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们国家,凡是稍有点文化的,都知道“治国齐家修身平天下”这句话,而且知道这是古代人生理想的最高境界,正由于此,也就经常成为一些“成功”人生的口头禅。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语出《礼记·大学》,原文是:“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这段话用今天的话说,则大概的意思是:古代那些要使美德彰明于天下的人,要先治理好他的国家;要治理好国家的人,要先整顿好自己的家;要整顿好家的人,要先进行自我修养;要进行自我修养的人,要先端正他的思想……思想端正了,然后自我修养完善;自我修养完善了,然后家庭整顿有序;家庭整顿好了,然后国家安定繁荣;国家安定繁荣了,然后天下平定。
话的确说的不错,先不修身,何以持家,一室不扫,又何以扫天下,所谓从小事做起,从现在做起是也。
然而,仔细推敲,实际情况则完全不是这样的。
首先,它们不是一条道上的车,修身、齐家,是道德层面的;治国、平天下是政治层面的。而道德与政治完全不是一回事,从根本上来说,道德与政治是排斥的,是水火不相容的。因为政治不能道德,道德决不能政治。刘邦与项羽,可以说就是政治与道德的较量,最终,刘邦赢得了政治,项羽赢得的只有道德。诚然,项羽并非真道德者,单就坑赵二十余万降卒,就是见其凶残暴戾。只是说相对刘邦而言,项羽乃以道德胜。鸿门宴上,不听范增之言,放虎归山,后人评曰乃妇人之仁。其实,妇人之仁就是道德。刘邦了为逃命,可以把亲生儿女扔到车下,可以对项羽的胁迫无动于衷:你杀了我老爸做红烧肉吃,别忘了分一碗给我吃啊。上不顾父,下不顾子,刘邦于道德言,可谓人所不齿,但是,他在政治上却是绝对高手,他尚武轻儒,平常有儒生来访,可以把诸儒生帽子拿来撒尿,当儒生郦食向其献破秦之计,刘邦可以一反常态,延之上座。在刘邦那里,没有任何道德可言,赖韩信、彭越、英布之力而夺得天下,天下一定,过河拆桥,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不世之功臣个个被杀,真是令人不齿。但是,他却是个合格的政治家,道德上输了,政治上却是个大赢家。宋襄公与楚交战于泓水,当楚军渡河之中,司马子鱼请襄公击之,襄公不从,等到楚兵都过了河,尚未排阵布兵时,子鱼再一次请立即发动攻击,襄王也不同意,等到楚军布阵完毕,襄公方下令进攻。当时楚本强大,宋为弱小,以宋攻楚,如卵击石,宋军大败,襄公也受伤。宋襄公这样做,是因为他愚昧地奉行仁者治军的宗旨,所谓“君子不重伤,不禽二毛。古之为军也,不以阻隘也。寡人虽忘用之余,不鼓不成列。”在政治上真是幼稚到了极点,也许,宋襄公是道德的,但他却决不是政治家。
古代帝王,唐太宗李世民堪称一流的明君,也就是说在政治上,他堪称大家;可于道德言,则玄武门之屠兄杀弟,其残忍狠毒,无可复加。为了政治,吴起可以杀妻求将;为了求宠,易牙可以烹子献主。这些人物绝对是政治的料,但决不可能成为道德家。
其实,道理很简单,比如说,诚实是美德,可谈判桌上能诚实吗,记得多年前,有报纸报道西方某国举行一个撒谎节,任何人都可参加,但搞政治的人除外,原因非常简单——搞政治的对于撒谎有极其丰富的经验。异域搞这样的活动,纯属找乐,但认为搞政治的专在撒谎,却是铁一般的事实。
当然,不是说政治家就一定不道德,但是,道德家一定不能搞政治。唐代魏征是著名政治家,但也还算道德,不过,他是幸运地生活在唐太宗的时代,如遇上隋炀帝之类的昏君,他的脑袋早搬了家。明代的海瑞,正直廉洁,奉公守法,不谀上,不扰民,死时连安葬费都没有。史载南京都察院佥都御史王用汲入视,只见海瑞家“葛帏敞籝 ,有寒士所不堪者,因泣下,醵金为葬。”毫无疑问,海瑞于道德是伟大的,但他在政治上却是失败的,几次入狱,几次罢官,即便起用,也是闲职,心有大志而终无作为!而与之同时的严嵩,道德上的不齿于人,但政治上却飞黄腾达,海瑞无敢望其项背。
所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决非统一的,而是矛盾的,人生于世,或取或舍,绝不可鱼与熊掌俱得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