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县委副书记·第七章(0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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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唐旭在内心深处,是一个极其骄傲而又自负的人。他思路清晰,志向远大,自律自尊,看淡身外之财物,唯一渴求的只是能够获得认可和欣赏。他平时爱观察,勤思考,脑子活,行动快,常常能在工作中轻而易举地出风头,占先机,赢得周围的人的尊重、夸赞和羡慕,可是内心的意气风发却无人分享,无处诉说。一想到要在家里面住上几天,心里不免沉重压抑又隐隐惴惴不安起来。

近几年来,城市规模不断扩大,交通拥堵现象日益严重,有人戏称,在城里开车就如同龟行,从南到北穿过城区花费的时间,足够从高速公路开到省城了。尽管出城难,进城也难,但是从清河县城到市区,满打满算,也只不过一小时的车程。

司机把唐旭送到家门口,唐旭嘱咐说:“天就要黑了,你回去的时候慢点开,到家给我发个信息。”说罢,就转身进了单元门。

唐旭掏出钥匙,打开家门。程雨和唐小飞正在吃晚饭,看到唐旭回来,唐小飞抬头叫了声:“爸。”

唐旭说:“诶!宝贝儿子!”

程雨面无表情地问:“你今天回来,也不提前说一声,还没吃饭是吧?”

唐旭笑了笑,说:“开了一下午会,快下班的时候想起儿子快要中考了,我就临时决定回来,还没吃晚饭呢。”

程雨放下手里的碗筷起身去了厨房。唐旭在唐小飞身边坐下来,用慈祥的目光看着儿子,伸出右手,抚摸着儿子的头发,说:“长高了,长大了。”

程雨给唐旭煮了一碗葱花油泼面条,切了几丝白菜叶,打了两个荷包蛋。唐旭一边吃,一边夸奖:“真香啊,好久没吃媳妇儿做的饭了,嗯,好吃,真好吃。”

程雨也坐下来,酸溜溜地说:“你的话能有多少可信度?”

唐旭嬉皮笑脸地,指天发誓说:“天地良心,句句都是真心话。”

程雨沉下脸来说:“你是不是在外面骚够了,才想起家来了?”

听程雨冷不丁这么带着讽刺挖苦地说,唐旭心里感到一阵发堵和委屈。本来想要立即反驳她几句,可看到儿子还坐在身边,他不想让儿子看到爸爸妈妈好久不见面,一见面就发生不愉快,只好压下火气,默不作声地吃完了这碗面条。

在唐旭心里,程雨是个好女人,孝敬老人,照顾孩子,从来没有一句怨言,品性十分善良,但她不是一个温柔的好妻子,也不是能和自己心灵相通的好伴侣。她的多疑,不安,说话夹枪带棒的,让他感到很受伤,甚至受侮辱,仿佛唐旭身边每一个漂亮的女孩子都是勾引她老公的狐狸精,而唐旭也是一个随时随地都有可能拈花惹草的花心大萝卜。

其实,程雨的内心深处何尝没有痛苦。程雨是带着对婚姻生活的种种憧憬和唐旭结婚的。当初跳过恋爱直接进入婚姻,只因她对唐旭一见钟情,难以自拔,两个人没有过多的了解和磨合就闪婚了,她也曾经觉得自己是天底下幸福来得最容易的女人。虽说领证前一天唐旭坦白承认曾经和刘莺有过恋爱经历,程雨心想自己也曾经谈过两次恋爱,但那些往事早就成了过眼云霭。真的,缘分来了,挡也挡不住。

新婚的日子小两口曾经蜜里调油一般,不等下班就心急着往家跑。程雨满心里眼里都是唐旭一个人。两个人年龄都不小了,就没有采取任何避孕措施,于是结婚不久程雨就怀孕了。幸运的是程雨身体底子好,孕期反应不是特别强烈,而唐旭却显然不怎么知道心疼妻子,短短几个月时间里活活变成个工作狂。为了不给他添任何麻烦,程雨连产检也大部分是一个人坐公交车去医院。然而肚子里的孩子到了最后一个月B超查出来胎位不正,还脐带绕颈,不可能顺产,不得不选了个日子做剖腹产。唐旭倒是请了假守在产房外,还亲手把她从产床上抱起来一路推到病房,让同病房里的其他产妇们都看得很眼热。程雨自然是骄傲又开心的。

程雨做了母亲,一心扑在了儿子身上。刚结婚时家里住房条件不好,生了小孩娘家老人来不了,公婆身体有病无法照应,几乎全是她自己起早贪黑地带孩子。而唐旭在市委办公室工作,在领导身边,是在吃重的岗位上,几乎天天加班或有应酬的场合,经常到半夜才回家。在产假期间程雨怕晚上孩子哭闹影响唐旭休息,主动带孩子在一个房间睡,让他自己另一个房间睡。这样的日子却一过好几年,似乎两人新婚不久后就过成了无性夫妻。

他们之间为此事不是没有发生过拉锯战。唐旭三十出头,男性荷尔蒙旺盛,常常禁不住想那事儿,却被程雨以各种理由拒绝或斥责。唐旭在内心里面是多么骄傲的一个人啊,事事靠自己搞定,从来不需要低眉顺眼地求人,为这事儿在家里还要次次低声下气的求程雨。求过几次,被拒绝多了,就不再提了,唐旭习惯了躲书房里看书到半夜,然后自己睡,生理问题自己解决反而觉得省心省事儿。程雨一开始也乐得清净。是啊,孩子小时候,女人殚精竭虑的,白天上班,下了班又是全职工作,做饭,喂饭,陪玩,读书,洗澡,哄睡,一晚上下来,耐心和爱心在孩子身上都付出殆尽了。乏了累了,哪有多余的精力和心情伺候唐旭的心情。

当孩子到了上小学的年龄,家里换了大房子,四室两厅的,每个房间都安了床。唐旭有读书的习惯,哪怕下班早也常在书房里看书到半夜。程雨要哄着孩子睡觉,还要早起做早饭送孩子上学,没工夫和他熬夜,风花雪月什么的。

程雨自信地认为,唐旭的心在工作上,不需要自己操心,能管得住唐旭的钱,就能管得住唐旭的人。一年多前,唐旭从市委书记秘书的职位上调任到清河干地方领导工作,吃住在县委接待处,十天半月也不一定回家一次。反正她和儿子是绝不可能从市里去下面的县城里生活。这种两地分居的生活程雨倒不是过不习惯,可是她心里却越来越没有底了。如今唐旭年富力强的,四十岁刚刚冒头就当上了县长,人前人后很是风光。程雨深深感到了危机,时时刻刻提心吊胆,防范着别的女人抢走了她的丈夫。

她的身边常有好多人善意地提醒她:“程雨啊,你们家老唐可真是风光啊,你可要看好他呀,男人有了权,有了钱,可是要变坏的。”也难怪程雨整日里放不下心来,唐旭自从到清河工作之后,统共在市电视台露了两次面,都叫电视台的记者给逮住了,给了特写镜头。无一例外的,唐旭每次身边都有亲密女伴。

一次是在齐都黑牛节上跟刘莺走在一起。画面中唐旭跟刘莺挨得那么近,目光里自然流露着亲近,别人或许不会在意,但这样的举动在程雨眼里却被无限放大了,她的心里装不下唐旭那眼神,那从来不曾投射在自己身上的温柔在乎的眼神,简直成了一块心病。刘莺可是唐旭亲口承认过的曾经的初恋恋人。尤其是程雨听说刘莺不久前离婚了。为了什么离婚,当事人守口如瓶,无从打听。刘莺虽是半老徐娘,但风韵犹存,在这个年龄的女人当中是身材气质都相当优秀的。关键是这两个人还有可能继续在工作中有交集,有太大的可能性再次重燃旧情,继续深入发展感情。

再一次是在市里组织的全市青年读书会上,公布成绩时一个妙龄女子当众抱住了唐旭,女子看着唐旭时候那种柔情似水的目光,那仰慕和爱慕的眼神,多么像自己刚认识唐旭时看到他的样子。众目睽睽之下,电视机的镜头里面,那样亲密的拥抱,那样暧昧的眼神,怎么看都不像是头一回发生了。不光程雨从电视中看到了,全市几百万人也都看到了。程雨暗地里托人打听唐旭身边那女人是什么来头,得知那个女的叫林姗,是清河县的团县委书记,还是唐旭刚到清河上任不久,一手提拔起来的。一不沾亲,二不带故,如果没有男女之间特殊的暧昧关系,唐旭为什么要提拔这个既年轻又漂亮的女人呢?更加让程雨感到抓狂的是,这个林姗都三十岁了还不结婚,甚至连个男朋友都没谈,这不是明摆着想要勾搭自己的男人吗?

对于唐旭本人,她也是不放心的,一个三十如狼、四十如虎的男人,这么长时间一个人住在县委接待处,说是为了工作需要,谁知道他都干了些什么,生理问题又是怎么解决的呢?好几次晚上的时间她都想给唐旭打电话,问问他在干什么,可又怕唐旭正在跟哪个野花亲亲热热,自己反倒讨了个没趣。程雨越想越不放心,越想心里越发纠结,越想,就越发认定唐旭已经出了轨,在外面有了女人。尤其是最近一次回家,唐旭特意摆出讨好自己的样子,还大白天就对自己动手动脚的,看着就像在外面干了坏事回家理亏。程雨心里怀疑者,忐忑着。揪着他质问吧,怕结果证实了自己的猜测,不质问吧,心里暗流涌动,心乱如麻。

中考日益临近,程雨嘱咐唐小飞每天要早点睡觉,养足精神,积极备考。唐旭好久没干那事了,好不容易等到孩子睡下了,特意洗了个澡,光溜溜躺在床上,只盖个毛巾被,只开个昏暗的台灯,一边看书记笔记,一边等着程雨。等到程雨东摸摸西转转忙完杂事,终于躺在了床上,唐旭把书本往地上一扔,翻身一把搂住程雨,压了半个身子过来。程雨一边推开唐旭,一边说:“你干什么呀,脏兮兮的。”

唐旭指着自己的胸口说:“我刚刚洗了澡呀,还打了磨砂的沐浴露,你闻闻,你闻闻,身上还香喷喷的呢。”

程雨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脱口而出说:“这恐怕是野花的味道吧?”

唐旭怔了一怔,松开了手,然后默默起身,抱着枕头被子去了书房。在小床上躺下来,呆呆地看着天花板,两行清泪,从眼角处流了出来。这是他自打跟程雨结婚之后,第一次落泪。

唐旭承认自己内心里曾经起过狂风波澜,有过对刘莺的无法割舍的深情眷恋,心意相通时那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默契愉悦,也有过对林珊的怦然心动和意乱情迷,在一个优秀美妙的姑娘崇拜仰慕目光中的陶醉眩晕。但是关键时刻自己都克制住了,用意志力战胜过去了,算得上经得起党和人民的考验了。唐旭自认为坚守了内心之中的道德操守,压抑了情欲上的诱惑煎熬,摸着良心说自己真的没有作出任何实质性对不起婚姻的行为。

躺在小床上,唐旭辗转反侧,让他难以接受的是,自己为了家庭和谐,为了事业进步所做的种种努力,在程雨眼里竟然是令她作呕的作秀。从晚饭桌上话语里的含沙射影,态度里的冷嘲热讽,到床上身体的避之不及,一切都说明她早就怀疑甚至早就认定了自己的出轨。人是要自尊心的。唐旭不愿去为自己解释,也不愿去争吵自证清白。程雨你凭什么这样对待你自己的丈夫呢? 你的丈夫在别人眼里是堂堂男子汉,英俊潇洒,博学多才,官场商场游刃有余,就算有别人仰慕,还不是你的眼光独好啊?

唐旭怎么也睡不着觉,从书架上拿起那本《三国志》。这本书,唐旭不知道读过多少遍,每一次,都能够从书中品悟出许多道理。今天晚上,字却老在眼前晃,怎么也看不进去。一直捱到凌晨两点了,唐旭仍然心绪不宁。他感觉极度的孤独,极度的冷清,非常想找人说说话。他拿起手机,发了一条微信:“你还好吗?”

信息发了出去,唐旭就把手机丢在一边,闭上了眼睛。没几分钟,却有些后悔了,后悔不该这个时间给人家发信息,后悔不该在这个时间,给人家发那样的内容。如果是在大白天,给一位异性发这样一条信息,或许人家还不会多想,这大半夜的,问人家好不好,这不是明摆着,自己躺在床上睡不着觉,想她了吗?这也太暧昧了吧。唐旭赶紧拿回手机,想要撤回那条内容,却已经超时,撤不回来了。

“唉!”唐旭叹口气,心想,或许,她会读懂自己这句问候的含义吧。既然已经发出去了,那就一切都由着老天爷去安排吧。

不一会,对方回复说:“我还好,你呢?”

唐旭说:“我也好,就是想你了。”

对方说:“怎么想我了?”

唐旭说:“用心想你了。”

对方说:“既然想我了,那就过来找我呗。”

唐旭说:“好,那你等着我,我过去吃了你。”

对方说:“好吧,那我就看你怎么吃了我。”

唐旭赶紧出了门,可一出门,就陷入了茫茫人海,满大街上全都是人,一个个脚步匆匆,他一个都不认识,他也不知道自己站在什么地方,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正在他焦急万分的时候,突然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一阵疼痛,睁开眼睛,只见程雨站在自己身边,一只手里攥着他的手机,另一只手里抓着一只拖鞋,怒目圆瞪。唐旭揉了揉眼睛,才知道自己刚刚是在做梦,被程雨一拖鞋给抽醒了。

唐旭莫名其妙地问:“程雨,你这是怎么了?”

程雨怒不可遏地吼叫道:“怎么了?你还问我怎么了?大半夜的不睡觉,跟你的相好偷偷摸摸搞地下工作,唐旭,你可真行啊,过去我一直只是怀疑你,今天总算是抓住了你这只狐狸的尾巴!”

被程雨这么一通劈头盖脸地数落,唐旭终于也爆发了:“程雨!有什么话你当面说清楚,我到底做什么地下工作了!?”

程雨拿出唐旭的手机,指给唐旭看,只见凌晨两点一刻,唐旭给刘莺发了一条微信:“你还好吗?”

早上七点四十分,刘莺给唐旭回复:“我挺好的,你怎么那个点了还不睡觉?”

唐旭看清楚之后,看着程雨那张扭曲的脸,说:“有什么问题吗?这两句对话能说明什么?”

程雨怒吼道:“能说明什么?你心里最清楚!两句对话?你们前面的那些聊天记录,早都删掉了吧?”

唐旭平静地说:“就只有这两句。”

“就两句,就两句!大半夜地发微信,就说这两句话,鬼才相信你!”说着,程雨抡起拖鞋狠劲地抽打唐旭。唐旭抱着头,趴在床上,不解释,也不反抗,任由程雨发泄怒气。鞋底雨点般抽打在唐旭身上。打累了,程雨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呜呜地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说:“我在家里一心一意地照顾老人孩子,你却在外面偷人,你的良心让狗吃了,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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