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谷雨立夏间》136 不放心

谷雨离开香港之前的一天，去立夏的单身公寓告别。立夏说要煮菜给他吃。

小小的公寓是个高层Studio，视野极好，室内阳光温暖。放眼四顾，谷雨发现立夏已经把她的“小家”收拾得井井有条了。

“喔，才搬进来，你都已经搞掂了。我本来还说要看看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呢。”谷雨点头赞许。

立夏从小厨房捧出来一盘草莓，在谷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得意地笑了：“就这么小一个地方，很好搞的。你看，我这个小窝怎样？” 她说着就跑到一个角落，拉开白色的纱帘，后面是个架高的床，下面的空间放着个矮柜子，上面铺了厚垫子，摆了几个松软的靠枕。

“好温馨的。”谷雨笑着点头，然后，有点犹豫但又憋不住问：“那个......前夜那个长发男仔，係你朋友？”

听得谷雨忽然讲粤语，看着他有点紧张的脸色，立夏笑了出来：‘嗨啦。新朋友，不过，也是好朋友。“

”Okay。“谷雨用力点头，又莫名其妙换英文加了一句：“But......be careful. Those rock-band kids......”

立夏眨眨眼睛，故意皱起来眉头说：“你想说啥啊？我没明白。”

“我......我就是，不放心你一个人在香港。哎，这里是我朋友的电话，有事情可以找他。阿强是我从小玩泥沙玩到大的兄弟。对了，他也打咏春的。人品可以放心，他也是警察。”谷雨从口袋里掏出来一张纸，递给立夏，道：“还有，这些东西要注意。”

立夏一看，单子上事无巨细好长一串，其中几点，还在旁边特别画了个“星”，比如：在酒吧不要喝别人给的饮料，就算是朋友都不要；火警报案电话999，不是911；出门带证件复印件，原件收好；地区不好的酒吧就不要去表演了；搞好医疗保险，找家庭医生......

一张纸还不够写，翻面还有两句：

---更改手机、电脑、电邮的密码，并且定期更新。

---早点订圣诞回美国的机票

...... 

立夏看着看着，不由得眼眶湿润。“你好似我老豆。”她也来了一句粤语。“边个话我圣诞回美国噶？”

“呃？真的不回？不去和......家人过节？”谷雨抿住了嘴巴。

“真的没定。我不想跑来跑去的。我们乐队圣诞表演已经有眉目啦，能赚不少呢。而且，我和一个中学生的父母签订了合同，给小孩补习功课。她要在圣诞假期突击练习备考ACT。所以呢，也许要等到明年春节。”立夏说完，忽然不忍心。又加了一句：“其实也没几个月的。”

谷雨点点头。

“对了，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我高中好友Victoria要来香港的。我要问她很多问题。她就是当初发誓答应我小姨，帮助她保密的那些人之一。”立夏的脸色瞬间调暗了。

“这个样子啊。那好，我......我们保持联系。”谷雨说得有点客气。

立夏笑了：“听起来你就要走了似的。饭还没吃呢。我今天给你准备了好多好吃的，正式谢谢你！小姨请客不算！”

“好啊，我可以帮手。”

“来看看！”立夏跑到小厨房，给谷雨看她买的龙虾、石斑鱼、基围虾......

“哇塞，不是说要量入为出的？”谷雨开玩笑。

“就今天这样。平时我每餐饭都记账的。我现在很穷呢。”立夏有点夸张地说。

谷雨很自然地开始挽起袖子，准备帮厨，问：“你不是说在美国有存款吗？别那么苦自己哦。”

立夏点点头说：“我知道。昨天小姨带我去了父母墓地。我当时......”立夏有点哽咽：“我当时深深切切地感受到了一个孤儿的悲哀。我想以父母的名义，在香港的一个孤儿院做一笔捐赠。父母留给我的钱也不是那么多，从今往后，都要靠我自己的。”

“嗯。自食其力，很好。”谷雨轻声说。

“这个世界上，我知道有很多人对我很好。可是我必须先学会依靠自己。”立夏笑了一下，说：“明年我就二十岁了呢。”

没等谷雨回应，立夏又问：“你几岁啊？”

“我比你大三岁。”

“那你当初救我的时候才......十八岁？你看看，你那么早就独立了。我要向你学习。你怎么那么早就做工？父母同意你不去读大学？”

“你知道的，我父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失踪了。我想早日帮衬家里。而且，那时候也不知道该读什么好。”谷雨平静地说：“早晚，我要找到父亲的下落。”

立夏伸手拍了拍谷雨的胳膊，说：“如果我能帮你任何事情，别客气。不过，你现在得帮帮我。”

“噢，好。什么事？”谷雨认真地看着立夏的眼睛问。

“帮我杀龙虾啦。”立夏笑了起来。

结果那日，大部分的菜还是谷雨做的。立夏很是惊艳于谷雨的手艺。两个人边吃边聊，在夹菜和递盘碗之间依依不舍，四支筷子把离情别绪缠绕了一圈又一圈。他们约定：春节旧金山见。

晚饭后立夏送谷雨下楼，两人如同好友般紧紧地拥抱了一下，很快松开彼此。但是拥抱时手下最后的小小发力，却传递了很多此刻还无法说明的感情，只是那“不舍”二字，都被两人准确无误地接收到，然后深藏在心底。

谷雨上了的士，回首看见立夏站在门口，粉红的上衣在夜色里看起来是一枚刚刚成熟的草莓一般。

他还没到家，就收到了立夏的短信：刚才忘了要你的地址。我会给你写信。

立初霜带着文秀回到了旧金山，马不停蹄开始了她的运作。她拿着从中国带来的礼物，敲开了Jeff Green家的门。

Jeff的妻儿对立初霜都已经很熟悉了，他们很感激这个美丽的中国女商人，不但帮助他们装修新家，还安排他们去中国旅游。这次她还送给他们的新家一幅中国带来的山水画。

不懂中国画的Jeff和妻子只得连声称赞和道谢。趁Ms Green去煮咖啡的时候，立初霜对Jeff说：“画嘛，都是各花入各眼。但是画家和年代对价值有很大的影响。这个是常识了。”

Jeff连忙点头。

“中国现在有几个古董公司在海外收集艺术品的。这家公司过一段时间就会来湾区。这个人会和你们联系。你这幅画在美国的购买地点、价格和他们这次收购的程序，都会和你交待清楚。一切都干干净净的。”立初霜笑着说：“你需要资金去搞你的事业，我大力支持。”

Jeff心照不宣地笑了。

“听说南美洲哥伦比亚那个贩毒案了吗？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和叶叔好像也有点关系？”立初霜接过咖啡，闲闲地问。

Jeff点点头：“叶叔的飞机。不过，似乎和他没啥关系。”

“听说突击检查了他租的机场停机坪和仓库？”立初霜问。“没查到东西吧？”

“当然没有。”

“会不会是有人走漏风声了？”立初霜问：“警局和FBI里面的熟人？”

“你觉得叶叔会贩毒？开玩笑吧？他......真的有可能？不过，他在南美洲有很多生意往来。”Jeff抱起来胸，皱着眉头说：“那今后还是离他远点的好。”

“我就是这么一问，我哪知道啊。不过，我听说Diego的儿子Carlos和叶叔很熟，他一直在哥伦比亚做生意。”

Diego的名字果真刺激到了Jeff，他左眼下的肌肉莫名其妙抖了两抖。Jeff抬手搓了把脸，说：“我知道Diego一直讨好叶叔。不过，叶叔不还是支持Adam Teng了吗。”

“你说......Diego到底会是谁杀的？”立初霜压低了嗓子问。

“谁说是被杀的啊？你可别瞎说。他不是心脏病死的吗？”Jeff鼓起来眼睛问。

立初霜挑起来一条眉毛，说：“坊间传闻哈。Carlos说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他可是不甘心。你说，会不会是Diego的竞争对手干的？”

“Adam Teng？”Jeff有点恍然大悟，又似乎有点惊喜。“这个思路不错。”

“警局里面肯定有问题。那个首席法医被开除，也是巨大的疑点啊。”立初霜鼓励地看着Jeff，道：“你是这方面的专家，你觉得呢？”

“警局的水永远很深。派别很多。我可说不清。Adam Teng的确是顺利得令人发指啊，哈哈哈。估计拿着放大镜在他身上找毛病的人多了去了。我嘛，不想多事。我在警局的关系目前不错，算是很有突破了。不过，还不够Adam在里面的关系深。毕竟他是警局出来的啊。”Jeff似乎要滑身逃脱。

立初霜可不会那么容易放走他：“这倒是。唉，难怪呢，坊间的流言也许就是他们放出来的。”

“什么流言？”Jeff的脊背僵直了些许。

“说.......说是你杀了Diego。因为你最后一刻支持Adam，他不满意，酒后失言大骂你们俩。这个很多人都听说了。Carlos估计也盯上你了呢。”立初霜笑笑：“不过，你别担心，毕竟就是传闻嘛。也许，就是Adam Teng传的。好啦，算我没说。”

立初霜起身告辞，留下Jeff眉头紧锁独坐桌前。

谷雨在回到美国的第二天就到警局报到了。他如愿以偿进入外勤任务局（Field Operation Bureau）之下的调查局（Investigation Bureau)，而他的室友大个子Eric则分到了特别行动局（Special Operation Bureau）之下的SWAT（Special Weapons and Tactics) Team。他们即将开始6个月的试用期，每周两次训练和评估，起薪八万多一年。

谷雨兴奋地去位于旧金山市中心的警局总部上班，本以为能跟着他的偶像----神探David，没想到却是被分配去跟着中级探员Dan跑外勤做调查，整理文件，做会议记录。直到第一次的周五总结会议，才见到了David。

David倒是很热情，上来跟谷雨握手，拍拍他的肩膀说：“别急，慢慢来。先熟悉程序，等有大案，你才不会手忙脚乱的。Adam跟我说过你的情况，他很看好你。踏实工作，不要好高骛远。记住了----没有小案子。作为一个合格的探员，任何案件，都要全力以赴。”

谷雨用力点头。

David转身离开之前又看了谷雨一眼，加了一句：“没案子才是好事情。”

“Rain，出任务。！”他的直接领导Dan在门口叫。

Dan是土生土长的旧金山人，快50岁了，菲律宾裔，小个子，光头，身材粗壮，面色黝黑，总喜欢咧着嘴笑，露出一口白牙。他把车钥匙丢给谷雨，说：“你开车，St. Francis Wood。”

“什么案子？”谷雨开车上路，问。

Dan把车座靠背放低了一点，说：“人口失踪案。老太太报案，老头子丢了。估计啊，又是瞎忙活。”

“呃？”谷雨没明白。

“你没看过LA Confidential吗？”

“看过的，不太记得了。”

“一个老太太说老公不见了。侦探问最后一次见到他是什么时候？老太太回答说是他的葬礼。”Dan自己率先哈哈大笑起来。

谷雨顿了一秒，才跟着乐。“我都不记得这个情节了呢。”

“也许我记错了。也许那就是我自己经手的老太太案件吧？”Dan摇摇头道：“你都不知道老太太老头子们有多夸张。去年一个老头子报警，说路上有人逆行。问他在哪一段路。他倒是说得很清楚，然后接着说，我这就要上高速了。天呐，每一辆车都逆行啊......”

这次谷雨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心里想：希望爷爷今后可不要这么糊涂啊。

他们俩到了报警老太太的豪宅之前，就看见一对穿著讲究的老夫妻手挽着手站在门口，笑容可鞠，却面带羞愧。

“亲爱的警官先生，请别怪罪我太太。她不记得我和老朋友去钓鱼了。唉，都怪我都怪我，和孩子们没沟通好。今后我不会把她一个人留在家里了。”老先生不停地打招呼道歉。

那日收工之后，谷雨打电话给立夏，讲了这个事件给她听。立夏在遥远的电话那头笑得爽朗清脆。

“你自己多当心啊。不是每天都是这种任务吧？千万注意安全。”立夏笑过之后认真地嘱咐。

“嗯。知道了。你自己也一样。我看，酒吧表演......”谷雨自己打住了话头。

“放心。我自己知道水平有限，没有太多表演。我去学了一门爵士鼓的课。对了，我找到了父亲公司的一个老朋友，约了喝咖啡。Victoria感恩节要回来，我们计划一起去看望老师。还有，我一个朋友，嗯，就是那个长头发的沈无寒，其实是个电脑高手的。他说可以帮助我查找医院档案。“立夏一口气说了好多。

谷雨沉默了一下，有点担心地问：“电脑高手？查找？不会是骇客吧？立夏，最好还是走正常程序。小心违法啊。”

“哈哈哈，你呀，当警察才一天，就开启了侦探模式？我不会太出格的。放心。”

“立夏，我......我真的......”

“I miss you, too! 你多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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