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谷雨立夏间》121 永远的利益

姥姥的身体日益恢复健康，让立夏和立初霜都很开心。立夏在八月底飞回旧金山。临行前，她把姥姥的冰箱塞满食物，去邻居家拜访送礼，谢谢他们的关心，也拜托他们必要的时候伸出援手。这些练达的人情事故，是立夏从妈妈那里多多少少学会的。姥姥看了，频频点头。

这段时间在天津照顾姥姥，让立夏觉得自己忽然长大了一样。虽然天天和妈妈通电话，接受妈妈的指导和建议，但很多具体事情是需要她自己去面对的。一直接受别人照顾的立夏，觉得身份反转，感受了自己能够给予他人关爱的快乐和充实。

看着满脸沧桑的姥姥，想到殒然天国的小姨，立夏更是感叹生命的脆弱和短暂。也许一晃眼，那些身边的人，就都变成了记忆，变成了相册里的老照片了。

不过，立夏没时间想太多。大学开学了，自己还在业余继续做房地产生意，时间被塞得满满的，不过，她很喜欢工作带来的自信和独立感。和谷雨之间，虽然还是保持着不咸不淡的联系，但两个人都很忙，那个比试一下武功高低的约定一直没有兑现。

立初霜就更忙了。一个暑假下来，Jeff Green基本被她拿下，建立了初步的信任。在Karen被非法移民射击致死案的最后关头，Jeff希望强力出击，狠狠打击一下保守派势力，打击一下警方，也是自己扬名的好机会。三年之后，他希望在市长竞选中和邓安达再次一决高下。有了从政经验之后，他的目标是州议员、州长，甚至是总统。

Karen案进入了又一轮庭审。嫌犯Juan上诉，并且要求加速审判。

开庭的日子艳阳高照，加州最高法院的法庭座无虚席。随着Karen悲痛欲绝的父亲的开庭陈述，法庭内部愁云笼罩。接下来的几天，陪审团问讯了枪击现场证人、当地调查人员以及丢失手枪的休班警员。最令人大跌眼镜的是，警方承认为了促成Juan认罪而对他谎称手中有更多证据。

控方律师争辩Juan携带枪支到案发现场，而辩方律师则坚称Juan的枪是从金门公园座椅下面无意间发现的。当初Juan接受电台采访时说自己是从某个垃圾桶发现的枪，在瞄准鸽子的时候走火。而他如今反悔，说自己记错了，说他从长椅下拿出来破布包裹的枪，并不知道那是什么，就突然走火了。而法官裁定当初采访的话因为有被诱导的可能性，所以不能当作证词。

辩方律师的第一个证人是犯罪实验室主任。他认定事件为枪械走火。

检方律师则根据旧金山警局的报告称手枪状态良好，不易走火；而辩方认为Sig Sauer手枪没有外部保险装置，以往曾经有过训练有素的警员开枪走火的记录。

休庭四日之后，华裔大法官同意检方提请对Juan的一级谋杀(first-degree murder)、二级谋杀(second-degree murder)和过失杀人(involuntary manslaughter)的控罪和陪审团指导。

陪审团在五天之后作出裁定：取消所有的谋杀和过失杀人指控，只保留“重案犯罪人持有武器罪”(being a felon in possession of a firearm)。舆论一片哗然。

Juan被正式逮捕归案。但是邓安达看得心凉：警方的多重自相矛盾的做法，说明了操作混乱、管理松散。他几乎可以看到Juan在不久的将来还会上诉。他很可能在加州服刑几年之后被送回德州，然后递解出境。再然后，不知道Juan是否会再次偷渡入境......

而Karen的家庭，很可能会对旧金山市、移民局、旧金山郡行政司法长官(Sheriff )和警局提出控告，不过依邓安达的经验来看，胜算甚微。

舆论焦点则在于旧金山庇护城市政策阻止警察询问居民移民身份。共和党和民主党人就移民政策也展开了大规模的辩论。

最令邓安达不安的，是Jeff Green在宣判日当天志得意满的表情，还有他和警局部分代表的热情握手。这次辩护，Jeff惹了众怒，但是也完美表现了自己的职业技巧和能力。警局内部，如今肯定也不是铁板一块了。政治啊，从来就没有黑白对错，只有当下的利益。

这件事，邓安达不表态是不可能的，太晚表态也不行------会被人指责为见风使舵。唉，真的能看清风向就好了呢。职业生涯这艘大船，如果总是逆风而行，估计早晚要散架。

想到大船，邓安达就想到了叶叔。他提前下班，路上打电话过去，正好可以蹭饭。叶叔看着邓安达猛扒蛋白瑶柱炒饭，忘了吃别的菜，就知道他有心思。

“还是为那条女被枪杀的事情烦心？”叶叔问。

邓安达吞下口里的食物，点点头。

“唉，人都死了。搞乜啊......”叶叔夹了一根碧绿的芥蓝，放入邓安达的饭碗，缓缓地说：“吃点青菜。嗨，现在不是竞选阶段了，怕得罪人。要想干出点名堂，要想立威，偶尔出来骂骂人也不是不可以喔。”

邓安达放下筷子，喝了口菊花茶，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是一直犹豫，吃了叶叔的炒饭，心里有底了。”

他想了想，看着叶叔问：“大风时要收帆的，对吧？”

“那当然。不过，没有顶风试一下，谁知道是不是真的大风呢？”叶叔呵呵笑了。

“关键是收帆要快手，对吧？”邓安达的话其实不是问叶叔，而是要告诫自己接下来的动作要快，要准。

“嗨啦。醒目。”叶叔开始捂着嘴巴剔牙，点了点头。

邓安达瞬间在脑子里定下了方向：尽快发布讲话表态，矛头集中攻击当初随意释放Juan的旧金山郡司法长官部门（Sheriff's Office)，侧面敲打言行不一的警局个人行为，模糊对庇护城市政策的批判。同时祭出这段时间的研究报告：全国不同城市实施庇护城市政策之后犯罪率持平或下降的事实。

作为一名民主党员，邓安达也要捎带着批判共和党政客的边境政策不够人道，抨击他们当中的一些人对移民群体的不尊重。

该打的要打，该拉的要拉，但是要及时收手收声。正如面对大风大浪，要及时收帆一样。

邓安达吃好饭，谢过叶叔，开车回家。刚刚驶出至忠堂所在的小路，他就看见一辆黑色的车子拐了进来。只是对司机那么一瞥，邓安达就确定那不是别人，是立初霜。

立初霜是为了国庆晚会和一系列活动的筹办，来找叶叔谈“公事”的。她穿着低调干练，带着高效的职业性和晚辈的崇敬，一开口说话，就让老江湖叶叔明白了她的认真和用心。

“立总啊，上次转让给我的手术室项目，进展顺利，还没有好好谢谢你呢。”叶叔端着一杯茶，笑眯眯地说。

立初霜笑得温婉：“叶叔，您太客气啦。今后叫我小立就好。您介绍的政府房屋建筑审批部门的关系，真的是够硬啊，每次去办事，都方便极了。叶叔的面子噢，我都不知道沾了多少次光了。”

“是给Jeff Green装修吧？”叶叔不想绕弯子。

立初霜会心一笑：“是的啊。我看他真的遇见困难啦，而且家里有个病人和四个孩子，不容易。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咯。”

“嗯嗯，是这样的。Jeff是个人才。有机会，大家认识一下？”叶叔试探着问。

立初霜表面不动声色，心里暗自吃了一惊------真是江湖啊，没有永远的敌人或者朋友，却有永远不变的利益。叶叔明知道Jeff和邓安达是死对头，现在却想着结交他。

“好啊，没问题。Jeff也久仰叶叔的声望呢。”立初霜赶紧应承道。

“那就谢谢咯。哎，又欠了你的人情，小立啊，你真是厉害！”叶叔把茶杯盖子盖上，伸出套着碧绿扳指的大拇指，冲立初霜比了一下。

“您过奖啦！”立初霜见好就收，说：“带给您一些长白山老参补一补，我今天就先告辞啦。”

“多谢多谢！有什么用得到我这个老朽的，别客气啊。”叶叔随着立初霜站起身来。

立初霜慌忙去搀扶叶叔，说：“您坐着，留步留步。谢谢您念着我的好。您是前辈，我能来讨教一二，就是福分呢。”

2008年的另一个重要事件就是美国的总统大选。经济开始出现危险信号，地产滑坡，加上从2003年开始的伊拉克战争消耗国库，造成大量美军伤亡和国际社会的谴责，老百姓对于现任小布什总统多有不满，期待有新的总统上台，带来新的气息。

谷爷爷的老朋友刘先生最近唉声叹气，总是跑到谷爷爷家里诉苦。他们原本生活平稳富足，可是刘太太这几年借着低利率和贷款的优惠，不停买进投资房。地产开始滑坡之后，她就急着抛售，很多根本没怎么赚钱。

心情不好的刘太太总是看着退休的刘先生讨厌，每天唠唠叨叨地不让人安宁。刘先生能躲就躲，躲不了，就在家塞着耳机不出声。刘太太看了更是搓火，说刘先生没有担当，里里外外都要她一个人操劳。最近她有一个房客已经很久不交房租了。仗着她有残疾，是单亲妈妈，家里又有老人和孩子，所以在旧金山房屋管制委员会那些免费律师的帮助下，成为了恶房客里的“战斗机”。

没了房租收入，刘太太负担不起银行按揭，于是听了朋友的建议，干脆也不付了，和银行商量，进行短售（short sale）。

刘先生拿着一张他们卖房的传单，给谷爷爷看，说：“你认识客仔多，问问谁家要买吧？唉，真是想早日脱手早安心。”

“喔，好好！”谷爷爷应承道：“那些人不付房租，还住在里面啊？”

“是啊，真是占山为王一样。听说他们还出租了几间房，当二房东收房租呢！”刘先生气不过，道：“真的是没王法。发驱逐令都没人理的。听说只能打官司了。这么搞一下，怎么也要拖到明年。那些人在法庭上可会拖时间呢。唉......先卖卖看吧，估计有这种房客，没人愿意买啊。”

“你都别急。总是赶得出去的。自己身体要紧，你老婆也要当心啊。毕竟都不年轻了。”谷爷爷从柜子里拿出来一盒西洋参，送到刘先生手里说：“我们也帮不上忙，你回去和老婆补一补，安神！”

刘先生感激万分，在晚饭前走了。

谷爷爷送走客人，开始慢慢地准备晚餐。想到孙子训练体力消耗大，谷爷爷每天都准备老火靓汤给他滋补。今天他准备了鸽子鳕鱼汤，里面炖了红枣党参，味道清甜可口。

谷雨六点到家，一身臭汗。今天是第一轮机动车训练------高速追逐、障碍物穿插、急停急转、倒车定点调头.......一个下午的高强度训练之后，他的脑袋都是晕晕乎乎的。虽然成绩优异，但谷雨觉得自己比电影里看见的那种警匪追逐的技能差得太远了。

冲了一个凉，谷雨赶紧去厨房帮着爷爷炒两个菜，然后祖孙二人坐下来吃饭。谷雨一眼看见了桌子上的卖房传单，眼睛就盯着它移不开了。

“唉，刘先生的房子啊。是什么......那个，短售。”谷爷爷说。“名字好奇怪，听起来像是短寿，呵呵。”

“哈哈。”谷雨应了一声，眼睛盯着的，是传单上那个经纪人的照片-------那不是别人，正是立夏。照片里的她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衬衣，素净的脸上带着职业性的温婉笑容。

吃好饭，收拾好桌子，谷雨把传单“偷走”了。他把立夏的照片看了又看，然后小心收进了抽屉里。

拿出手机，他给立夏发了个短信：还记得我们的比武之约吗？

没想到，立夏很快回答道：记得。周末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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