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走进一九七一年的冬天,文化大革命波澜不再壮阔,人们开始回归正常的生活。妈妈和哥哥与姐姐先后回到北京,我自己还要留在光山县读初中。春节快到了,妈妈要从北京回来,我准备去信阳火车站迎接妈妈。恰好临近寒假,哥哥的两位好同学,吴法宪大哥和李定宽大哥,邀请我先去他们家做客,然后再转道去罗山和信阳。吴法宪大哥的家在大别山脚下,就这样我有了一个终生难忘的大别山之行。
清晨,我收拾好行装,来到县中学门口,等待大哥们的到来。踏着朝辉,两位大哥挑着担子走过来。担子一端是装口粮的米袋子,另一端是衣物和书本。
那个年代,农家孩子能到县城里来上中学是很不容易的事情。两位大哥都是优秀青年,也是非常节俭的学生。上学时要自带大米和学生食堂换饭票吃饭, 放假时再把节省下来的大米带回家去。
中等身材的法宪大哥,梳着一边倒的短发,穿的是家织布,土染藏蓝色,有两个上衣兜的制服式布衫。他手写一笔好字,一支钢笔总是插在上衣兜里。他目光坚定,说话简洁有力,很有公社党委书记的风范。高高个子的定宽大哥,留着中分头,穿的是家织布做成的对襟布衫。白白净净脸上挂着一对酒窝,一双笑眯眯的大眼睛总是青春洋溢,活脱脱的一位文艺青年,就是大队党支部文书的样子。
我们上路了,先要走过古色古香的光山县城。
古色古香的光山县城
光山县历史悠久, 名人辈出, 文化底蕴深厚,教育备受推崇和尊敬。光山县中学就座落在县城中央,大街的另一侧, 是县城里的最大建筑群。很多年代已久的徽派建筑, 是教室和教职员工宿舍。
县城里一条大街由北关通向南关, 街道两侧是两层木质阁楼。楼上住人, 楼下是店面。
清晨, 店员们卸下门板, 打开窗扇, 上货理帐, 忙忙碌碌; 卖鱼和卖菜的人, 临街摆好自己摊位, 吆喝着做生意,一片祥和景象!
一条小河穿城而过。旭日初升, 小桥流水, 淑女浣纱; 岸上人家, 炊烟袅袅, 真是诗情画意!
离开县中学, 延着大街向南走去, 很快来到了城南关。
城南关旧事, 儿子一个沉甸甸的称呼
那时, 破四旧, 电影, 戏曲和体育都被禁止了。学校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只剩下学习毛主席语录和背诵老三篇。没有作业, 更没有什么考试, 只有大把的时间。我们这些小孩们, 整天无所事事, 游荡在街头巷尾和田埂水塘之间。
不知道什么原因, 红喜事-婚礼, 不让举办了。白喜事-葬礼, 还可以接着举行。跟着送葬队伍看热闹, 就成为我们这些孩子们为数不多的娱乐活动。
那时没有报纸和广播, 更没有今天无所不在的微信群体, 只有那苍凉悲伤的嗦呐声一响, 大家知道有人要出葬了, 不约而同地向城南关跑过去, 这里是逝者离家上路的必经之路。
一口暗红色的棺木, 一条主扛, 两条副扛, 四条边扛, 八个小伙子, 喊着沉重的号子走过来了。这是一位老人家出葬。紧跟其后, 是披麻戴孝的儿子。儿子要显示出悲伤, 但是不能过于悲伤, 整个葬礼还要他来操持。后面一些哭哭涕涕的是女儿或儿媳妇, 可以尽情地哭泣, 哭累了还可以歇一歇。还有一些小孩, 打着小白旗或是举着白花, 肃穆地跟着走着。我的一个同学也在其中, 他并不是逝者的亲人, 过来走一圈, 能挣一毛钱, 是个让人羡慕的差事。
送葬的队伍来到了城南关, 停下了棺木。悲伤的儿子要跪在地上, 为老人送行。旁边是一只绑住双腿的小鸡。小鸡眼巴巴看着这些哭哭啼啼的人, 不知道自己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也不知道自己是大难临头了。
痛不欲生的儿子, 一边哭诉着, 一边不得不放下自己的慈悲心怀, 冲着小鸡举起了菜刀, 刀落头飞。可怜的小鸡, 怨枉死了, 跌跌撞撞地向前跑了几步, 血撒一地, 为老人送行了。
送葬队伍来到了田间, 走在田埂上。棺木真够沉重的, 强壮的小伙子们, 不断的换肩换人, 还是累的气喘吁吁。在田埂上走了半天, 终于来到坟地边。 一个一人深的坟坑已经挖好。大家扶着累坏了的儿子过来, 慢慢的把他放下去。儿子仰面躺在那里, 伸伸胳膊, 伸伸腿,表示满意, 然后自己艰难爬了上来。看到这个儿子跑前跑后,爬上爬下,我们有些明白了,为什么人们都希望有一个儿子。不过儿子不好当,儿子这个称呼也真是沉甸甸的!
老人埋好了, 坟头上插了一面小旗, 希望他老人家灵魂回来的时候, 不要迷路。
出了南关, 向南行, 大约走了一两里路, 我们经过了大沙河。
洪水无情, 人间有义
大沙河平时就是一条小河, 清澈的河水弯延而下。河面上架起一座木桥, 桥面离水面不高, 时常会有长途公交汽车通过。河床向两岸延深了很宽, 河沙上长着一些矛草。在水里玩累了, 躺在河沙上, 拔几根矛草, 含在嘴里, 嚼出草根甜甜的汁液, 和今日来到海滩, 喝一罐冰镇可乐的感觉一样。
一天下了一上午的大暴雨突然停了。大雨过后, 必有洪水。我们这些四处游荡的小孩, 急急忙忙地赶到大沙河。
雨过天晴, 河水没什么变化, 只是有些浑浊。和往常不同的是, 没见过的小沙鼠惊慌失措地跑个不停。我们沿着桥往前走。河水开始上涨了, 很快就漫上了桥面, 上游隱隱约约的轰鸣声送来阵阵寒气。我们赶紧跑回河岸, 找到一个较高的沙丘坐了下来。
这时一辆长途汽车缓缓驶来, 犹犹豫豫地驶上了桥面。桥面已没在水面下, 伸出水面的桥桩还可以引导着汽车向前。车慢慢的向前移动, 没有向后倒的迹象。司机可能是在赌一下自己命运, 在洪水下来之前到达彼岸。
上游的轰鸣声越来越大, 洪水冲击者两侧河床, 泛起了巨大泡沫滚滚而来。车恰好来到河水中间, 水没过了发动机, 车不走了, 空气凝固了, 大家都惊呆了。
过了一会儿, 在人们的惊呼声, 我们缓过神来。河水已到了车窗的位置, 依稀可见车里面乘客晃动的身影。
大沙河再也不是静静的小河了。咆哮的洪水, 打着上下翻滚的漩涡, 飞流直下。
这时岸边传了一片欢呼声, 顺声望去。一位勇敢的老船夫, 驾驭着一条小木舟, 博浪击流,向汽车驶去。我们睁大眼睛, 紧盯眼前一幕。老船夫拼命的摆动船撸,以减缓船的速度,不能直接撞到车上, 那样会把汽车撞翻到水里。在大家的惊呼声中, 船仍然无法放慢速度,在船头快要撞上汽车的一刹那, 老船夫奋力一搏撸, 船擦车而过, 向下游飞去。老船夫没能把人救上来, 可他那普通民众奋不顾身的救人精神,他那在浪尖上飞舞的绝技和胆量,和他那瞬间决断的能力, 一气呵成, 勾画出一幅让人难以忘怀的感人画面。
车里的乘客和司机都爬到了车顶上, 传来阵阵惊叫和哭泣的声音, 人们已经绝望了。
背后的公路上又传来了一阵欢呼声。一队解放军战士, 满头大汗, 气喘吁吁, 抬着一个橡皮冲锋艇, 一路跑来。大家赶紧让路, 战士们冲到了上游的一个地方, 放下橡皮艇, 向汽车划去。快靠近车时, 战士们纷纷跳到水中, 奋勇搏水, 尽力逆行, 小艇终于缓慢停靠在汽车旁边。在大家的欢呼声中, 乘客们互相搀扶着先后登上了橡皮艇。最后一位旅客刚刚上来,汽车立刻翻进滔滔洪水之中, 大家都到吸一口凉气。
惊魂失魄的旅客爬上岸来, 看到正在指挥救援的县革委会主任, 一下跪倒在地, 失声痛哭,那劫后余生的情感让人刻骨铭心!
县革委会主任是军代表, 是现役军人。他那一身绿军装和旅客们褴褛不堪衣衫相映在一起,
鱼水之情跃上眼前。军人们做了他们应该做的事情, 百姓感激自己的救命恩人!
电影-我的父亲和母亲
过了大沙河, 又翻越一座座山, 跨过一道道梁。十里八弯, 水牛仍然在稻田里耕作, 冬小麦已在地里绿苗如茵。
下午时分, 来到了一个高岗上, 一个碧水环抱村庄一跃在眼前, 李定宽大哥到家了。
眼前一棵大树微风拂柳, 远处鸡鸣狗叫。阳光和煦, 一群少女, 叽叽喳喳, 推推搡搡, 东张西望。看到我们走来, 她们静了下来。 待我们走近, 她们突然把一个非常秀气女孩推了出来, 随之飘来一阵欢快的笑声。头带着方块红头巾的女孩, 脸顿时羞的和头巾一样通红, 一双大眼睛紧紧的盯在地上, 手不知放在那里好了, 一个劲往下扯着身上新做的的花布棉袄。
期待之中, 预料之外, 定宽大哥也有些不知所措, 犹豫片刻, 还是走到女孩面前, 轻轻打了一个招呼。其他女孩趁势再推一把, 把女孩一下推到了定宽大哥的怀里, 然后一哄而散, 田间留下她们一串串打打闹闹的笑声。大哥和那个女孩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过好一会才缓过神来。两个人转过身来, 女孩紧随其后, 向我们走来。法宪大哥告诉我, 女孩是定宽大哥的未婚妻。在学校时, 定宽大哥天天盼着未婚妻的来信, 天天看着未婚妻的照片写日记, 现在他们又见面了!。法宪大哥走上前去,握了握定宽大哥的手,向女孩点点头。在定宽大哥和他未婚妻的挥手告别之中,我们接着赶路了。
多年后听说张艺谋执导,章子怡主演的电影-我的父亲和母亲。这部电影描写的就是乡村青年男女爱情的故事,里面一定有男女相亲相爱的镜头。我只看了电影简介, 没有去看电影, 我想保留自己的记忆。我知道, 当年由时代和生活演绎的定宽大哥和他的未婚妻相见的动人场景,不是艺术家们能导演出来的。定宽大哥和他的未婚妻就是纯朴美丽的“我的父亲和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