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沉甸甸地重,魂灵在轻飘飘地上升,而肉体却不能随之飞舞起来。
醉意微醺的夏禾沉沉地睡去,却在半夜时分突然惊醒过来。不知是因为酒精的麻痹作用,还是因为白日所受的刺激太强烈,他感觉身子虽依然乏力、不听使唤,可脑子却格外地清醒。他躺在床上,圆睁着双眼,思绪宛如朔、望日的潮水,大起大落,涌动不已。这潮水,幽幽乎荡走了昔日的甜蜜,留给他的除了药渣入口一样的苦涩,还有蚀骨燎心的恨意。
他将自己与絮儿的过去从头至尾仔细捋了一遍,于是,痛、悔还有恨盈塞了他的心,且在他的血液里持续地扩张、弥散,这让他躁狂得想抓墙,而曾经有过的、那炽如烈日般的爱却被排挤到了一个角落,黯然失色。
夏禾辗转反侧,内心象是被一条蛇在噬咬着,这让他痛到快要窒息,这痛逼迫着他的脑海里反复出现这样的念想:有那么一天,总会有那么一天,她会匍匐在我的脚下,祈求我,求我的怜悯和原谅,她会后悔的,一定会的,可是,我必定不会低下头来看她一眼的,她活该!她自找的!娼妇,不,婊子,滚犊子去吧,滚得越远越好,最好去死,我不会浪费一滴泪。
今后的日子里可以没有絮儿,可是,他却见不得她活得开心,尤其让他痛断肝肠的是,她竟然,竟然……唉!
次日,夏禾提前下了班,他开车径直去了那个他曾经工作过几年的大学,那个他十分熟悉然而却从未感到过亲切与温暖的地方。
夏禾将车停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处,从这里,他既可以很好地隐蔽自己,又可以一眼望见所有走出那个办公楼的人,他在等她,等他的那个前世今生的冤家出现,因他知道,这是她的必经之路。
一整天的胡思乱想,伴随着起起伏伏的情绪,悔恨交加、爱怨交织,折磨得他惶惶然,内心深处,他已经不那么在乎那个贱女人了,可他却不能不在乎那个令他感到蒙受奇耻大辱的猥琐男人。夏禾恨她,然而却更恨他,或者说,是因为横刀夺己之爱的人,竟然是那小子,他不由得妒火中烧、仇恨满腔,他想要拥有絮儿的念头已经或正在渐渐地减弱、消失,然而,他却不能容忍她对那样的一个男人投怀送抱。她,甚至还想要与那人相伴一生!这,更让他抓狂躁怒,倍感失意,他从来都是个占有欲、控制欲极强的人,即使是他弃掉的敝履,他也决不丢给他不喜欢的人,他要阻止她,想尽一切办法去阻止他们的结合。既然无法得到那块玉,那就毁掉她,毫不吝惜地毁掉她!他用不着去珍惜别人的东西。
夏禾躲在车里,目光呆滞地望着车窗外的行人,认识的和不认识的,匆匆忙忙地在他眼前穿梭往来,没谁给他留下任何印象。此刻的他,目中无人,甚至连Johnny从他车边经过,都没有触动他丝毫的感觉,他不想跟那个待己刻薄的人打招呼,在Johnny手下的日子里他从没有过开心,更没有过自由可言,有的只是奴性和日渐缺失的自信心。从前,他跟Johnny是雇主和雇员的关系,为了拿个绿卡,这让他不得不看老板的脸色行事,唯唯诺诺、小心谨慎地服从,甚至违心地屈从,而如今,他就像飞上枝头的乌鸦,就连喜鹊也不得不高看它一眼。
Johnny低头走着,背有点驼,脚步似乎也有些沉重,他的头发虽然修剪得整齐,但两鬓的白发都已经似雪如霜了。
“嗤”,夏禾轻轻地启唇一笑,万千话语,还有满腹的怨恨与不忿全都凝炼在了这一声中,他感觉自己其实是个挺能宽容别人的人,Johnny对不住他的地方多了去,然而,他却轻易地就这么原谅了他。
但那个人不一样!他仗着猫拳狗腿地能舞划几下,便趁火打劫、横刀夺爱,此仇不报我枉为男人!
夏禾乱乱地想着心事,忐忑不安地等待着,夕阳在一寸一寸地西移,落霞的余晖还是透过了暗色的车窗玻璃,映在了他的身上,车内尽管开着空调,可这冷气,掩住了外面的闷热却阻不住他内心的躁热,直到那个熟悉的、婀娜的身影飘然出现在眼底,他立刻感到了一阵陡起的寒意迅速传遍了全身。
絮儿袅袅婷婷地走近,她还是那么健美,那么阳光,那么美丽。在他眼里,她风华依旧、美丽如初,只是,她已身心俱归他人了,这,让他那脆弱的心碎得象掉在水泥地上的玻璃杯,无从收拾,也无法收拾了。
夏禾一阵心悸,目光紧紧跟随着絮儿的身影在移动。
她从他的车旁走过,缓缓地走向她自己的车子,高跟鞋踩在地上,似乎在发出“得得”有节奏的声音,这幻觉中的声音好似一把尖锥,一下一下地在扎着他,让他的心随之一抽一抽地发紧。
唉!夏禾轻轻地叹了一下,酸甜苦辣,各样滋味倏然涌上心头:爱一个人容易,可忘记一个人却是如此地难啊!
“她,她、她竟然如此狠心,我哪里不如他啊!”夏禾痛苦地闭了一下眼睛,当再次抬起他那沉重的眼皮时,见她探手在挎包里摸索钥匙,他这才猛然觉醒过来,他狠狠地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猛地打开车门冲了出去。
柳絮儿将钥匙塞进车锁内,正要扭转它将车门打开,却忽然听到一阵紧迫凌乱的脚步声近了,随即,在她尚未反应过来时,背后急促的喘息声中,一只粗大的胳膊伸过来,死死地挎住了她的胳膊:“絮儿,找个地方说句话!”
他动作粗暴,口气生硬,意愿不容置疑,直吓得柳絮儿浑身一抖,慌乱的心还在怦怦地跳着,她便知道了身边之人是谁了。
柳絮儿稍稍定了一下神,知他这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她抬起头来,侧脸看着他,眼里弥散着鄙夷的目光,她冷冷地低声命令他:“放开我!有话好好说,否则,我喊警察了。”
他的臂腕更加有力,紧紧地箍着她的胳膊不放,他抬着下巴朝天望着,看也不看身边的这个女人,也冷冷地回她:“只要你不怕咱俩的丑事被你的同事们知道,你就尽管喊,反正我这个破罐子不怕再摔一次,大不了咱玉石俱焚。”
柳絮儿涨红着脸,惊讶地望着他,双唇不停地在抖瑟,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夏禾松开她,胳膊顺势往下一滑,随即又将他那粗大有力的手扣住了她冰凉的手,他歪头瞧着惊恐不已的她,口气变得温和了许多:“走吧,久没见了,咱找个地方叙叙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