幺舅
为画甘愿被人骑,滚滚红尘何处栖。
悬壶济世用画笔,终学陶公采东篱。
幺舅和我同属马,但他是大一轮的马。既然都是马,那一定是马味相投。小学前对幺舅的印象非常模糊。比较清晰的印象可以追溯到一九六二年的一个星期六,从重钢 (十八冶)回家后,他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看书,跑过去坐在脚板上让他往上翘。当作翘翘板来用。又抱住他的小腿当马骑。属猴的弟弟和我一样,经常把他当马骑。猴子骑马是不是很有趣呀!
幺舅是在我家长大的。49年外公发生变故后,部队上的二姨找人把幺舅,幺姨和外婆千里迢迢从万县送到哈尔滨。两年后又随父亲从冰城到了山城。而后就读于瓷器口28中。成绩优秀达到清华的录取线(文革中有人看到挡案),但因家庭出身,只能到十八冶当电工。教育程度高,又聪明,这个二级电工往往可以解决许多疑难问题。
工作上没有挑战,出身又不好。二十出头的幺舅就把那用不完的精力发泄在油画上,想做毕加索。早在初中升高中时,就想报考四川美术学院附中,可母亲坚决不同意。八岁那年的夏天,被幺舅哄到楼上说可以光荣地成为模特儿。问什么是模特儿,他说坐着不动就是。坐了一会儿就坐不住,他说不行一定要坚持住,画完就可以到他肩膀上骑马。
为了学画画不知当过多少次马。虽然聪明也很勤奋,后来在重钢也小有名气,文革时,老人家的像是他的作品。画画可是要有一定的天份的呀,不是光靠努力就行的。不过,努力也不是没有任何收获。后来不是也成了江津文化馆的熊老师。表弟也没有辜负期望成了西南大学的美术副教授。
幺舅每次回沙坪坝都要和母亲争论同样的问题: 鸡汤和鸡肉哪个更有营养?幺舅说鸡肉,而学化学的母亲则说都在汤里。这个话题每次都是由幺舅舅挑起的,争论了很多年谁都不能说服对方。后来家里三个不姓熊的听烦了。说两只熊可不可以不打架了。现在回想起来,可能是他们两个交流的特殊方式。
幺舅小母亲十八岁。从八九岁起就跟母亲一起生活。在精神可能把姐姐当作母亲。俗话说长姐为母,这一点在弗洛伊德的理论上是可说得通的。大事上幺舅都要征求母亲意见的,母亲对幺舅也非常的关心。比如,幺舅不知道省钱,所以一直没有手表。文革初,母亲花了一个月的工资买了一块上海牌的半钢手表并让我和弟弟送到重钢。母亲也非常关注幺舅的婚事,到处介绍对象。母亲生病时,舅妈身体也不好,幺舅一时分不开身。母亲去世的前几天一直念道着为什么幺舅还没来。有一种母亲对儿子的爱恨交织的情感。
对弟弟和我来说,幺舅与其说是舅舅,还不如说是兄长。最喜欢去幺舅那里耍。可以到高炉下面洗澡 ,可以听幺舅和朋友聊天,更重要的是感觉到自己是大人了。幺舅从来不对我们说教,只是倾听。再像朋友一样谈谈看法。所以,弟弟和我很多话只讲给幺舅听。
幺舅在建院东村的小孩子里面也是名人。弟弟的跟班和我的朋友都知道有电工刀的幺舅又回来了。他非常平易近人,对我们的小伙伴们都没有架子,所以小孩子们都喜欢他。而且幺舅知道的东西很多,又会讲话。在‘江津之缘’一文上网后,还有一个弟弟当年的小跟班说很想再看看幺舅和那电工刀。有时在想是不是我们对他有英雄情结。
幺舅虽然是工人,但更像文人。有点仗义疏才的意思。对金钱看得很轻。每次和朋友吃饭都是看见他在付钱。工人老大姐家里有困难借钱大概都是肉包子打狗吧。工作了四五年,没有存款连表都是母亲给买的。
正因如此,朋友甚多,也容易给他人交朋友。六八年到遵义躲武斗,碰到二姨邻居家从重庆来的亲戚,米加,毛兄, 二哥。结果很快成了朋友,天天一起下河游泳。后来还开玩笑说是在遵义认识的。
不幸的是幺舅舅在个人问题上比较坎坷。幺舅一米七四,在重庆人里算是高的,又是高中毕业生。可是出身不好,又不存钱。工作多年近三十也没有成家。很多次相亲弟弟和我都抢着陪同,当狗头军师。都想有一个好舅妈。有一次本家介绍他的侄女。姐姐相亲妹妹陪同。舅舅相亲侄儿们陪同。看上妹妹,叫他去追求 ,结果也不了了之。后来还是大舅舅介绍了江津米花糖厂的舅妈。就调到江津文化馆去发挥他的美术梦想。要知道当时是没人愿意去江津的。知道幺舅去了江津不知道多少人都不高兴。
几十年过去了。幺舅的音容笑貌还是我做模特儿时的样子。大概也不会变了。据说在江津县城,文化馆工作的熊老师不比电影院的大熊老师逊色。退休后,幺舅终于放弃了画家的梦想。发扬了学画的精神,悬壶济世。免费给熟人,亲戚看病。画笔也用来写处方了。又学陶渊明,采菊东篱下,悠悠见南山。在屋顶,种瓜种菜,养鱼种果树。不知此刻,是否正在那一亩三分地里,悠闲自得。品味人生。
我是幺舅的第一个模特儿。今天我这个模特儿倒打一耙给幺舅画了一张素描,不知道东村,重钢和江津县城的老少爷们是否觉得这张素描可画得传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