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长篇年代小说《永泰里 下》第十五章 革命无罪（6）

天还黑蒙蒙的，十几个红卫兵小分队在解放军代表的带领下，打着红旗、手握红宝书，排着整齐的队伍，浩浩荡荡步行去了天安门，在其东侧的劳动人民文化宫门前的马路两侧等待接受毛主席的接见，行前，招待所给每个人分发了一天的配粮：两个馒头、一个煮鸡蛋、一块咸菜，还有一个红苹果，没有红宝书的还额外领到了一本。

待爱莲他们到了目的地，天边刚刚开始发白，马路两侧已经聚集了成千上万的人，红旗飘扬，标语林立，场面蔚为壮观。各自为伍的红卫兵方队在整齐划一地朗诵毛主席语录，在歌唱社会主义新中国、歌唱伟大领袖毛主席，嘹亮的歌声、震耳欲聋的口号声为这一神圣、隆重的事件增添了节日般的欢乐、活泼气氛。已经十一月底了，北京夜里的气温通常都能降到零摄氏度以下，可红卫兵们蒸腾不辍的热情足以让他们抵挡寒风的侵扰，想要见到伟大领袖的急切心情，让他们早已忘记了饥寒与疲惫。

从朝阳初升，等到接近午时，已经人困马乏、饥寒交迫的红卫兵小将们终于等到了毛主席接见的光辉时刻，人群里立刻翻腾起一浪高过一浪激动人心的欢呼浪潮，“毛主席万岁”，“文化大革命万岁”，口号声响彻云霄。

检阅车队缓缓地行进，毛主席站在敞篷车上，向夹道欢迎的红卫兵们亲切地招手致意。爱莲他们的红星小分队离着远，大伙全都踮脚翘首，争相往前方挤去，争睹毛主席的风采，感受伟大领袖的魅力。可是，身材矮小的爱莲被前面的几个大个子男同学高举着红宝书的胳膊给挡住了视线，而激昂躁动的红卫兵们将脚下的尘土扬起来，这更加模糊了人们的视线，还未等爱莲看清楚毛主席的面容，甚至连他的影子还没有看到，车队眨眼就已经驶过去了。

爱莲激动的泪水尚在腮边挂着，感觉浑身的细胞都轻得作痒，而双腿却如灌铅般的沉重，四周的红卫兵们如钱塘江的潮水，来势汹涌澎湃，退得也飞快彻底，只片刻工夫，成千上万聚集在一起的人就四散无影，只留下满地的鞋子、帽子、眼镜，还有各种垃圾。

爱莲跟余在水找不到领队的解放军代表，胡文革也不见了踪影，他俩只好一边打听，一边往回走，路过邮电局时，看见里面有很多红卫兵，吵吵嚷嚷，乱哄哄挤作一堆儿，他俩凑过去一看，原来他们是在争先恐后往家发电报。他俩低头翻遍了军挎，只凑了一块多钱，看看这点钱只够发一个最多10个字的电报，爱莲想着，自己偷偷跑出来已经好些天了，家里人还不知道要怎样着急呢，于是就跟余在水商量，可不可以把这个机会让给她？

又挤了一个多钟头，大汗淋漓、筋疲力尽的余在水终于挤到了前台，他替爱莲给家里拍了个电报：见到伟大领袖毛主席。

爱莲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招待所已经是傍晚时分了，晓娟已醒来多时，她坐在床上，背倚靠着床头，见爱莲回来了，劈头就问：“你干什么去了，怎么才回来呀？毛主席就要接见咱们了，我今天一整天都在担心，怕你错过了。”

爱莲心里一酸，不忍告诉她实情，就道：“哦，我刚才跟余在水出去逛街了，想浏览一下伟大首都的风光……哦，你吃午饭了吗？”

晓娟道：“我不饿，都半夜了，待会儿一起吃早饭吧。”

爱莲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头，见她面容憔悴，两个大大的黑眼圈显得很突兀，就问：“你吃药了么？还烧吗？”

晓娟一脸的疑惑，问：“吃什么药？干吗要吃药？”

正在此时，余在水进屋来，劈头就说：“杨爱莲，胡文革让咱赶紧写个接受毛主席接见的思想汇报，算是对咱俩加入红卫兵的考验。”

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的晓娟此刻忽然灵光一现，望着目光闪烁的爱莲她恍然大悟，问：“你们，见到毛主席了？”

余在水不明就里，抢前道：“是啊，毛主席他老人家亲自接见了我们，哎，今早你怎么没去？大伙全都去了，就差你一个。”

晓娟闻言悔恨交加，她愤愤地望着爱莲，泪水潸然而下，她一口气没上来，两眼一翻竟然昏了过去。爱莲跟余在水顿时吓得魂飞魄散，他俩赶紧掐她的人中，使劲儿摇她，摇了好一阵子，晓娟终于醒来，她眼巴巴地望着爱莲，使出浑身的劲儿抬起手来，拉着爱莲的胳膊，道：“敬爱的毛主席，革命小将想念您”，说完她无力地咳嗽了几声，大口喘了几口粗气，就又昏了过去，这一次，她再也没有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