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有常(15)

几方田亩,耕耘不辍,乐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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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伤害

       这天我酒喝多了,又和凉拌豆腐鏖战了半天,一番鼾声雷动之后,醒来后太阳已经西斜。我眨眨眼,看看时间已是三点半,轻声呼唤一声有人吗?却没人回应。我伸了个懒腰,下床走向卫生间,洗漱完毕后,走出别墅群。

       站在马路边,我心中迟疑,这样的高档住宅区,少有出租车来。如果打电话让陆经理开车来接我,岂不暴露了我和凉拌豆腐的隐情?因此我就步行了二里路,来到一个交通道口,叫上一辆出租车,直奔医院。

       路上,一个问题一直在我脑际萦绕,这就是凉拌豆腐为什么也在海外找落脚点。她和我不一样,我是靠老爸的权利捞钱,不义的成分大,她赚钱的方法有点像日本的艺伎,主要依靠知识和智慧为一些人提供帮助,以此收取所谓的“咨询费”,也许这中间会夹带一些色情服务,但这不是她的初衷,男女长期接触,生情在所难免,除非她是木头人。按理说,即便那些和她上床的权势者落难,也不会影响到她,没有哪个会堕落到找一个柔弱女人麻烦的程度,除非他无知到把艺伎看成是妓女的程度,或者想在这个女人身上重复嫖客的动作,或者是用权用到极致,达到雁过拔毛的境界。我想找个时间,当面请教她。

       赵逸枝见我回来,笑得怪怪的,我知道她是看不惯凉拌豆腐和我亲昵,她说:“老的没离掉,候补的等不得了,搂腰勾背的,三十好几的人了,知道难为情不?”我有些羞赧,嘿嘿一声算是回答。她说:“我通知我爸了,他今晚不再来。”我啧了一下嘴,“这么快做吗?来了陪我谈谈心也可以呀!”她说:“眼睛复明了,你就是大忙人。明天我也不来了。你自己照料自己吧。”我急忙说:“不要这样,我打算安排你去公司上班,管公司的后勤。”她说:“不,不,我不到你公司去工作。你给了福根那么高的工资,他能养得起我了。我想在家照料家务。折腾了许多年,想安生一段时间。这也得感谢你。没有你,我家变不成这样。福根说你是我们家的贵人。”我眯起眼睛看着她,“你真是这样想的?”她肯定地点头。我哈哈笑了一声,“我成了贵人了。既然这样,我也就不为难你。宏大公司的门永远向你开着。什么时候在家呆腻了,就来上班。”

       “何总,今天来的黑衣人是你什么人?老相好是肯定的。假如,我是说假如,你和你老婆离了,你真的娶她吗?”

       “没想好,心里犹豫。”

       “犹豫什么?”

       “她名声不好,外号叫烂菜帮。”

       赵逸枝惊讶地问:“是她呀!”

       “听说过?”

       “她这外号路人皆知,可我见这人不是烂人。挺文雅地。传说太不靠谱了。”

       “怎见得这人不坏?”

       “我见过这人两次,都是在你失明的时候。她对你是真心,对一个瞎子不能忘情的人,不能算是坏人。如果你真的离了,我看娶她挺好的,别信那些谣言。”

       我舒了一口气,“谢谢你提醒。”我向她递去期待的目光,“征求一下你的意见:我应不应当同意和桂郁香离婚?毕竟是我不好。”

       赵逸枝显得犹豫,嗫嚅片刻,还是说了:“虽然错在你,但我还是要说离就离吧,我看你们的缘分已尽。”她说得很简短,压根没提为什么,看来她对桂郁香印象不好,“何局长来了,让你晚上回家去。”我一边点头一边掏出手机拨叫桂郁香的电话,刚接通就被挂了,我又拨了一遍,仍然被挂了,我摇头苦笑,“挺绝情的。”赵逸枝说:“在说你老婆吧?从她来几次的态度看,她对你已经没了感情。”我说:“好说好散就是了,这么绝情做什么?”赵逸枝说:“何总,你怎么和这样的猪下碎结婚了?”我听不懂她说的猪下碎是什么,问她,她咯咯地笑了,“猪下踹就是猪奶头附近的肉,不是肥肉又不是筋,剁不碎嚼不动,你老婆就是这样的人。人遇事儿,有火你就发,有气你就出,有理你就讲。可她不是这样的人,那日她当着你母亲的面,说了许多不三不四的话,让你母亲把你的情妇们召集到一起,开个妓院,你母亲做老鸨,说这行当比房地产还要赚钱;还说那个小杂种肯定没屁眼儿,吃饭拉屎都从一个地方进出。你说这算什么话?你们俩的事,糟践上人和孩子做什么,天底下竟有这样的糊涂蛋。一身的理,都让那张破嘴说没了。”我尽管生气,但还想顾着脸面,娶了这样的妻子,毕竟不是一件光荣的事,我说:“也许她气糊涂了,才说这些不着五的话。”赵逸枝说:“只有人不着五,才能说出那样不着五的话。就那个黑衣人,你把她吊起来打,她也不会说出一句不着五的话来。”我瞟了她一眼,“这么肯定。”赵逸枝说:“肯定。不信你就看着吧!”

       赵逸枝向我告别,我挺伤感的。意识里,我们以后见面的机会肯定很少,我很感激她在我最困难的时候陪伴我,虽然是雇佣,但我没把她当外人,她是这世界上除了我母亲以外,令我最感亲切的人,有她在我身边,虽看不见,但心里光明、踏实。我可怜兮兮地注视着她,心中一片凄凉,像一个失落的孩子。她仿佛看出了我的心思,对我露出灿烂的笑脸,“还是大经理呢,挥挥手都地动山摇的,我们是在说再见,别那么忧伤,你打个电话,我不就会重新站在你身边吗?”我苦笑,“好啊,我憋闷了,一定打电话找你。”她向我摆摆手,转身漫步离去,初冬的一抹斜阳照射在她的身上,冲淡了我眼睛里的忧伤之绿,世界难得地金灿灿。我一动不动,默默地注视着那亲切身影溶解在霞光中。

       我又拨了陆经理的手机,让他把Q7开到医院来。陆经理说:“何总,建议你不要开这车了,免得再给你带来晦气。”我想想他的话不无道理,就说:“你给我买辆奥迪A6吧。可这两天我要用车呀!”陆经理说:“先开我的,我马上就给你送去。”我说:“如果你不嫌弃,那辆Q7就送你了。你如果也害怕那车不吉利,就见机处理了。”陆经理说:“我哪配开那样的好车,我还是想办法卖了。”我答应了。

 

       我开着陆经理的马自达6,飞快地来到校场口小学。我向门卫撒谎说我是3(一)班何姗姗的爸爸,家有急事需要把孩子接回去。门卫看了我几眼,最终还是把我放进去了。我向了一个工作人员询问了3(一)班的位置,快走几步,来到教室门口。授课老师见到我,立刻询问什么事,我说:“家有事,想接何姗姗回家。”老师显得迟疑,“你是何姗姗什么人?”我说:“我是她爸爸呀。”老师的目光顿时惊诧起来,仔细打量我的眼睛,之后向教室里招手。我看见姗姗走过来,一声爸爸音未了,泪水已流过腮帮,我弯腰一把把女儿搂在怀里,牙齿陷入嘴唇很深,也没止住泪水,老师叹了口气,“何姗姗爸爸,你把她带走吧。”姗姗飞快回到座位,仓促收拾书包,连背都没来得及背就跑了出来。路上,我问姗姗想到哪儿去玩,姗姗说想去家乐福。

       上了汽车之后,姗姗说:“爸爸,你让我看看你的眼睛。”我把头扭过去,姗姗睁大了眼睛看了一会儿,带着几分稚嫩的口气说:“爸爸,你右眼混沌。可左眼明亮了。这下好了,爸爸又看见了。我原以为爸爸成了瞎子呢。”她叹口气,“爸爸,你能向妈妈认个错吗?只要妈妈不生气,你们就不要离婚了。”我说:“可以呀,就不知道你妈妈接受不接受我的道歉。”姗姗说:“妈妈会的。”我问:“怎知道妈妈会的?”姗姗说:“妈妈说她永远爱我。可我也永远爱爸爸,那么妈妈就一定会接受你的道歉的。”

我眼睛又热了,孩子单纯,在她看来,家就是以她为中心的,无论爸爸或者妈妈都会以她的喜爱为喜爱,孩子这样要求没错,她希望生活在父母和睦的家庭里。错就错在大人,他们有各自的喜爱,往往不愿因孩子的愿望而改变。现在,我原本决意离婚的念头动摇了,我想试试看,看能不能取得桂郁香的谅解,一切都为了姗姗,我欠这孩子一笔良心账,曾想丢下她出走阿根廷,现在得加倍偿还。我说:“姗姗,爸爸听你的,只要你妈妈们能给我机会,我一定会诚恳地向她道歉。”姗姗一下子搂住了我的脖子,在我的脸上狠狠地亲了一口,“爸爸真好!”

我把车子开到家乐福地下停车场,然后从地下停车场往家乐福商场走,姗姗坚持要自己推购物车,我就跟在孩子后面走,我问:“你妈要和我离婚,你没劝她?”姗姗说:“妈妈说她恨你,说你在外面养二奶,还生了个小……”孩子文明,没把那脏话学出来,“爸爸,那小弟弟多大了?”我无地自容,勉强地说:“四岁了。”姗姗说:“把他接来家吧,我好孤单,没有小朋友一块儿玩,一天到晚做作业,烦死了。”我说:“怕你妈妈不同意。”我稍微停顿了一下,“这样,如果你妈妈接受我的道歉。我再劝劝你妈妈,看能不能把你弟弟接来。”我叹了一口气,“是爸爸不好,在外面偷偷安了新家。要气你就气爸爸。”姗姗说:“爸爸是好孩子,知错就改的好孩子。”我凄然一笑,脸儿发热,孩子如此天真,说出的话如同搧来的耳光。

我们在家乐福采购了一车子东西,有姗姗的学习用品以及薯片饮料,我又给老妈买了些补养品,还给老爸买了几瓶进口葡萄酒。

当我的车临近家门口的时候,我听到了桂郁香的吼叫:“何屯,你这不要脸的东西!你在外面包二奶、养野种,还有什么脸去接姗姗?赶快把姗姗给我送出来!”我见桂郁香一手插腰,一手指着我家门,活像巡海夜叉,我赶快把车停下,听到姗姗说:“爸,快走吧,到外面转转,等妈妈走了再回来。”我想想孩子说的有道理,就把车子往后倒,瞥见老妈出屋站在门口说:“郁香,你不要在此骂街,屯子没回来。”桂郁香说:“我不信,我进去看看!”只见老妈伸出手臂,做出阻止的姿态,“慢!这是何家,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旅馆,不是我薄你的面子,现在想进此门,得有屯子陪同。”桂郁香怔怔地站在门口,可能她没想到一向和颜悦色的老妈怎么一下子变得果敢起来,她话语变软了,“妈,怎么说这也是我家呀,为什么不让我进呢?”

老妈嘿嘿一笑,“难得你还喊我一声妈,你拿我当过妈吗,说句真心话,我可是真心拿你当女儿养的,但咱们婆媳总是鸡皮合不上鸭骨头,什么原因你清楚。以后别管我叫妈了,我承受不起,只要不喊我老鸨就烧高香了。你不是提出和屯子离婚了吗?你的东西都已搬走。和你说,这也不是何屯的家,这是我荣德霞和何仓实的家。你走吧,我要烧饭呢。”老妈转身回屋,把桂郁香一个人孤零零地甩在外面。我怕被桂郁香发现,就踩下油门,车子慢慢驶离。

我带着姗姗沿光明大道向梁山驶去,这是梁城的主干道,主街有四条机动车道、两个非机动车道以及人行道,两边都是势态各异的大楼,有的还有玻璃幕墙,一副现代化大都市的气派,只是这一切在我眼里都被染上了忧郁的色彩。我问姗姗:“姗姗,光明大道漂亮不?”姗姗说:“哪有心思看呀!爸,你还向妈妈道歉不?”我说:“你妈在气头上,我暂不道歉,等她气消了,我会向她道歉。”姗姗说:“爸爸真好,什么时候爸爸妈妈又在一起了就好了。”我说:“会在一起的。”

光明大道的尽头在梁山,汽车驶到尽头时,正值夕阳落山,只见一抹余晖把山顶染红,山坡上的林木苍翠葱郁,被染红的山顶像一个馒头搁置在葱郁的翠盘之上。我觉得奇怪,眼里的风情怎么一改惨绿,变得优美入目了?我让姗姗欣赏这美景,可姗姗怎么也提不起精神来,这使我很伤心,没想到因我的过失对孩子造成了这么深的伤害。悔恨间,手机响了,老妈打来了电话,询问姗姗是不是在我这儿,让我赶快回去,说老爸已经到家了。

我带着姗姗回到家,天已经大黑。进屋见老爸绷着脸坐在沙发上,老妈正在厨房忙活。姗姗进门就往厨房跑,一下子扑在她奶奶的怀里哭了,那个伤心劲,听了让人心都揪成一团。见老爸也在抹眼角,我就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讪哒哒地走过去,“爸,我回来了。”老爸没抬头,也没言语。我问:“黎湘的事你是怎么打听到的?”老爸说:“有一个四川建筑公司在此建桥,我托他们打听的。”我说:“爸,这事你就别管了,我现在眼睛能看见了,还是让我来处理吧。”老爸不满意地翻了我一个白眼,“三十几岁的人,都干些什么事啊。我找桂书记谈了一次,从他的口气看,郁香不可能走回头路了,她要离就赶快吧,越快越好。大不了多赔一些钱就是了。”我说:“我想约见桂郁香一次,向她道歉,看能不能把事情挽回来。”老爸说:“我看她愿不愿见你都是问题。去试试吧,毕竟是你不好,如果能见,诚恳点,郁香虽粗了点,心地还算实诚,夫妻还是原配的好。你看你养的那个二奶,分离才几天呀,又搞上了。”他抬起右手,伸出食指点了点我,“给你说,亮亮不论你想什么办法,也不论你花多少钱,都得给我找回来。何家的骨血,不能丢弃在外。”我看着老爸点头,心里却想,到底是受党教育许多年呀,怎能这样封建呢,我记得姗姗出生时,老爸一脸阴云,就差没落雨了。后来,我劝桂郁香再生一个,哪知道招来娘婆二家一致反对,理由是两个县级干部,怎么也不能破坏党的计划生育政策,除非不想在官场上混了。

我不想就此事再谈下去,因此转开了话题,“爸,看样子我们那八百亩地被许多人盯上了。你看怎么处理呀?”老爸说:“原来打算处理的呀,我放了风,因此有人找我。”他深吸了一口气,“现在你看来一时半时走不了,还是不处理为好。宏大把这块地开发了,就此收摊。”我知道一旦开发起来,没有三四年时间不行,而这三四年时间会出现许多变数,因此小心翼翼地问:“爸,我想问问你的后台硬实不硬实?”老爸迷茫地望着我,“问这个做什么?”我说:“我得到的消息说,刘主任倒霉就因为那五百亩地,那是和我们八百亩地相邻的地段。”老爸睁大了眼睛看着我,“这消息可靠吗?”我说:“可靠,是梁厚土说的。”我记得凉拌豆腐也说过同样的的话,但我不敢说出凉拌豆腐的名字,那样会招来一顿臭骂的,但我坚信凉拌豆腐的消息来源更可靠。老爸的脸冷了下来,他眼睛一眨一眨,右手抹了抹下巴,深深地吐了口气,“这么说你的消息有些靠谱。郑书记再硬,也比不过郭泰的后台硬啊!你小子尽给我惹事。我想,你打他那笔账,他还记在那儿呢。”我明白了,老爸的后台是郑书记,梁城一把手,我心里踏实了许多。据我所知,刘三阳他爸刘副主任的后台是原市委副书记、现任市政协主席,一个虚位,倒台所在必然。我心里盘算,后年是换届年,郑书记再不济,也还有两年干头,我抓紧开发,来个全面开花,争取在换届前开始预售,闲置土地没了,预售款都收了,那些眼红的什么辄也没了,这样可保无虞,我说:“那我就抓紧开发,就像你说的,把这块地开发了就收摊。”老爸看看我,“只能这样了。估计下次换届我还能留任。留五年时间做好事,当几年清官。”

姐姐弟弟听说我回来了,他们都是全家出动一齐回来,十个人济济一堂,热闹异常。姗姗看见姐姐家的毛毛来了,热情地迎上去,拉着她一道玩去了,弟弟的女儿讪哒哒地凑上去。老妈从厨房出来,对姐姐说:“自打二子出事,就没过过一天舒心日子。现在好了,菩萨保佑我们家从此安生吧!”姐夫叫许国栋,他说:“想安生还得靠自己,自己安生才能安生。”我听出来,许国栋在说我,姐夫虽是县太爷公子,但为人一向低调、小心谨慎,因此不遭人嫉恨,事业做得四平八稳蒸蒸日上。他是双重身份,官场上是工商联副主席,私人开了一家旅游公司,几乎垄断了梁城的旅游业。

许国栋带来了一箱波尔多酒庄酒,弟弟见了,眼睛放出绿光,马上取来开瓶器接连打开三瓶摆在茶几上。弟弟的豪举,把许国栋惊得目瞪口呆,眼睛直得像只斗鸡。弟弟先给爸倒上一满杯,又给姐夫倒了一满杯,第三杯留给自己了,弟弟没把我这哥哥放在眼里。许国栋说:“三子好眼力,见箱知酒,这可是波尔多顶级酒庄酒。别看你是财政局科长,你一个月的工资,阳光的和阴暗的加起来买不了二瓶这样的酒。”弟弟笑了,“还不是沾姐夫的光。来,小弟敬姐夫一杯。”我看见弟弟举起酒杯的时候,许国栋并没有端杯,看来他不想碰。姐姐拿起了酒瓶,不阴不阳地说:“三子眼里只有老爸和许主席,老妈,姐姐、哥哥都不管了。来,我给你们倒上。”她一边说一边倒了三个小半杯酒,递给我一杯,另一杯放在旁边等老妈来,自己端起了一杯。弟弟见姐姐这样说,连忙把酒杯举向姐姐,嘻嘻笑道:“小弟不知礼,让姐姐生气了,敬你一杯。”姐姐假意嗔道:“不碰,碰了也不香,你自罚吧。”弟弟弄不清姐姐是真生气还是假生气,只好陪着笑脸把酒喝了。姐姐见弟弟一口喝了一满杯酒,皱皱眉头放下酒杯,去厨房帮老妈忙去了。

我尴尬地坐在那里,皮笑肉不笑的,心中却不是味。我操,看来我这个有钱人,在弟弟他们这样的政府公务员的眼里一钱不值。从弟弟的消费水平看,应当是一流的,许国栋带来的是小拉菲,即便是去年的,每瓶价位应在5000元以上,这样的酒像他这样的科长级公务员能喝得起吗?可是他扫了一眼就认出了这牌子,说明他经常喝这酒,他拿起来一开就是三瓶,这五六千元一瓶的酒,在他眼里形同纯净水,你看他杯子倒得满满的,一口就干了,他知道他一口喝下了2000块钱吗?我把姐姐递给我的酒端起来打量一下,充其量只有三分之一杯,姐姐知道这酒的价值,因此很珍惜它。我想起了凉拌豆腐的警告,品味一下,她说得有道理;我就是条寄生虫,寄生在老爸和弟弟这样官僚的肌体上。

许国栋看出了我的不快,走过来说:“二子,你是福人。菩萨保佑你眼睛很快就复明了。宏大是在你手里发达的,让它继续红火下去。来,祝你好运!”我们轻轻地碰一下杯,各自稍微抿了一口。许国栋说:“听说献角膜的是一个十六岁的孩子?”我点头“恩那”一声。许国栋说:“听了让人心里堵得慌,二子,不要亏待了人家。”他仔细地看看我的左眼,感慨万分,“多清纯的一只眼睛,好好保护它,说一句不当听的话,我们许多人的眼睛已不清纯了,它有了势利的成分、鄙视平民的成分、谄媚的成分、见钱眼开的成分。”他突然把酒杯举向我,“来,二子,为你有了这只清纯的眼睛,干了!”

老爸开话了,“国栋,这杯酒你应带上我一起干了。”他抿了一口,目光转向我,“二子,刚才你姐夫说得好,我们家,当然包括我,眼睛都有些混浊了。我觉得,十几年前,我们的眼睛还是清纯的,因此我何家走了好运。这次你遭受大难,是你眼睛混浊所致,以为钱能卖来通天路。你姐夫先前说的‘想安生还得靠自己,自己安生才能安生’的话,你要记住,小心翼翼地把手头上的事做了,然后收摊。”许国栋听老爸这样说,沉吟不语。弟弟走过来说:“爸,你口碑不错,再干一届没问题。宏大是我们家的聚宝盆,还得多聚些宝。现在哪个有权有势的家庭,不都是权钱两条腿走路。没有权,有钱也不安全;当官不挣钱,留个清官的名声,是灶王爷的鸡巴——废屌。”他还没说完,老爸一声喝道:“住口,头脑子给马尿喝糊涂了。清官有什么不好,我现在就想当清官,做梦都相当清官。我看你不要发昏,发昏了不会有好结果。向你姐夫学学,低调些。你看你刚才都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六七千块钱的一瓶酒,你一连开了三瓶,一口干了2000多块。还说清官是灶王爷的什么。你哥就是你的样子,他猖狂,被人弄瞎了一只眼。告诉你,你的路比他的路要难走得多,他是心有魔障,你现在不单是心有魔障,你身边魔障更多,可以说是群魔飞舞,因为你手里有一些权利。”听老爸训人的口气,他真的生气了,重重地把酒杯放在桌子上,酒水溅了一些在桌面上。

我眼里的绿色开始强烈地显现了。原本稍有橘黄色的吊灯陡然变成了绿色的光,把整个屋子染成魔宫一样;慈祥的老爸也是绿莹莹的,更不要说弟弟了,简直一绿色妖魔鬼怪,唯独姐夫还能让人看得下去,我又向厨房那边瞅瞅,老妈和姐姐也笼罩在一片淡绿色的灯光里。我心酸,想哭,处于不愿破坏团聚气氛的心情,我默默地走开,假意去孩子玩耍的房间。

姗姗和毛毛玩得正起劲,她们身边一列摆放着十几只被脱成裸体的芭比。我不解地问:“好好的,为什么把她们的衣服脱了?”姗姗头也没抬,“给她们换衣服呀,整天穿一件衣服,她们会有意见的。”我笑了,笑孩子的天真可爱。我没发现侄女楠楠,往客厅搜寻一下,也没发现,走到父母的卧室,见弟媳带着她的女儿在看电视。弟媳瞟瞟我,没有吱声。操!他们夫妻的眼里哪有我这个哥哥。

响起了敲门声,我见随着弟弟把门打开,一个沙哑的声音传进来,“我们是城东公安分局的,来寻找一个丢失的孩子。”只听到弟弟说:“开什么玩笑,这儿哪有什么丢失的孩子?找错地方了!”那个沙哑的声音说:“请你不要妨碍公务,让我们进去搜查。”弟弟冷笑一声,“派头不小嘛,要进来搜查,吃豹子胆了!”说着他砰的一下把门关了。

砸门声骤然响起,沙哑的声音陡然变得严厉,“命令你开门,否则以妨碍公务论处。”许国栋走过去打开门,那沙哑声不再凶悍,甚至有些媚腔,“呀,许主席怎么在这儿?”许国栋说:“原来是陈队长,找孩子怎么找到这儿了,这是什么地方你知道吗?”陈队长说:“不知道,是失主提供的信息,我们局长下令让我们来的。”许国栋“噢”了一声,“原来这样,失主叫什么名字?”陈队长说:“桂郁香,纪委桂副书记的女儿,就是桂书记打电话给我们局长的。”

我走过去,正要说话,许国栋制止了我,他说:“陈队长,这是桂郁香的丈夫,宏大公司的老总。他们夫妻闹了点小矛盾,桂郁香一气之下把女儿带回娘家。何总今天到学校把孩子接回来,他爷爷,也就是国土资源局何局长,想孙女了,这怎么说是她桂郁香丢失孩子呢?他爸爸是监护人呀!”只见陈队长马上立正敬礼说:“不知情况,打扰了!”他招呼同行的二人,“我们回去。”三人匆匆而去。我听到陈队长边走边说:“怎么搞的嘛,夫妻闹矛盾,拿我们这些人开涮,结果我们成走狗了!”另一个声音传来,“队长你这媳妇快能熬成婆了,一旦成婆,就不再是走狗。我们这走狗还不知要当道猴年马月。”又一个声音传来,“看看那些下岗的、找不到工作的大学生、农民工就更不要说了。走狗没什么不好,有人相当还当不上呢。”另一个声音说:“看你美的,当走狗还有滋有味的。”

随着声音远去,许国栋关上门,他对我说:“这郁香也是,报什么案嘛,离婚难道是好事?猪头脑一个。”我说:“她就是这德行。”说话的时候,我往老爸那儿瞟瞟,见老爸神情凝重,手儿不由自主地伸向酒杯,端起来浅浅地喝了一口,酒杯还没放到桌子上,又端起来喝了一口。

许国栋也察觉了老爸的异样,走过去小声说:“爸,别往心里去。他们纪委的都是这样目空一切的。”老爸鼻子出了口气,摇摇头说:“不至于啊,几十年的老相识,姗姗是他孙女,难道不是我的孙女?他……”他一口气喝干了酒杯里的酒,“不说了,看看他究竟想搞什么名堂。”许国栋说:“管他搞什么名堂,身正不怕影子斜。”老爸深深地叹了口气,“正又如何,歪又如何?人嘴两块皮,随便怎么说都可以。想找你麻烦,先抓起来,随便划拉划拉,就有足够证据判你十年八年刑。不想找你麻烦,即便贪污几个亿,也照样逍遥法外。所以这年月,不怕干坏事,就怕站错队、跟错人。”

我心里产生丝丝恐惧,因我不好,已经给姗姗造成伤害了,但我更害怕给家中其他人造成伤害,特别是老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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