逻辑自洽
提壶灌顶
原创长篇小说《逻辑自洽》27 净身出户(3) / 28 扶贫资金审计(1)
作者: 提壶灌顶
作品简介：这是一部披着网文外衣的现实题材小说，忠实的呈现内地中产阶层的喜怒哀乐和行为逻辑，阴阳师、注册会计师、软件工程师，三师傍身，历练江湖！
第二十七章 净身出户3
张升南趴在地上，一动不动。隐约听到警车尖利的呼啸声，一会儿又传来救护车的鸣笛声……。
模模糊糊听到有人说：“肋骨骨折，必须马上手术！”他感觉自己躺在床上被人推着换了一个房间。
“没有家属签字怎么办？”有人问。张升南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手术台上，几个穿白大褂的人正围着他忙活。护士说：“他醒了！”说着拿过手机交给张升南：“这是你的手机，能不能联系一下你的家属？”
张升南接过手机，拨通了罗茜的电话。
胸口闷痛，不敢大口喘气，脑袋也不敢活动，全身像散了架一样，张升南全然顾不上这些，此时，他最关心的是，罗茜对这件事是不是知情。
“茜茜，我出车祸了，你要不要来看我？”
“车祸？严重不？住院没有？哪家医院？几号房间？”听得出来罗茜非常着急。
护士给她报了地址。张升南心情平复了不少，心想，我就知道罗茜不会这么绝情，一定是追求她的那几个小混混背着她搞的事情。
医生拿过一个平板夹子交给张升南：“我们不等家属了，你自己签个字，放心，对我们来说只是个小手术。”张升南接过夹子，在手术单上签了字。
麻药很快起效，张升南脑袋嗡的一声，进入昏迷状态。
……
等再次睁开眼睛，张升南发现自己正躺在病床上，耳边响起一个小伙子的声音：“他醒了！”一会儿医生和护士进来，围在床前一通检查。等医生和护士走后，病房里只剩一个西装革履的小伙子。小伙子从提包里拿出一摞纸，起身来到床前，张升南顿时产生一种不祥的预感。
“张主任，我叫贾冰，是罗茜女士委托我把这份文件交给你。”说着递上文件：“您不用着急，什么时候恢复得差不多了，再看看文件，该签字就签字。”
张升南接过文件放在枕头边。小伙子说声再见，转身走出病房。
不用看就知道是离婚协议。张升南猜测，一定是找小姐的事暴露了，小混混们打了他以后，又向罗茜汇报了这件事，才会让罗茜痛下离婚的决心。张升南对昨晚发生的事后悔不迭，咬牙切齿的骂道：“张升南，看你这副德性，你他妈什么时候能变得有点儿出息！”。
估摸着小伙子走远了，张升南叫护士进来，跟她要卫生纸。护士道：“你现在可不能自己去上厕所！要是不听，出了事我可不管！”
“这我知道！照你的意思，我不拉屎就不能用卫生纸了呗？你这是什么逻辑！”
小护士本来是好心提醒他，却不料招来一通训斥，她从窗台上抓了一把卫生纸，没好气的扔在张升南的枕头上。
看吧，我张升南这辈子就栽在女人手里，连一个还没成年的护士，在老子面前也敢摔摔打打！
他想起跟罗茜的第一次见面、第一次约会和第一次做爱，当时的豪情万丈和惴惴不安。他想起给罗茜写第一封情书，他在床上辗转反侧，整夜整夜的锤炼词句，当时他满心满眼都是爱，曾经多么一往情深！而罗茜又是多么温柔可爱风情万种！那时的罗茜是他心目中的女神，他愿意为她赴汤蹈火，他甘心为她下地狱也在所不惜！
有一种世间难寻的美好正离他远去，而且很快将消失得无影无踪！罗茜连面都懒得见，更不会给他解释的机会。他完全能够想象，罗茜对他会有多么失望！天真无邪的她像含苞待放的花朵，只是因为对张升南的文采一见倾心，就留在了他的身边，那是出于发自内心的崇拜和迷恋！但做梦也想不到，华丽词章包裹着的居然是一颗如此粗陋不堪的灵魂！他真心替罗茜感到委屈！那一刻，懊悔、绝望和失落一起涌上心头，让他痛彻心扉。他小心翼翼的把卫生纸蒙在眼上无声地痛哭，疼痛让他不得不压抑着嗓子，泪水却像泉水一样喷涌而出，很快湿透了纸巾……。多亏他想得周到，脸上到处是伤痕，还抹了外伤药，他知道新鲜的伤口最怕沾上泪水。
两个月后他痊愈出院，同时，他也第二次净身出户。新买的婚房，一套三居室，连带全套崭新的家俱一块留给了罗茜。
他知道这些东西无法弥补自己给罗茜带来的伤害，这点损失他也完全没放在心上。
只是每到阴天下雨，肋骨就开始隐隐作痛，悄无声息地提醒他，曾经的无限美好已经化为泡影！
圣经说，上帝从亚当身体中取出一根肋骨，用肋骨做出了夏娃。张升南自我解嘲，亚当为了女人失去了肋骨，他比我惨，好歹我的肋骨还在。
以前出门喝酒泡女人总是战战兢兢，现在好了，再也没有人干涉他的私生活，他可以心无旁骛的混迹于花街柳巷。
这次变故似乎给他留下了心理阴影，他的审美趣味突然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不再迷恋妖娆的身材和精致的脸蛋儿，看到这样的美女他就打怵，现在他只醉心于胖胖的笨笨的女孩儿。女孩儿的五官怎么长，他不在意，只要身材够肥硕，他就喜欢。
朋友问他为什么口味变得这么特别，他这样解释：反正按次数算钱，花了同样的价钱，咱干嘛不挑个分量足的呢？
作为娱乐场所的常客，他跟歌厅、洗浴城的老板都是要好的朋友，大家经常在一起打牌消磨时间。知道张升南恢复了单身生活，公司来了新服务员，她们就会向他推荐。
“张总，给你介绍个女朋友。”
“长什么样？”张升南边打牌边问。
“长相是没的说，要个有个、要票有票，小嘴巴，高鼻梁，大眼睛，关键是水灵……”
“打住！打住！”张升南做出暂停的手势：“你别给我说那没用的，你就说她多少斤？”
“多少斤？这还真没上秤称过，看样子八九十斤，不到一百斤吧。”
“你想坑死我啊，大姐？不到一百斤是什么概念？这么跟你说，从今往后，一百五十斤以下免谈。没办法，我这人就是这么挑剔！”
……
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到四十出头。
好像是一个秋天的傍晚，他一个人在街上游荡。街道两边是高大的法国梧桐，梧桐树叶在夕阳映照下泛出半透明的黄褐色，秋风掠过，树叶在风中起舞，刷拉刷拉的响声围绕在他的耳畔。前面有一对小夫妻带着儿子散步，夫妻两人肩并肩边走边聊，不时爆出阵阵嬉笑声，儿子则一边嘴里大呼小叫，一边围着大人跑前跑后，这其乐融融的一家人让他看得眼睛发呆。他想起当年和结发妻子带儿子逛公园，儿子也是这么活泼可爱。一晃有七八年了吧，没有跟他们娘俩联系。
从那天开始，他下定了决心要告别旧我，开始新的有规矩的生活。第一步就是大幅调整作息时间，每天凌晨一点准时上床睡觉，中午十点准时起床，彻底改变上午不办公的习惯。起床后，先到街头公园里锻炼身体，一口气走上千八百步，直到身上微微冒汗。然后，坚持每天洗脸刷牙，至少每个月洗澡一次。饭局则能推就推，尽量不喝酒。偶尔也会想女人，但欲望转瞬即逝，再也没必要跟她们搅在一起。就这样，一段时间坚持下来，他感觉神清气爽，整个人精神了许多。
自从政府颁布禁酒令，领导们不再出席喝酒的场合，酒局越来越稀少。张升南已经厌倦酒桌上的游戏，领导不在，表演给谁看？他是真心希望禁酒令能一禁到底，永不反弹。
酒是万恶之源，他十分认同这句话，他所经历的一切挫折，似乎都摆脱不掉酒的影子。酒后开车，危害无穷，这早已成为人们的共识，但酒后决策呢？曾经有多少领导喜欢在酒桌上，在推杯换盏中做出重大决策？一个在清醒状态下都不怎么聪明的人，你能指望他在酩酊大醉中，忽然变得智慧超群吗？！
或许是因为到了年龄，对女人，他不再像当年一样怀有火烧火燎的渴望。前几年还想随便找个女人搭伙过日子，碰过几次钉子后，他就放下了这样的念头，他做好了一个人孤老终生的准备。年轻时放荡不羁，现在似乎已经到了该还风流债的时候。
他从不羡慕大款和高官，虽然他不是富豪，也没当过官，但他深知这些人光鲜生活背后都有难言的隐痛。他反而羡慕那些坚守初心，从一而终，过着平凡生活却从不厌倦的人。
就像楼下卖馄饨的两夫妻。从他到事务所报到，他们就在经营这家馄饨店，一直到现在还保持原状，大概有二三十年了吧。两人从开始的小夫妻熬成了现在的老夫妻，好像整个城市都在变，只有他们的馄饨店没有变。每天和面、剁馅儿、包馄饨，把馄饨下进锅里，用笊篱抄两下，两分钟出锅，倒进碗里，放葱花、香菜、辣椒面，然后由女人端到客人桌上，这一套简单的动作他们重复了二三十年。忙的时候两人就忙一阵，闲的时候就面对面坐着，漫不经心的聊天说笑，好像有聊不完的话题。他们好像从来没有尝试其他生意的想法，比如卖面条或卖水饺，也从没想过扩大规模或多元化经营。好像只要地球还适合人类生存，地球上还有人类居住，他们就会把自己的馄饨店一直开下去。
同学中，他最佩服的人居然是王先林，而不是发了财或当了官的人。这小子看上去傻不拉几的，居然也能结婚生子，而且作为男人居然一次婚都没离过，还凭一己之力成立了会计师事务所。他想，王先林不主动跟我联系，并不是因为有什么隔阂，而是他的性格使然，我就喜欢他这股子傻劲儿，对这样的傻人，能帮就帮帮他。
这就是张升南主动联系王先林的初衷。
第二十八章 扶贫资金审计1
最近，王先林接到省财政厅委托的项目——扶贫资金专项审计，就是对曲水河市下属的一个贫困县扶贫资金使用情况进行审计。
扶贫资金的来源包括中央下达资金，省级财政下达资金和县财政配套资金。资金下达到县里，县政府就面临一项重要任务，就是如何将扶贫资金投到适当的项目上，产生足够多的经济效益，能给建档立卡贫困户分红，使其年收入达到脱贫标准，这样县政府才能在规定时间内完成脱贫任务。
扶贫项目的建设和运营是十分复杂的事情，能否产生效益，不仅取决于项目运作水平，还受市场环境的影响。跟其他项目没有本质区别，扶贫项目同样会承担市场风险。
为了按时完成脱贫任务，各个单位发明了很多扶贫方法，其中不乏打政策擦边球的操作。
例如，有些地方政府收到扶贫资金后，并不上马新项目，而是将资金以免息贷款的方式发放给当地企业。企业接收了扶贫资金，就要承担相应的扶贫任务，当年企业按照扶贫资金额度，承担一定数量贫困户的脱贫任务，也就是年底以分红的方式给贫困户发放现金。这样的模式简便易行，政府可以不承担上马新项目带来的风险，贫困户得到了实惠，同时也完成了扶贫任务。
但这种模式也留下了违规操作的空间。
怎样违规操作？
企业收到这笔钱后，有可能直接交给小额贷款公司理财，从中收取高额利息，然后拿出很少的一部分发给贫困户，剩余利息中饱私囊，而最可怕的是，参与利息分配的人中，可能就有掌握资金分配大权的领导人物。
王先林在审计县财政局发放的一笔扶贫资金时，就发现了可疑的线索。
这笔钱金额不大，只有82.6万元。资金发放对象是贫困县某乡镇一家建筑公司。建筑公司收到钱的当天，有人用借款的方式领出同样金额的一笔资金，借款人名叫易晓玲，借款单后面附有易晓玲的身份证复印件。
这笔账之所以引起王先林警觉，是因为他在承接辰龙集团内讧案时，在辰龙小额贷款公司的账上看到过一笔82.6万元的资金入账，交款人恰好也叫易晓玲。当时王先林还觉得奇怪，投资人投入资金，一般会以整数投入，这样好记，将来收利息也好算账，一般不会弄得有零有整，82.6万，作为投资款确实有些怪异。
账目中任何不符合常规的细节，都会引起有经验的审计人员的警觉，这是他们在长期工作中形成的本能。交款人姓易，是比较少见的姓氏，而且跟王先林曾经的易经大师的身份有关联，所以王先林对这笔钱的金额和交款人姓名印象很深。
这时，王先林做出一个大胆的假设：有资金分配权的人为建筑公司争取到扶贫资金82.6万元，资金到账后，易晓玲按照领导指示，取出资金，然后存到小额贷款公司。易晓玲只能按照领导授意操作，取多少就存多少，她没有权利擅自抹掉零头。按当时的高利贷市场，小额贷款公司给金主的利息能达到月息3%，这样，金主一个月将收取多少利息？王先林用计算器算了一下，24780元，将其中三分之一（8260元）分给贫困户，他们从中净赚16520元，一年12个月，他们将有接近20万元的净收益。
当然， 20万元的收益不算多，但背后却隐藏着极重要的线索。
在审查辰龙集团内讧案的资料时，王先林在电脑中做了备份。他调出辰龙小额贷款公司的明细账，发现公司收到82.6万元资金和建筑公司支付资金发生在同一天。更让王先林震惊的是，挂在易晓玲名下的理财资金余额高达500多万元，而看身份证，易晓玲不过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不用说，她的背后一定隐藏着一条大鱼。
难道是谭松？张升南当时只说梁尚青联系的金主 “身居高位”，是“财政系统一把手”，且资金额度不小，具体是哪一笔资金他没有透露。但比较一下，能称得上“额度不小”的理财资金也只有这一笔。会有这样的巧合吗？要不要向委托方汇报？
会计师事务所的审计，是以为客户提供服务为主，一般只能发现账务处理不规范、内部控制存在风险之类的问题，真正涉及舞弊和贪腐的线索很难发现。即使发现了严重问题，委托方也不会允许事务所在报告中披露，他们会将问题压下来内部处理，这样便于掌握分寸，不致失控。
这是王先林第一次发现涉及贪腐的重大线索，如果向委托方汇报，结果将难以预料，一旦事情不明不白不了了之，他会很不甘心。
正犹豫间，仿佛灵光一闪，他想到了龚雪，想到了市审计局。
他悄悄走出办公室，回到自己车上，拨通了龚雪的电话，说有重要线索需要当面汇报。龚雪答应了。
等王先林赶到市审计局，已经过了下班时间。会议室里，廖局长和法规处李科长一块听取了王先林的汇报。两人都认为事关重大，嘱咐王先林不要把信息透露给其他任何人，包括委托方财政厅。
对王先林关于谭松的猜测，廖清河虽然认为不排除其可能性，但内心并不认同，因为以她对谭松的了解，他并非贪腐之辈。两人以前工作中确实存在矛盾，但也仅限于方式方法的争执，并不涉及原则问题。廖清河外表柔弱，内心却偏于刚强，工作中不乏坚持原则的勇气，遇事主张一步到位，对工作中达不到要求的下属较为严厉；而谭松主张小步快跑，事缓则圆，目标任务要分步实施，对待下属也比较宽厚。讲业务素质和技术能力，廖清河占上风，因为她毕竟是财经大学科班出身；而谭松有当镇长的经历，经验老到，是从行政岗位一步步升上来的，讲领导才能和群众基础，他当然更具优势。
面对这样的对手，廖清河竞争局长失败，也在情理之中。
当初，财政局委托中介机构对审计局进行绩效评价，这种安排被法规科李科长当成有意挑衅，当天即组织力量予以回击。事后，廖清河严厉批评了这种公报私仇的行为，她认为国家赋予的审计权力决不能介入私人恩怨，也不相信谭松会利用手中的权力进行所谓挑衅，她宁愿相信这是下属部门为讨好领导，自作聪明，擅自做出的安排。
但是，现实中，人前一套、人后一套、台上一套、台下一套的人司空见惯，谁又能保证谭松不是这样的“两面人”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