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小老实, 这是家里人, 亲戚, 和所有的人说我的最多的一句话, 尽管我知道这句话贬义多于褒义. 在我稍微大了一些后, 我最不喜欢听人家说我老实, 但我生性内向, 听是听, 一般不会当面反驳, 我有次告诉母亲我不喜欢别人说我老实, 她就记住了我的话, 从那后但凡有人当我面说, 母亲都会想法岔开话题. 在我童年的记忆 , 我有两件事使母亲发怒: 有一次母亲去村里开会, 我跟着去玩, 在开会期间妇女都有自己的针线活. 母亲的活是把新买的直径两尺左右的黑线圈缠成疙瘩, 我伸开两个小胳膊, 把线架在胳膊上, 方便母亲缠线, 她把黑线很快缠成黑疙瘩。 缠完线, 我把比网球还大的黑线疙瘩拿在手里玩, 但回家母亲要我拿的线疙瘩, 不知怎么什么时候就弄丢了, 母亲手里拿个小树枝准备打我, 我吓的朝后院跑, 当然母亲没有追我, 也真没有打我, 只是吓了吓我. 过去人来钱不易, 黑线是花钱买的, 也花时间缠好, 就这么丢了!要是别人家的孩子做这事多数逃不了父母的一顿恶打, 再说我当时肯定过了四五岁, 在乡下人眼中应该懂事了, 拿个线疙瘩不至于丢了的. 过了许多年后母亲说起此事, 说她发现我很胆小, 她那么小追, 已经把我吓成那样, 她就不忍心再追了. 其实现在回想, 我能丢到那里去, 无非是我不小心一放在哪里, 就有和母亲一起, 座在她身边的妇女拿走了,过去的人很穷, 只要不是明抢, 在人不注意时小偷小摸的现象很普遍.
另一件事, 我在七, 八岁那年, 象往常一样随同龄的孩子在周末或放学后给猪挖草, 我记得那是初冬的一天, 因为我刚穿上母亲给我做的过冬的新棉裤, 整个下午在和同伴们边耍边挖草, 到回家时间尿憋的很, 回到家急忙走后院解裤子, 过去没有皮带, 就是几根布条打结在一起, 不知怎么结成死疙瘩, 急忙解不开来,就边解裤子边尿了出来,一条崭新的棉裤立刻毁了,母亲很生气, 大声骂我, 但没有动手. 她说你一点小人, 在外面那里找不到一点地方早点去尿? 我记得最清楚就是母亲真怀疑我智力有问题, 因为在乡下, 大片麦田, 渠道沟沿, 我怎么就不能解手呢?
我的小学在我村子上的,一个教室一个老师,从一年级到四年级,那时考学的制度还没有恢复,在学校有很多学习外的活动,我参加过乒乓球训练,短跑训练,排球训练,各种唱歌跳舞的活动,尽管我没有任何一项特殊的天赋。老师领着平过地,上山种过庄稼等等, 但老师似乎要没有拉下该教的课程, 因为到中学马上有了考学,我的学校考学升学律不错的,开始几年每年都有一两个人考上学。
到我上五年级,学校离家有二里的路程,再到中学学校就有三四里的路程。从五年级开始, 我早上上学尤其冬天, 都是母亲陪我一起早起,因为我家在最西边,没有同学经过我家门前,而是我要经过别人家门前, 天黑我害怕, 我母亲就和我一起出门,一起去200米外的第一个同学家前, 我再扯开嗓子叫同学的名字,等同学出来母亲再回家。这样至少有三年时间,很多附近的邻里说我是她们的闹钟,他们随着我的叫声起来开始一天的生活。后来我考学离开家, 我家隔壁的一个和我年龄相仿只上小学就休学的女孩,给她奶奶说, 我同村的同学实际是我的陪读,因为只有我似乎值得那么起早贪黑上学,后来母亲把这些话说给我听,当然是很自豪的。
到中学考学开始,学校停止一切与考学无关的课外活动,就连体育课也变得简单了, 只是做个广播操,顺着操场跑几圈。母亲除了早上起来陪我出门,晚上更是等我从学校回来, 她会出去等在村子的东边接上我,回家总是有热乎的饭给我吃。过去人没有手机,接我都是大概知道时间, 通常都要等半小时以上。
母亲对我学习的支持还表现在日常的事情上,每年学期开始前, 她就准备好崭新的五元钱纸币,到开学的第一天,她总是很开心的给我新钱,让我第一个能把学费交给老师。从中学开始, 哥哥姐姐已经中学毕业,已经错过考学的机会,所以母亲给我添置最好的装置, 唯一的一把黑伞我用, 我第一个穿上高筒雨鞋,有好书包,好衣服给我穿。我有次下雨放学回来, 哥哥说我穿的很洋气,像城里娃。有时家里有一些事情有客人来,按规矩客人没吃饭本家人是不能开吃的。但对于我从学校回来,无论别人是否到吃饭时间,母亲总是把我安置在厨房的角落, 给我饭菜让我先吃,说是不能耽误我上学,我早早吃完饭但总是在同学家等同学吃饭。到后来考学那年,家里即便在农忙季节,谁都不能支我做别的活。
初中毕业我顺利的考上中专学校,那时中专的录取在高中前面,我家兴高采烈的接受了学校的录取,因为那时只要吃上商品粮,走进城市, 考上什么对于我们农村人来说没有太大的区别。尤其我是第一个在我的亲戚中,族人里走进城市的人。
十五岁离开家, 第一次离开家, 第一学期是非常漫长的, 非常想家。我们同宿舍多数十五岁,还有一个十四岁,大家晚上坐床上一起哭,抱着被子写家书。我的同学有陕北, 关中,陕南的, 那时没有高铁, 陕北的同学要坐三天的长途汽车转站几次才到学校。 我的前两份信寄到家里, 母亲说她几晚上睡不着觉,估计自己说了许多想家的话,两个月刚过,母亲竟然打听到一个管她叫姨的外村人到西安送货,她搭那人的大卡车来西安看我。在那么远的地方,分别两个多月, 一见面我们母女抱头痛哭, 搞的那个送母亲来的人不知所措,我旁边的同学跟着一起哭。很快母亲把她带给我的好吃的肉夹馍,菠菜鸡蛋饼,烫面油饼等拿出来给大家分着吃,我宿舍的同学可高兴了,不一会儿 其他宿舍的同学也来了,现在还能想起当初那个饼子香的味道。那时不知怎么,虽则大家都不同程度长高长胖, 尤其我自己, 但学校的饭总不够吃。母亲在我学校只住了一个晚上,本来母亲想跟我挤在我的床上睡,但我的岐山老乡同学不肯,怎么能叫妈妈受挤!? 坚持我和她睡她的床, 我的床让母亲一个人睡。半夜,母亲悄悄的起来,来到我的跟前,用手摸着我的头拢着我的头发,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
进入中专学校的第一年, 同学们都沉浸在思乡和生活习惯的转换当中,尤其是语言转换, 在刚开始,我对陕南商洛一带的口音就完全听不懂,而宿舍与我为邻女孩就是商洛人,我俩手势比划,有时还需要写在纸上交流。我们年龄虽小, 但出门在外也懂得抱团取暖,写家书一起写一起哭,去食堂一起买饭,周末结伴去城里转,当初的城里就真的只是城墙的里面。到第二年,我们都基本学会了普通话,且面色与第一年有所不同,没有农村人经过大量太阳紫外线照射后黑里透红的面色。因为第一年暑假快结束, 我就带上我姐, 我嫂子和嫂子的妹妹在同学回来之前先逛西安,逛了一周之后有个西安的同学先到学校,看见了她们, 同学把我拉到旁边,给我悄悄的说我好看,其实我在没进城前和她们一样。
紧接着我们同学突然都意识到中专生和大学生的不同,带着某大学的校徽非常引人注意,我们对大学生和中专生变得在意起来。慢慢的同学们就悄然无声的不再佩戴校徽上街。我的同学很多其实是非常聪明,年龄最小的两个女同学当初是她们区的状元成绩考入我校,一个男同学有过目不忘的本领, 医学的课程有很多要死记硬背的, 他只看一遍全记住, 不像我们多数同学那样经常夹着书背课程。当时大家和我一样, 考上中专已经觉得是个巨大转变, 但现实生活变化是如此之快,我们还没有欣喜多久就都羡慕起大学生了,尤其有那个大学来的男同学找我们某位女同学, 都会引起小议论讨论和羡慕嫉妒的小情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