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9/2023 ~ 9/30/2023
规划日本行程时,我的主要思路,是在谷歌输入的“Japan top sights”,根据返还的结果,选择一些自己和家人感兴趣的地方,再据此画出行(火)车线路。
对于本州岛中西部的“雪猿公园”和“雪乡”,我一直犹豫不决。那两个地方看着太有意思了,宣传图片一眼千年,看过之后会入梦。
但顾名思义,两个地方都得沾了“雪”才带劲。我们去日本的时间,是九月底十月初,别说下雪,连树叶都没泛红。去到那两个地方,大概率得不了精髓。况且,中西部比较绕路,许多区域需要乘坐当地的公车或小火车,没法使用JR Pass,又费时又费钱。
去?还是不去?恨不得数着四叶草做决定。
蒋先生说,这是咱们第一次去日本,去哪里都只是浮光掠影。走马观花看过一遍,才能找准以后想要深度游的地方。雪猿和雪乡,就算没雪,猴子和房子总还在,没理由不去。
所以,从登别出发,我们的计划是前往长野(Nagano)远郊的雪猿公园(Snow Monkey Park)。考虑到孩子们的耐性与极限,我们选择在仙台住上一晚。
从登别到仙台,本来只需在北斗站中转,但是蒋先生的手机被运到了函馆,所以我们需要到从北斗坐到函馆,再从函馆折回北斗,转仙台。就像游戏打怪,本来一马平川,管理员(蒋先生)看我太能干,生生将难度系数提升了一个等级。
本想一家人集体行动。从登别上了车,快到北斗时,我临时改变决定,让蒋先生带着孩子们下车等候,我自己跑去函馆。因为从函馆回北斗转车,间隔只有11分钟,到时候拖家带口,各有各的行李,跑又跑不快,催又催不来,错过了去往仙台的火车就麻烦了。下一班火车不知道几点出发,而且也不一定能订上座。我一个人就好办得多,就算错过了订座的那一趟,下趟车站着也能到仙台与他们会合。
去函馆取手机的过程很顺利,我只是出示了登别站工作人员的手写便条,签了个字,就拿到了手机。只是从函馆到北斗的local train,竟然千年一遇,晚了一分钟。
平时从来不晚,偏偏在我赶时间的时候晚点,难度系数要不要再加大一点啊?我略急躁。不过,到了北斗站,从local train上跳下来,转个弯进入新干线,就看到了站台上翘首等候的蒋先生。那时候离开车还有七八分钟,时间非常宽裕。
从登别到仙台,火车将近六个小时,感觉一整天都耗在路上了。不过,中途换换车,再取个手机,倒也没觉得漫长。出发时,北海道的早晨烟雨蒙蒙,到了仙台附近,已是日落的金色黄昏。
仙台出乎我想象地热闹。之前对它的印象,停留在鲁迅先生的那篇《在仙台》,“仙台是一个市镇,并不大;冬天冷得厉害。”
在鲁迅的年代,仙台除他之外,并没有中国学生,但是有个帮他仔细修订课堂笔记的藤野先生。藤野先生黑瘦,八字胡,衣着也不讲究,但他对这个来自没落帝国学生的特殊关怀,鲁迅只用寥寥几句,就让读者肃然起敬。当然,现代人如果带着强国情怀去读《藤野先生》,鲁迅怕是要被扫入恨国贼的行列了:怎么能替日本人说好话,还笑话国人爱吃人血馒头?
现时代的仙台,已是一个繁华的城市。夜幕下,到处是恰到好处的灯火,商业气息极为浓郁。城市华美,却不推人,让我们感觉非常舒服。
不免有些遗憾,竟然没在这里预定更长的停留时间。
第二天睡个懒觉,早上十点从仙台站出发,中午十二点多就到达了长野站。
长野,号称“日本之巅”,拥有日本国内最高的山峰,是滑雪爱好者的圣地。1998年,长野成功举办了第十八届冬奥会,火车站至今还骄傲地悬挂着冬奥会的标志。
长野火车站,里里外外都是橘黄的木质结构,质朴温暖。
对我们来说,此行主要是去雪猿公园观看大师兄洗澡,目的地是长野远郊的乡村小站汤田中(Yudanaka)。长野市,这次只是路过,并没有安排观光活动。
说了“这次”,好像就该有”下次“。是的,蒋先生说了,以后要带大核和小诗来长野住上一段时间,因为这里有世界上最好的忍者培训班,不能错过。这一路,我以为他只是跟着我走,没想到他也在默默做功课,只是思路与我完全不同。我就不会费心研究哪里有最早的女仆咖啡馆,最好的忍者培训班。
想着第二天要前往金泽,我决定提前订座。没想到火车站生意兴隆,为了订个座,我足足排了一个多小时的队。等一家人赶到长野电铁,去往汤田中的长野线最早也得2:27才能发车。
我隐隐感觉不妙。
从长野到汤田中,一路典型的日本乡间风光:成片的原野,丰美沃饶。这一带应该是著名的水果产区,沿途有许多果园,主打葡萄藤与苹果树。
沿途小站
我们坐在了靠近车门的位置。我发现,无论是新干线,还是乡野电铁,乘务员都有一个整齐划一的动作:每次巡完一节车厢,走到门边,他们总会转过头来,面对全体乘客浅浅鞠个躬,再转身离去。这个动作很细微,近乎机械,并不带太多的思考与表情。传递出的,却像是刻在基因里的礼让与谦卑。
忍不住跟蒋先生探讨了一下退休后移居日本的可能性。
出乎我的意料,蒋先生认为,日本适合度假,并不适合生活。他说,日本方方面面都好,无论是环境,人文,住宿,还是饮食,但是在这里待了一段时间后,他感觉有些压抑。
我猜,我俩感受的差异,源自两方面:
第一,语言。虽然我也听不懂日语,但无处不在的汉字,猜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他这辈子只在北美和欧洲待过,从没体会过一个地方会让他在语言方面完全不明所以。既不能交流,也没法阅读,如果没有外力相助(包括网络,软件,其他人等),简直寸步难行。这种半残废的感觉,到了韩国之后,我就深刻体会到了。
第二,规则。日本社会,完美融合了东西方文化的精髓,国民礼让谦卑,尊重个体隐私,尊重平等自由。但是,东方式的克己与约束也无处不在,并牢牢主导着国民的思维与行为。这个社会,就像一个布满规则的丛林,明文或隐形的教条/戒律无处不在。许多方面,大家行为的整齐划一,静默着就已经对异已表达了强有力的排斥,甚至谴责。
对我而言,规则就意味着reliability,而我也是那种特别容易掌握规则的人。所以在日本,除了第一天有些不知所措,之后简直如鱼得水。然而,对于散漫惯了的蒋先生来说,规则是一种无形的压力,压力就会造成压抑。举个例子,日本人衣着素雅,大街上非蓝灰即黑白(当然也有其他颜色,多半是温和中性的色彩),身上披挂色彩跳跃者,多半是异乡人。这一点,我们在到达东京后的第一天就感受到了。之后几天,我一直裹着我的素色袍子。蒋先生就没那么好运,随身携带的行头里,大部分都是适合海滩假期的夏威夷衫,走在人群中一枝独锈。相信他并不喜欢这种格格不入的滋味,所以借着给我们娘仨买衣服的理由,四处打探商店。
回到探访雪猿公园这个话题。到达汤田中站,是下午三点半。
汤田中位于长野市的东北部,在志贺高原山脚下的山之内町。这里的温泉举世闻名,据说具有强大的治疗功能和药用价值。自一千多年前被发现后,世世代代的日本人,包括战争时期受伤的武士,都会来这古老的水中放松疗养。我们也在此订了一家传统的和式温泉旅馆(Ryokan),旅馆提供和大师兄们泡澡时用的同款温泉。
汤田中火车站的站台上,张贴着大师兄在雪中泡澡的海报。瞧他们一脸享受的小模样,让人想要下辈子来这里投胎当猴子。
一下车,蒋小诗就跑去了车站旁边的卫生间。这个话痨,坐在隔间嘴巴也停不下来,扒拉扒拉跟我说些天马行空的话题。我尽量不开口,只是站在卫生间里陪等。
一个日本老太太也在里面。她一边洗手,一边跟我说卡哇伊。
这词我懂。她夸蒋小诗可爱呢。我微微笑着跟她点头致谢。
老太太也是个话匣子,洗完手也不走,站在我旁边跟我说个没完,可惜全是日语,我一句也听不懂。她说完某句话后,很期待地看着我,好像在等待答案。我不得已,用英文说:“对不起,我听不懂日语。”
老太太立马换上英文,带着很吃惊的表情说:“是吗?我看你完全就是日本人啊!”
我猜她是夸我礼数周全。可不是嘛,现在说句话就点个头,再鞠个躬,脸上堆满塑胶质地的微笑,又穿着日本人钟爱的素色长袍。连我也把自己当日本人了呢。
从车站走到旅馆,谷歌地图说是18分钟。我们拖儿带女,大包小包,走到旅馆时,已经四点,旅馆床都铺替我们铺好了。
我们说想去看猴子。工作人员说,哎呀,有点晚,公园五点关门,你们要去赶紧。年纪大一点的男员工,大概是这个家庭旅馆的父亲,立刻把车开到门口,我们放下行李就出发了。
司机把我们放在了雪猿公园的引入口。从此地前往猴哥们的澡堂,只能徒步,大概还需要半个小时。
沿途都是原木森林。
要在平时,在如此静谧清新的天然氧吧走上一两个小时也不嫌长。可是,澡堂子五点就要关门,我是真着急,一路催大家快马加鞭。
我喊破了喉咙,蒋大核还是操着他那千年不变速的慢吞吞的步伐,不急不慢往前走。这孩子,绝对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
蒋先生示意,他陪儿子,让我先走。我看猴心切,也就没跟他客气,拉着蒋小诗一路小跑。
母女俩跑到入口处,才4:35pm。门牌提示:看猴子洗澡,要买门票。记得从旅馆出发时匆忙,蒋先生可能没拿钱包。我怕他们父子俩到了也进不去,只能拉住蒋小诗,在入口处干等。前面赶的路,就此白瞎。这让我想起一条真理:链条的强度,取决于最弱的一环。
公园门前是一条河,叫Yokoyu River。河水的右侧,是地狱谷喷泉。喷泉高达20米,常年无间断喷涌,温度可达90摄氏度。
河对岸,是一家百年旅馆Korakukan。它成立于1864年。据说,年轻的猴子们不懂规矩,时常跑去Korakukan的温泉池泡澡,这让店老板和客人很为难。为了阻止这种行为,公园的员工想出一个办法,给猴子们建立一个专门的澡堂子,让它们独享。久而久之,这里的猴子就养成了在自家池子里泡澡的“专业”行为,也成为地狱谷,甚至整个日本都排得上号的一大奇观。
父子俩赶到时,已经是4:45pm。卖票处的工作人员说,你们只有15分钟的参观时间,因为猴子们马上要回家了。
我以为这只是公园要关门的委婉说法,没太在意。我想着,只要能进得去就好。平常商场说八点关门,八点前进去了,总得允许最后一批客人逛完才真正关门,时间可能是八点半,甚至九点。
进门后是一段栈道,许多猴子在栈道上戏耍打浑,、。但是澡堂里已经没有猴子,只有工人 ——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正在清洗澡堂,洗澡水差不多都给放光了。
看不成大师兄们洗澡,至少看到了大师兄本尊,也算小有收获吧。我安慰自己。
我追着猴子们拍照。手机对准一只,它一转身就往山上跑;再对准另外一只,它也很快转身。就如得了号令一般,栈道上的猴哥们拖家带口,集体转身上山,两分钟内跑了个精光。
所以,工作人员说猴子们要回家,是真的回家。我们花了两千日元进来,不光没看成大师兄们洗澡,连猴哥的正脸都没瞧见几张。
在规则的丛林里,连猴子都这么靠谱!
说好五点闭园,真是一分钟都不多给。工人们洗完澡堂,招呼着我们一起往回走。
一路奔走,又热又渴。回到游客中心,孩子们想要在饮水机前喝点水,按了“出水”键,一滴水也流不出来。我疑惑地望向柜台里的服务员,她一脸歉意地鞠躬,说:“五点关门了。”
我一看表,K,5:01。
回程,与一对来自美国的老夫妇同行。女的叫Pam,是建筑师,男的叫Sandy,是专业摄影师。两人租了辆房车,打算在日本游上两个半月。他们的的确确是深度游,两个半月只打算游半个日本。剩下半个,说以后再来。
老夫妇很健谈,让回程的一路热热闹闹。Pam说,我赞成你们花一年时间来旅行的决定,因为说到底,生活只是一种选择,而旅行本身,就可以是生活的一种方式。
这让我想起一句话,不记得是谁说了:命运从来不是未来的那个结果,而是此时此刻。
从公园出来,好心的Pam夫妇开车把我们送回旅馆。
我们半路下车,走去温泉街吃了一顿饭。
中秋时节月儿圆。只是云层很厚,大部分时间看不到月亮。我举着手机站了半天,才抓住一个月亮露脸的机会。不到半分钟,它又躲进了云层。
这一天,感觉把我一路穿的夹脚拖都要走烂了。
回到旅馆,一家人换上和式浴衣。
温泉也分男汤女汤。室内的那一池,奇烫,没法久留。外面的池子也热,不过户外气温低,可以泡久一点。日行万步,泡到温泉里,真是很舒服,连蒋小诗都老老实实泡了好一会儿。
漂洋过海地过来,没看成猴哥洗澡,那就自己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