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世纪初,肖蔚然作为陪读跟随留美攻读博士学位的丈夫来到了美国。
像往常一样,6点钟刚过蔚然就起床了。
已经是九月天了,佛罗里达的太阳虽然还没有升起,可灼热已经辐射到了每个角落,烤得人心烦意乱,而地面蒸腾起来的湿气,又把人象是闷在了蒸锅里一般,幸有那拂面撩过的海风,能稍稍带走一点点人们心头的烦躁。
家里床头的闹表从前是设好的,可因为铃声会吵到夏禾,他醒来后便很难再入睡,蔚然就只好不再设铃,如此,她便不敢睡得很沉,迷迷糊糊一早要醒来好几回,好在丈夫、孩子出门后,她还能补个回笼觉。
她先匆匆洗漱一番,再手脚利落地将一家人的早饭备好,来美已经四年了,可这早饭还得中西式结合。夏禾喝牛奶过敏,要给他准备中式早餐,他这人是个干活不要命的主,忙起来经常要到下午两、三点才会想起来吃午饭,所以啊,这早饭也不能太马虎,全靠它垫底儿呢。平时早晨时间紧,冲一碗芝麻糊或者打个玉米粥糊糊,微波炉里热个馒头或者油锅里炸一下,再配上个煮鸡蛋或煎鸡蛋就好,周末时间富余,可以做个馄饨汤或米稀粥,炸油条或烤面包。因为夏禾是北方人,喜欢吃面食,从小在江南长大的蔚然现已学得一手很地道的做面食的手艺。6岁的儿子杰森已经美国化了,倒也好侍候,一碗凉牛奶加一把甜麦圈儿,再配上两块点心或饼干外加一小盘水果就好,蔚然自己就更好打发了,随便划拉点儿丈夫、儿子没吃完或吃剩下的早餐就成。
蔚然担心夏禾在外面吃馆子营养不均衡,还容易发胖,便每天给他准备新鲜的午饭,这对她这个快手来说也算不得太麻烦,一般都是些头天晚上准备好的材料,往锅里快速一炒就可以出锅的菜,主食就是面包、馒头跟米饭了,面食是冰箱里存的,米饭用高压锅一闷,用不了半小时就得,费不了多少事。
蔚然将夏禾的午饭盒装好,又从冰箱里拿出一个葡萄柚来,这种略带苦头的水果是专门给他买的,听说对身体很有好处。她先用刀子将柚子的皮切开个口子,然后用手将厚厚的外皮撕开剥下来,而里面浅粉色的一层内皮便很难再成片地撕下。蔚然耐心地一点点地撕着,她本想留着这层的,听说可以败火,可夏禾无论如何也不愿意连着这层也吃,她就只好耐心地剥着。
结婚十年,蔚然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日子,就象日出日落般有规律。她生活的重心,已从从前那个事业第一的自我中心渐渐地转向了围着丈夫跟儿子转,她喜欢看着家里大小两个男人在她的调养下,身体健康、快乐开心。
只是,夏禾的身体最近好象不太舒服,回家总嚷累,可能是最近项目到了关键时刻,他心里压力大,加上缺乏休息吧。
一定是Johnny又在催活了,那个催命鬼!上辈子欠他的了。
蔚然这么猜测着,夏禾很少跟她讲他单位里的事情,被问到也只是报喜不报忧地敷衍几句,这让蔚然更加心疼老公在外看人脸子吃饭的不易。
Johnny是夏禾的老板,在美国生物化学界就如一颗正在冉冉升起的新星,虽然他才刚过四十岁,比夏禾大不了几岁,但已在顶尖儿杂志Nature 和Science上发表了数篇有影响的论文,一些专利已经被几家大公司买去,由此而制成的生物药品不久也将会面市,前景无限好。他手里攥有大笔的科研资金,因而雇了十几个干活的,因年轻、急于出成果,Johnny对手下人苛刻得很,还因为中国人勤劳、聪明,又不惹事儿,他实验室里的中国学生、技术人员占了有一半儿还多。
蔚然一边整理着夏禾的午饭,一边脑子里在想着晚饭吃鱼还是吃肉的问题。夏禾爱吃鱼,尤其爱吃清炖的,他说有原味儿,而杰森爱吃肉,红烧的排骨百吃不厌,这让蔚然有点为难,总不能做两个荤菜吧。头晚剩下的烧肉杰森隔天还能吃,如果剩下了鱼,多数情况下剩的是鱼头,夏禾是绝对不会动筷子的,因舍不得扔掉,那就只有她一个人咂着无滋无味的鱼头当下饭菜了。
蔚然过日子节省,家里只有夏禾一个人赚钱,虽说三口之家也能对付着过上个温饱日子,可一想起夏禾拿的是“软”钱,依赖于老板的项目基金,他的工作其实并不稳定,随时有丢饭碗的可能;杰森要使能上个好一点的大学,这四年下来几十万的学费、杂费;还有,总不能一辈子住公寓吧,要买个像样一点的房子,不必太大,总得在个好学区吧,可这20%的首付还没存够呢;还有绿卡,等待的时候可真难熬,不能换工作,只能跟Johnny继续绑在一起。
一想到这些,蔚然心里就滋滋溜溜地难受,她不愿意跟夏禾总提这些事情,那会让他压力更大。
“禾,起来了。”“杰森,起床上学了。”
她大声喊他们起床,同时,将他们各自的牙膏挤到了牙刷上,再把毛巾从架子上拿到了洗漱盆边儿。
“禾,面包抹果酱还是花生酱啊?我今早煮的面疙瘩汤,你动作快点儿,别凉了。”
“花生酱,呃,再来根儿酱瓜吧。”夏禾含着满嘴的牙膏末,口齿不清地应着。
“杰森,快点哦,真的要迟到了。”蔚然一边往面包上抹着花生酱,一边催促着杰森,这小家伙跟他爸爸一个脾气,不到最后一刻是不知道紧张的,而临到了最后一刻,便慌慌张张地忙碌,往往又会丢三落四地,那爷儿俩没让蔚然少操心,即便为他们包打算,总还是有想不到的时候。
“禾,午饭要热透,微波炉里至少转三分钟。饭后不要马上吃柚子,别跟茶混着吃哦。”
“知道了。”
夏禾跟杰森吃过早饭,蔚然送他们到门口,把夏禾的包递到他手里,道:“禾,路上开车小心。”“杰森,午饭时不要吃太多甜品,记得洗手啊。”每天早上,蔚然不这样三番五次地嘱咐他们,便会感到不放心。
杰森挥着手跟蔚然告别:“Bye mommy, I love you.”
“I love you too.”
夏禾轻轻拥抱了一下蔚然,说:“我明天有个报告,帮我准备一下衣服,正式一点的。”
“哦,好的,那套深色的行吗?皮鞋穿哪双?晚上吃面条行吗?黄瓜、虾仁开卤子行吗?”
“嗯,随便。”
门口停车场上的一辆二手福特车,排气管“突突”地响过,冒出一阵清烟后,向后慢慢地倒退着,打了个90度的弯儿,随后又载着蔚然的心和关切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