逻辑自洽
原创长篇小说《逻辑自洽》5 临终关怀/ 6 风水评价项目
作者: 提壶灌顶
作品简介：这是一部披着网文外衣的现实题材小说，忠实的呈现内地中产阶层的喜怒哀乐和行为逻辑，阴阳师、注册会计师、软件工程师，三师傍身，历练江湖！
第五章 临终关怀
最近，市商业银行改制，一家大型国有矿业公司要收购银行股份，成为控股股东。按照惯例，国资委要对银行进行清产核资和资产评估。会计师事务所可以介入其中的清产核资业务。
查所长是银行系统出身，人脉资源丰富，商业银行的书记兼行长就是查所长当年的同事，她当然不会放过这次机会。
市商业银行的费用总预算是200万元，清产核资和资产评估各占100万。对中小事务所来说，这属于大项目。所以，查所长这两天特别忙碌，跑前跑后安排员工准备投标资料。
王先林很想参与这个项目。100万的项目，按照12%的提成比例，就是12万，项目经理从中拿个七八万是顺理成章的事。有这七八万，再卖点股票，王先林就可以买辆轿车，一来上下班方便，二来做项目可以不用打的，三来也让赵妍和女儿高兴高兴。但查所长始终没有明确项目经理人选，当然这也是正常现象，竞争这个项目的事务所很多，谁都没有十分把握。
一天上午，王先林正写报告，梁红艳风风火火跑进来，手里拿了一份报纸：“出事了！出事了！王哥快看！”
“啥事？大惊小怪的！”王先林接过报纸。
原来是他们刚刚交了审计报告的硬质合金公司出事了。出纳员失踪的案子已经破案，并不是出纳员携款潜逃，而是保管员小黄杀死了出纳，盗取了6万元货款。
硬质合金公司的保管员和会计、出纳共用一间办公室，办公室的里间是宿舍，每天晚上，三个人轮流值班。轮到出纳值班的时候，小黄约了一个朋友一块来住。到了深夜，两人用弹簧刀逼迫出纳打开保险柜，然后用尼龙绳把他勒死，又把尸体从后窗送出厂区，两人骑摩托车一前一后把尸体夹在中间，运到郊外，最终把尸体抛进一个废弃的矿井里。第二天小黄若无其事的继续上班。
直到一个月前，有人清理矿井准备重新开矿，却不想清理出一具尸体。
不出所料，小黄和他的同伙都被判了死刑。
毕竟牵扯到三条人命，几个看了报纸的人围在一起议论，不免有些唏嘘，感叹江湖凶险，命运无常。
写了一天报告，晚上王先林有些疲乏，伺候女儿写完作业，一家人就早早的熄灯睡觉。
半夜，王先林被电话铃声惊醒，摸起手机一看，是硬质合金公司董事长冯总。
“王老师，你快点起来，我们在楼下等你，有点事需要你处理。”
王先林从床上坐起，隔着窗纱看到一辆警车停在楼下，车上警灯闪烁，发出刺眼的红光。王先林边穿衣服，边问：“什么事？怎么还有警车？”
“你先下来，下来就知道了。”
赵妍也看到了警车，王先林出门，赵妍跟在身后，慌慌张张的问：“你是不是在外面惹了什么祸？怎么警车都来了？”王先林不答话，两人急急忙忙下楼。
一见冯总，王先林就问：“怎么回事？”
不等冯总开腔，开车的警官接话道：“不用慌，没什么要紧事，看把你两口子慌的！”警官慢条斯理的点上一支烟，道：“是这么回事，最近不是有个死刑犯吗，叫什么黄……黄强，明天执行死刑，今天问他最后还想见什么人，他说想见你。所以请你走一趟。”然后向赵妍挥挥手，“回去睡你的觉，你老公不会有事的。”赵妍将信将疑的转身回家。
王先林上车，警车启动。王先林边擦汗，边问：“他为什么要见我？我跟他非亲非故的。”
警官道：“听说你给他算命，说他有牢狱之灾？”
王先林道：“是有这么回事，可那都是朋友在一起算着玩儿，不想真出了事。”
“这么说，你有教唆犯罪之嫌啊。你看，他正处在感情冲动的年龄，你说他有牢狱之灾，他就破罐子破摔，本来可能只是想作案，让你一鼓励，干脆实施了，你说你是不是教唆犯罪？”
“警官，话可不能这么说。我给他算命的时候，他早就杀了人，只是当时还没有破案。”王先林急忙辩解。
“哦，是这么回事。”警官不再说话，默默的加大马力，车子一路飞驰。
黄强作案后没几天，就惊动了公安局。公安局来公司勘验现场的时候，会计和小黄都接受了警察的问讯，小黄表现很淡定，还主动端茶倒水，为警察提供后勤服务，没让人看出一点破绽。
一个月后，看看风头已过，小黄用赃款买了一枚纯金戒指，在妈妈生日那天亲手送给她。妈妈很感动：“平常看着没心没肺的，想不到还有这份孝心。”戒指戴在手上沉甸甸的，妈妈不放心地问道：“这么大个儿，得花不少钱吧？钱是从哪儿来的？”
“这不用你管，反正不是偷来的。”钱确实不是偷来的，只有黄强知道，其实是抢来的。
接下来生活好像又回到了以前风平浪静的状态。小黄表面淡定，内心却经常莫名恐慌。白天骑摩托车上班，如果碰巧有警车经过，他会怀疑自己是不是被人盯梢，于是不由自主地加大油门，有一次就因为超速被交警逮到，罚了五十元钱。
除了警察，还有一样东西会让他心惊胆战，那就是绳子。当初他把作案用的尼龙绳跟尸体一起抛进了矿井，这点他记得很清楚。一天下午，准备骑摩托车回家，他摸索着从座位下的储物箱里拿手套，一截绳子被不小心带出来。他像徒手抓到一条蛇一样惊慌大叫，触电般把绳子扔到地上。同事们被他夸张的表演逗得哈哈大笑，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真的被吓到。当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找了个没人的地方连抽两支烟才缓过劲来。
晚上做梦，要么就是被警察跟踪，要么就是身上背着尸体，被压得喘不动气。
那天他请求王先林给他算命。摇卦的时候，他竭力装出坦然自若的样子，但手却有些不听使唤。听到王先林对他命运的预测，犹如五雷轰顶，他一下呆住了。幸好当时反应快，他想到一些无关紧要的话搪塞过去。
如果真的是命中注定，那也就没有什么好后悔的，后悔也无济于事，想到这里他反而一下子恢复了平静。潜意识中他甚至希望早一点看到自己的结局。
那天看到警车再次开进厂区，小黄自言自语道，终于来了。他没有逃跑，没有恐慌，淡定如常。
明天执行死刑，晚上民警问他最后还想见什么人，他嘴唇蠕动了半天，却没有回答，这深更半夜的，他不想给人家添麻烦。直到民警第三次问他，说这是最后的机会，他才说出那个他最想见的人的名字：“王先林”。
王先林进了审讯室，看到手铐脚镣加身的黄强，两人面对面坐下，王先林想了半天，不知道从何说起。黄强抬起双手理了理头发，说：“王老师，真不好意思，这深更半夜的，把你叫来。”
“这没什么，有什么话你尽管说。”
“其实也没什么说的，我就是想再听一听那天你给我算的那一卦，你再给我详细解释解释。”
“那天你摇出来的是‘离卦’，”王先林回忆道，“结合用神和当天的四柱，确实是大凶之卦。”然后他根据记忆用手指在桌子上描出卦象，又从五行生克的角度详细解释了算命结果的由来。
“这么说，我现在的结局是命中注定的了？是逃不掉的，对不对？”
“……”王先林无言以对。
“那王老师，假设，我是说假设，当年我去当了兵，你说我会不会真的有前途？不瞒你说，当年我还真的想过当兵，可是后来老爸托关系帮我找了这个工作，就放下了。如果当了兵，我就不会犯罪，不说将来当将军，就只是躲过这次牢狱之灾……”。
“不对，是血光之灾。”王先林纠正道。
黄强笑了笑，说：“对，躲过这次血光之灾，我就心满意足了。”
“但可惜，走到今天这一步已经没法挽回了。”王先林叹口气道。
“是啊，明天你们上班的时候，九点半，”黄强回头问警官，“是不是九点半？”警官点头，“我的这一辈子就结束了，想当兵也只有等下辈子了。”一句话说得王先林眼睛湿润起来。
“我有两件事，需要王老师帮我办，”黄强开始交代身后事：“第一件，是去张耀强家，就是出纳家，去看看他老母亲。我跟张耀强本来关系不错的，也见过他妈妈。说来你可能不信，我当时就像鬼神附体一样，不管不顾的要了他的命。你把给我算的卦说给他老母亲听听，跟她说这是命数，让她好好过日子，不要天天恨我。”
王先林点头：“这没问题。”
“第二件，有机会的时候，跟我父母也说说，我不是故意气他，我是身不由己。我跟我爸关系不好，我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只知道对我活骂乱嚼。”
王先林点头：“我会的。等老人心情平复以后，我会跟他们好好谈谈。”
“一定啊！”
“一定！一定！”
……
走出监狱，一阵凛冽的夜风袭来，王先林不由得打了个激灵，看看天空，东方已经泛出鱼肚白。警车上，还是原来那个警官在等着他。
车子在凌晨空空荡荡的马路上疾驰。
警官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是啊，听他说的话，根本不像坏人。”
“我说，王老师，你给他算命，你真的有把握吗？”王警官道。
“那当然，要不是有十足把握，我也不会把这样的结果告诉他。”
“有十足把握？”
“那当然……”
警车突然来了个急刹，一下停在路中间：“如此说来，我还不能放你走，你这属于知情不报啊！你有包庇嫌疑！你当时为什么不报警？”警官厉声喝问。
“啊……啊……”一句话把王先林噎得直眨巴眼，嘴里啊啊半天也没想出该如何辩解。
“看把你吓得，”警官抚掌大笑，道：“我瞌睡了，就是想抽支烟提提神。”说着掏出烟卷点上，然后再次启动警车。
“看把你吓得，活像个龟孙子，哈哈哈！”
……
王先林两次料事如神，梁红艳都是最直接的见证人，这让她不禁对王先林和周易佩服得五体投地。业余时间，她把会计书暂时放一放，开始一字一句研究《周易预测与命理学》，但看来看去犹如天书，看了两三天仍不知所云，只好放弃，最后她干脆把书也还给了王先林。回头再看注册会计师教材，感觉格外亲切，不得不承认自己还是适合学会计，虽然也有些艰深晦涩，但起码里面说的都是人话。
其他同事陆续也听说了王先林预知凶案的事，但都没有表现出特别的热情。大家觉得这或许不过是巧合，而且即便确有其事，这不着边际的东西与审计所要求的严谨作风存在巨大反差，所以最好还是保持适当距离。
第六章 风水评价项目
查所长最近对王先林倒是表现得很热情，那天快下班的时候，她专门来到王先林身边聊天，临走告诉王先林要借他的软件开发工程师资质一用，说商业银行项目投标需要。软件开发是王先林的老本行，他想都没想，就给她发了扫描件。
那天，王先林又接到硬质合金公司冯总的电话，约他到公司来一趟。王先林想，都过了这么长时间了，难道是黄强那边有什么新消息？还是审计报告有什么问题？
王先林提着电脑包匆匆赶到冯总办公室。冯总热情招呼，客气的泡茶递烟，然后一落座就叹气道：“公司出这么大的事，老哥我日子难过啊！”
“这事让谁遇到都会糟心。”
“黄强真不是东西。如果不是他老爸让我关照，我才不会用他。他老爸黄局长是管税务的，正好负责咱们这一片，这不是想着搞好关系嘛，就让他当了保管，没想到会引狼入室。”冯总道。
“是啊，看着挺正常的小伙子，居然心这么狠。”
“王老师是高人，只有你是把他看透了的。”
“冯总客气了，我那也只是碰巧。”
“王老师不要谦虚。你知道，我这两年一直不顺，正需要你指点。”做审计项目的时候，王先林已经听到一些关于冯厂长的风言风语。冯厂长说的“一直不顺”是指他的家庭，几年前因为婚外情他跟原配离了婚，随后跟小三结婚，婚后小日子过得格外滋润，谁料好景不长，从去年年初，继任妻子得了抑郁症，经常莫名其妙的大吵大闹，严重时还闹自杀，把冯厂长弄得焦头烂额。最近公司又发生凶杀案，更是让他几近崩溃。
当时，关于冯厂长家庭变故的小道消息传到王先林耳朵里，他还有点幸灾乐祸，认为这就是所谓的因果报应。但今天，当故事的男主角向他当面吐露心声的时候，他却动了恻隐之心。病急乱投医，王先林猜测，一定是他知道自己预知凶案的事，才找他来的。
“冯厂长，我只是业余时间看了些闲书，不是什么高人。平时闲着没事，给朋友三四解解闷儿是可以的，让我指点迷津，是你高看我了。再说，我今天没带书，咱这水平，离了书是没法算的。”王先林真诚的说道。
“我就是相信王老师这样的实在人。今天不是请你算卦……王老师或许不知道，我的败运是从买那套房子开始的，我想请你帮我看看房子，是不是风水不对付。”
关于风水，王先林有很多心得，自认为已经掌握了一些精髓，只是一直没有得到实践的机会。其实，无论是算命、相面，还是看风水，强调的是一种直觉，或者叫“洞察力”，说白了，你并不是“用眼睛看”“用耳朵听”或者“用鼻子闻”，而是用全部身心进行所谓“关照”，是你同时调动“眼耳鼻舌身意”的功能，从而获得了一种综合性的“感受”。民间的说法很形象，叫“开了第三只眼”，正可以用来形容这种状态。
一瞬间，王先林闭上眼睛找了找“第三只眼”的感觉，然后说道：“我可以帮你看看，但可惜我没有罗盘，只能看个大概。”
冯厂长如释重负，脸上有了笑意：“这就对了。王老师放心，我不会让你白费心，报酬这一块咱老冯心里有数。”
于是，冯厂长开上奥迪，带王先林去看现场。
这是一片位于偏远郊区的别墅群。可能因为建成时间不长，周围还没有连片开发。小区背靠几座小山包，山上树木成林，蓊蓊郁郁，倒是充满野趣。小区前面是一条新修的柏油马路，路上车马稀落，还完全不成气候。小区往西是城区，往东则是稀稀拉拉的村庄。
车子开进小区。王先林发现小区里绿化搞得不错，但入住率不高，几乎看不到人间烟火气。
车子停在冯宅大门口。王先林下车仔细观察。两层小楼，带点欧式风格。红色屋顶上矗立着三座圆形尖顶，中间高两边低，是风水学中典型的“火”型风格。
从家里摆放的家具和布局，可以看出冯厂长明显属于“先富起来”的那一批人。落座后，保姆递上茶水，冯厂长示意王先林参观一下二楼，王先林说：“先不用了，我想问问嫂夫人的生辰八字。”
“生辰八字？这我还真说不清，要不我叫她起来问问？”
保姆朝二楼努努嘴，摆摆手，意思是夫人在卧室睡觉，不能吵醒她。
“那她是哪一年出生的？”王先林问道。
“这我知道，她比我小两轮，今年二十六。”
王先林坐在沙发上自顾自喝茶，半天没有说话。
大约过了半小时，王先林起身：“冯总，咱们回办公室吧？”
“好，好，咱们走。”冯总殷勤的帮王先林提电脑包，一副不明觉厉的崇拜表情。
路上，王先林一五一十说出自己的判断。
“这套宅子属于典型的‘火旺水乏’格局。本来小区前的马路在现代风水学中可以代替‘河流’的功能，所谓‘车水马龙’是也。可惜，车辆太少，相当于行将干涸的小河。小区背靠的三座山包呈现‘火’型布局，房屋的尖顶又加强了火势。因此总体格局与嫂夫人‘水’型命格不合，也与冯总从事的‘金’型事业相冲。”
“对，对，正是这个理儿，那该怎么办呢？”冯总显出茅塞顿开的神情。
“卖掉！”王先林斩钉截铁道。
“然后？”
“到市区买一套临江的房子，最好是二手房。”王先林道。
“哎呀！”冯厂长拍了一下方向盘：“怎么跟我想的一样！”可能是感觉到语言不够文雅，不足以体现其学术性，冯总马上补充道：“我也早有此意！”
“所谓大隐隐于朝，中隐隐于市，小隐隐于山林。冯总目前不妨做个中隐。”王先林不动声色道。
“哎呀，我怎么早没认识你！相见恨晚，相见恨晚啊！”
两人聊了一路，越谈越投机。分手的时候，冯厂长提了一项要求：“我这个小媳妇很不省心，要说服她搬家不容易。你看这样好不好，你把你刚才说的话写成书面文章，我到时候拿给她看，就说这是专家的意见，她或许就会接受。”
“要出正式报告？这个可得动动脑筋。”王先林道。
“王老师费心，这个难不到你。”
晚上，王先林给赵妍打电话请假，说事务所加班，然后开始琢磨报告的内容。他参考审计报告和资产评估报告的格式，绞尽脑汁，数易其稿，终于完成初稿。报告大致是这个样子：
阳宅风水评价报告
冯泰然施主：
本风水师接受委托，对冯施主所住阳宅进行风水评价，并出具风水评价报告。吾之评价是依据现代风水学理论做出的，本评价报告仅关注阳宅风水质量及与户主五行生克状况，对房屋产权不做认定。
待评阳宅位于曲水河市庆丰区翠亨村小区。小区东径102°10',北纬24°23'，北靠梅山山脉，南邻148国道，东接丰台镇，西衔曲水河城区，属曲水河市新开发商住区。
施主阳宅，独栋别墅26号，呈现火旺水乏格局……。
……
古云：“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秧。”施主乐善好施，古道热肠，善名远播，四海称扬。望再接再厉，广行善事，他日必将家宅和睦，人财两旺，万事顺遂！
风水评价师 王先林
时在 庚子年冬月
斟酌报告抬头“施主”的称呼，花了王先林半个多小时。开始想到“同志”“老总”“总裁”等等称呼，均感不甚贴切。
落款他盖了自己的注册会计师私章，虽然不太吻合，有些不伦不类，但毕竟是一方红印，看上去显得很正规，用来糊弄冯总媳妇应该不成问题。然后借用事务所的硬质封面，一式两份，装订成册。王先林捧在手中，翻阅一遍，感觉甚是满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