价值观和西方对大自然好奇求知为文明贡献认知的价值观,中国逼仄的社会政治环境对思想的钳制和西方开放的社会政治环境对自由思想的鼓励,中国学术界的论资排辈结构和传统和西方学术界的凭能力竞争的体制。随便说说,和自己没太大关系。

和自己有关系的是,比较严格的数理熏陶,让自己在非学术领域也有一个更理性的思考纵深,和一个更兼容博览的视野。知识是会过期的,现在谁还学线性电路呢(引体向上我倒现在也可做十个),不过期的是一个被撑大的空间,永远可以填充新的好奇心和求知欲,就像被米饭撑大的胃口,面包也可装许多。教育是这样一件东西,它既需要严肃刻板又需要活泼自由,中国数理教育大体是前者,我没有选择地从体制里接受了这样的教育,然后人生慢慢将令一部分渗透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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