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金山湾区的春天,总是显得很短。时光在花红柳绿的迷离春色里悄然流淌回转。“谷雨”时节过后,迎来了“立夏”,五月份天气初暑微热,鲜花盛开,宣告一年快过半了。
这个春天里,立夏和妈妈一起温书学习,参加了地产经纪考试。立初霜顺利通过,成为自己地产公司的经纪人(broker),而立夏也顺利通过,成为地产销售人员(sales person)。立夏把自己的执照正式挂在了Frank公司名下,成为了他的员工。
Frank凭借灵敏的市场走向的判断和商业嗅觉,广为联系他在银行和贷款界的关系,成为最早一批代理出售银行收回破产房主的物业(REO Properties)的经纪人,一改专攻豪宅的策略,转而靠跑量提高销售额。原本打算躺平的他,看着立初霜在商场上大展拳脚,不甘过于落后,很快,在低迷的地产业创出来一条黄金大道。
邓安达引进高科技公司入驻旧金山的策略初见成效。旧金山市中心商业楼宇出租率直线上升,为市政府财政收入打了半张保票。高科技公司的入驻,也带旺了不少小生意,大幅减少失业率,使得旧金山呈现出一片繁荣景象。邓安达计划投入资金整理市政基础设施,修补路面,展开新的轻轨路线和车站的设计招标的前期工作。他每天从早到晚忙碌不堪,但是精神十足,情绪稳定,比起当初竞选的时候,整个人的气场面貌都不一样了。
Mary依旧带着孩子们住在父母家。但是他们每个周末都会回到旧金山和邓安达团聚,平时天天通电话,渐渐形成了规律。Mary还在和立初霜合作管理非盈利机构,不过立初霜基本什么事情都不管了,她们俩私下交往几乎归零。Mary的情绪比以往稳定很多。邓安达和Mary对于他们目前的家庭生活模式都比较满意。两个人仿佛把这种短期牛郎织女的生活看成了漫长婚姻的一次喘息。只是偶尔,邓安达会想起那不堪的一夜,想起洛雪消失的生命,想起立初霜手里的录像。每到这种瞬间,他就会告诉自己:老天爷不会那么绝情的。
立夏和Patrick的联系在不知不觉中递减,当Patrick说春假去迈阿密比赛,之后直接回波士顿的时候,立夏似乎并没有太失落。他们的辩论队拔得头筹,今夏将会去伦敦参加国际大赛。Patrick没有主动邀请立夏去伦敦观赛和旅行,立夏也没有提。随着日子接近,Doris来电话,说是想和立夏聊聊。结果,她委婉地说:他们所有队员都不带亲属观赛,怕影响情绪。
接着,Patrick告诉立夏,伦敦比赛之后,他会直接去纽约的一个大律所实习,要等到八月初开学前才回来。
“你来纽约吧,我带你玩儿几天!”Patrick的兴奋保持在一定的范围中。
立夏想都没想,就回答道:“暑假我会去社区学院拿课。希望大学能早一些毕业。而且,我还要工作呢。”
Patrick继续努力:“就三天,好吗?开学前过来。你难道不想我吗?”
想他吗?应该是吧?不过,立夏仔细分辨内心的感觉,才明白自己想念的是他们曾经的甜蜜,是一晃即逝的初恋的悸动。上次的波士顿之行让她心里有自己都不想承认的别扭。过去的几个月,立夏开始工作,觉得自己在社会上慢慢独立了,这种感觉很奇妙------她独立了,成年了,而Patrick和Doris他们还是学生。哪怕他们再精英,也还是依靠父母的学生娃。这一点,让立夏有了说不出的自信。
也许,应该见一面。或者说,必须见一面。这次要当面好好谈谈。于是,立夏答应了Patrick的邀约。
立夏在镜子里审视自己准备去open house的装束:长发盘起,妆容精致,戴了一副黑框平光眼镜,海蓝色丝麻衬衣束进同色同质地的阔腿裤腰中,黑色的皮带,配金色的皮带扣,和她的金色球状耳坠遥相呼应。这身打扮略显中性,却很能给她增加几岁年龄,让她看起来不那么稚嫩。
不过,Uncle Frank总是笑话她:“你呀,不能笑。一咧嘴笑,就还是teenager。”
很多客人在open house的时候对立夏的专业态度都很满意,但是最后都会问:“你老板呢?你是实习生吧?对了,要不就是帮爸爸open house的?这孩子真能干。”
这时候,立夏就会耐心地解释:“这个listing是我的。我是有执照的。”
不过,话说回来,立夏第一个listing,还是Frank送的银行拍卖屋生意。而且Frank没有给她那种房主赖着不走的,或者屋子状况一塌糊涂的。立夏手里的这个房子,总体上干净明亮,所以吸引了不少潜在客户。
立夏做事认真,和各方面专业人士打交道也很得体,深得Frank的喜爱和信任。他告诉立夏:“Summer,你等着吧。豪宅银行屋或者短售(Short Sale,屋主和银行协议重估债务,同时出售房屋予以补偿欠债)明年就会有不少的。到时候你也可以卖豪宅啦,呵呵。”
年轻的立夏比很多老的地产经纪人更快地领悟了很多新名词、新规则,几个月之内就把业务做得有声有色。但是她心里明白,还有很多要跟着Frank学习的,没有他的提携,自己根本抓不到这些机会。
令立夏迷惑的是Frank和妈妈的关系。他们仿佛彻底退到了不远不近的朋友关系。妈妈越来越忙碌,还频频在加州出短差,连带着Mike也忙得不见人影。但是,妈妈越来越不喜欢在家提到她的生意了。原本妈妈要进军旧金山地产界的计划似乎被搁置。她在忙什么呢?立夏不得而知。
立夏得知了香港往事,目前的状态就是希望把那些灾难都放在心里一个建有铜墙铁壁、没有窗户的房间里,加上重锁,不再窥察。而和往事有关联的谷雨,也让她不敢思量。在波士顿的最后一天,她看见了谷雨发来的短信:“你最近都好吗?” 立夏当时心烦意乱,没有回复。
第二天在机场,她想了想,回答了谷雨的问候:“我很好,谢谢!目前最想做的,是忘记有关香港的一切。”
当时立夏按下发送键,莫名心痛,居然泪眼迷蒙。看着候机楼窗外一架架起落的飞机,她忽然感觉自己看不清人生的方向。这一辈子,会走什么样的路?遇见什么人?到头来,谁是自己身边的那个“不离不弃”呢?
警校的日子对于谷雨来讲,日日飞逝,都来不及回味。他慢慢交了几个好朋友,大家周末会一起出去玩。郑秋宜和Steve暑假会启程去英国,正按部就班地收拾行李,带爷爷检查身体,准备药物。他们的计划可谓完美:去英国做研究,再听几堂课,一共两个学期,中间会去德国替谷爷爷祭拜自己的儿子和其生母。他们会在圣诞节前回到湾区。谷雨则在十月初警校毕业,到时候他俩会飞回来参加谷雨的毕业典礼。
这过去的半年中,郑秋宜从一开始看见谷雨身上的淤青和伤痕就眼泪汪汪,到现在可以宽心听他讲警校的各种挑战和趣事,也算是把神经锻炼得强大起来。不过,谷雨对于马上要面对的最为“酸爽”的挑战,已经下了决心,对家人只字不提。
这个挑战就是“电击枪”。
本着“亲身体验将会施于他人的痛苦”之原则,每个学员都必须被电击一次-------5秒钟,1200到2500伏的电压。
这种电击枪可以近距离使用,顶住对方身体即可,也可以远距离发射两个带电线的飞镖头,钉在对方身上。以前警员把电击枪佩戴在腰带上,后来出过严重事故------在和嫌犯纠缠中警员拔错枪,嫌犯被真枪击毙。这起发生在旧金山湾区地铁站的恶性事故,让警局开始改革,如今电击枪佩戴在腿上。
谷雨他们多次练习快速准确地操作电击枪,像真枪打靶那样对着人形靶子一次次练习,并且需要熟练掌握使用电击枪之前的语言警告:“你被捕了,我们有逮捕证。如果你反抗,我会电击你。”
然后,在“开枪”之前需要大声喊:“Taser,taser,taser!”
芒果每次都紧张得忘了大喊,次次被扣分。谷雨和几个好朋友就笑话她,说以后要离她远一点,说她是没有警告就会出狠手的人。
这天一大早,学员们知道“体验”日到了,都暗自兴奋紧张。芒果看着谷雨,说:“拜托你一定要扶住我。我觉得自己会晕过去的。”
谷雨则和另外几个年轻的小伙子打赌,看到时候谁能膝盖不软,谁能站到最后。不过,到了现场,大家才知道严重性-----几乎没人可以不瘫软的,两边会有人扶住,然后慢慢放倒在海面垫子上,不然很容易摔伤。
“那就看谁能最快站起来。”几个小伙子私下计划,由一个戴着电子表的学员偷偷计时。
“算我一个!”芒果压低嗓子要求。“你们大男人不如女人能忍受痛苦。痛经的疼痛指数很高的。更别提生孩子啦!不信等下看!”
一个大块头先上阵,谷雨和另一个学员一左一右架着他的胳膊。
“预备!Taser,taser,taser!”教官话音刚落,就听见“啪”地一声,飞镖击中大块头,电击枪发出“嗞嗞”的声响。大块头大吼一声,立刻浑身失去控制力,被两边的学员放倒在地。他涕泪交流地用手捶着地板,半天爬不起来。
运动场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教官趁机教导:“这种制伏性武器,要适度使用。记住-----道德和效率(ethical & efficient)。”
很快轮到芒果,旁边扶住她的两个男学员开玩笑:“别哭哈。”立刻被教官呵斥。
芒果被飞镖击中,非常隐忍地低声“啊”了一下,双腿瘫软,不过,她把头趴在臂弯里几秒钟就爬了起来,一边抹眼泪,一边骄傲地笑了起来,一脸地满不在乎。
终于轮到了谷雨。他在海绵垫前站好,由左右两个同学抓住双臂,心里就开始“砰砰”直跳。
先是被两个飞镖头击中-----一个在后背,一个在大腿------然后通电,如同被一个凿岩机在后背猛烈敲打一般,浑身肌肉瞬间被锁住,并且开始剧烈地痉挛,那种痛楚始料未及。谷雨咬紧牙关,抿住嘴,喉咙里不由自主发出低低的呻吟。他觉得眼前的世界开始晃动,一眨眼的功夫就发现自己已经在地上了。
一旦痛楚解除,谷雨双手撑地,收紧双腿,一跃而起,扶着双膝站了起来。
他还在猛地喘气,就听见了大家鼓起掌来。多年的武术训练,果真给他打下了良好的身体基础。这一刻,谷雨觉得自己好幸运。
最后谷雨赢得了比赛。不过,回想刚才的地狱5秒钟,他暗自摇头-----给他多少钱都不愿意再受一次了。课后大家还是很兴奋,谷雨开心地提议:“不要赌资啦,大家明天去我家楼下馅饼店吃午饭。我让老板打折哈!”
第二天是个周六,一群年轻人约好了在馅饼店刚开门就来聚餐。谷爷爷也兴致勃勃地跑下来和他们打招呼。看见孙子交了一群好朋友,谷爷爷很是欣慰。芒果带着自己的儿子过来,大大方方地给大家介绍。小孩子有点害羞,可是却和谷爷爷自来亲,拿着谷爷爷特地为他做的豆沙奶酪馅饼,吃得很尽兴。
中午之前,谷雨送走了客人,一扭头,看见旁边的店面和办公室在挂牌出售,一个女经纪人正在窗户后面贴一张大海报。上面Summer Lee的名字让谷雨心里一紧。他急切地走过去,轻轻推开底层店面的门,看见立夏正好回过头来。
几个月没见,立夏变了很多。她的头发不再无拘无束地披散在肩头,而是挽了一个温柔的发髻,有点随意却很婉约。她穿着一件半高领黑白条纹紧身背心和豆绿色修身长裤,显得有一点专业人士的严谨,只是她的脸颊,还有一丝少女特有的暄嫩感。眼神的纯净一如既往。
立夏惊讶地眨眨眼睛,从窗前的小梯子上跳下来,面带微笑,大方地走过来打招呼:“Rain!你好!”
“嗨,呃......你好,立夏!”谷雨抓了抓脑袋,咧嘴笑道:“我还是喜欢你的中文名字。”
“那么,你好,谷雨!”立夏也笑了。
“这个,你是,经纪人啦?”谷雨环视了一下室内,问。
立夏点点头:“嗯。刚考到执照没多久。你......上次你说会去警校,去了吗?”
谷雨用力点头:“嗯,去了。十月份就毕业了。”
“真的?好快。然后,你就当警察了?在高速公路上抓超速?”立夏开玩笑。
“嘿嘿,那是州高速公路巡警干的。我嘛,想当侦探。”谷雨挺直了脊背,说:“从小就喜欢破案的小说和电影。”
“Cool!警校是不是很严酷?你......好像瘦了。”立夏话一出口,就有点脸红。“噢,发型变了。”
敏感的谷雨看了,脸也跟着微热起来:“是吗?”他伸手摸摸脸,嘿嘿笑道:“脱去小小婴儿肥,哈哈。”他胡撸了一下剪得短短的头发。“你......发型也,变了。”
立夏咧嘴笑了。就算在逆光中,眼眸还是很晶亮。
“要帮忙吗?”谷雨指了指窗户上的招牌。
“不用了,我搞好了,本来就要回家的。”立夏说着就去收拾东西。谷雨上前一步,帮她收好梯子,扛在了肩上。
他们一起推门走到户外。那一刻,谷雨惊讶地发现,整个世界都调亮了一层光度,周遭事物的色彩也变得饱合起来。他扭头看着正把杂物装进后备箱的立夏,细长却矫健的手臂,柔美却充满力度的身姿,周身带着以前没有的成熟。
这一刻,他才明白,照亮他世界的光源,是立夏。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谷雨回了家。很是后悔自己怎么没注意到立夏是否瘦了还是胖了。当然,如果胖了,是断然不能说的。
那天晚上淋浴前,谷雨站在镜子前面,审视自己的脸-----果真瘦了小小。然后他脱掉T恤,看看这几个月的身型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得意之余,他自己嘀咕:这个还不敢让立夏看见。
这一想可不得了,谷雨的脸腾地就发起烧来。他快速蹿到淋浴莲蓬头地下。在花洒水柱里问自己:想什么呢!?人家有男朋友的。
从淋浴出来,他又一想:反正立夏也没嫁人。追也是可以的。为啥不呢?公平竞争呗。不过,立夏的母亲可是有点......有点让人不舒服-----太精明了。
总之,不容易。但是,可以一试。
谷雨在思忖中快速地陷入了睡眠,周身被春末夏初那温暖湿润的空气包裹着,许诺他一个轻飘飘软绵绵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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