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烟记事(459) 天庭饱满

【文燕这次因为我在林若兰家过夜而闹别扭,把我逼到了绝境。时间只有两天,我要是搞不定她,举家出行就泡汤了。她从小性格就非常倔强,有一回因为不听话,气得她妈把菜刀架在她脖子上,她依旧不从。尽管她妈是拿刀背吓唬她,但她当时并不知道,所以称得上宁死不屈,跟刘胡兰能有一拼。我从她口中听到这故事时,心里就凉了一截,知道对手强大到不可战胜。眼下时间紧任务重,根本没有置气的余地,于是向她彻底投降,保证再也不上林家大炕。她并不是一两句话就能打动的,我不光费尽唇舌,而且使尽了浑身解数,终于在出发前一晚令她回心转意,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

我们上路了。到北京要坐40个小时的火车,在硬席座位上熬两天一宿,但有小斗在身边,漫长的旅行照样充满快乐。小斗第一次出远门,看什么都新鲜,一路上不住地问这问那,小嘴一刻不停。他已经两岁三个月了,能够相当自如地表达对这个世界的诸多想法。不过其中有一大半属于胡思乱想,他仍然很认真地告诉我们,让我们忍俊不禁。我知道人的最早记忆要从三四岁才能开始,所以这次旅行不会在他脑中留下什么印象,快乐最终只归我们所有。

到北京后,两位姐姐家热情接待了我们。三姐夫在新侨饭店设宴,总共13人出席,包括大姐一家6口,三姐一家4口,我们一家3口,围了满满一大桌,可谓盛况空前。说到底,还是因为小斗健健康康,大家高兴。小刚来北京两趟,均未享受如此待遇——大人见了他都发愁,哪有心情聚会?

席间,三姐夫说我们家是“霉运散尽,鸿运当头”。我笑道:“鸿运不敢当,没有霉运就好。”大姐夫在一旁认真地佐证:“小斗‘天庭饱满,地阁方圆’,将来会有大出息的。”三姐夫点头称是。我嘴上道谢,心中却想:小刚也当得起这八个字,哪里有出息了?他要是天庭没那么饱满,估计就不会难产了。

大姐和大哥一样重男轻女,只不过她比大哥运气好,最后总算要到一个儿子。她特别喜欢小斗,吃饭时坐在他旁边,问他想吃哪个菜,就给他夹过来。小斗也没把大姐的年龄太当回事,一本正经地和她谈东道西,逗得她直乐。由于她坚持“男孩要和男孩一起玩”,我们就住在她那里,虽然她家的居住条件比不上三姐。不过小斗确实能和小军玩到一起,这个长他两岁的小表哥宽厚友善,把所有玩具都拿出来,还带着他到大杂院的各个角落,参观自己平日藏在里面的宝贝。

周末,大姐一家带我们去动物园,小斗玩得非常开心。他已经从童话故事中知道了大象、狮子、河马……,但这回见到了活的,感到无比震撼,眼睛瞪得和铜铃相仿。有一只长颈鹿隔着栅栏把他手里的树叶吃掉了,它那长长的舌头舔着小斗的小手,让他激动得都战栗起来。我相信自己与一个外星人初次握手时,也会有这样的感觉。

我们还到天安门广场去玩。小斗在人民英雄纪念碑下面欢跑,我给他抓拍了一张相片,清晰度不错。还有一张,是他和小军站在那里的合影。他喜笑颜开地拎着一兜水果糖,小军用玩具手枪指着自己的“俘虏”,毛主席则在远处慈祥地观望。1961年我初出北大荒,曾经到此一游。那时纪念碑刚刚落成三年,美仑美奂,像一件工艺展品。现在底座上的汉白玉浮雕已经没那么白了,纪念碑却像大树一样长在这里,见证着已经没那么新的新中国。而我正是在它落成前一个月到的北大荒,岁月在我身上留下的痕迹比在汉白玉上面的更加深重。不知小斗到我这般年纪时,会是怎样一副模样?再看我给他拍的相片,又会生出怎样的感慨?

我们在北京呆了十天,然后坐车去往成都。我虽然走南闯北多年,但这回是首次西行,满目所见与往日大不相同。尤其进入陕西地界以后,千壑纵横、万壁绝立的黄土高原令我大感新奇,仿佛来到一个陌生的国度,却不知这将是我后半辈子司空见惯的景观。从宝鸡开始,进入“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的秦岭,一个隧道接一个隧道,车厢内一会儿白天、一会儿黑夜,让小斗觉得好玩极了。经过两山之间的桥梁,有时浮云竟在铁轨下面,整列火车仿佛在空中行驶,心也不由得悬起来了。

宝成线可算我见过的最不凡的一条铁路,而它居然是在1956年建成的!这让我真切体会到中国工业化的力量。假如没有结束百年战乱,建立一个统一的国家,一切都无从谈起。所以对中华民族来说,统一是最大的梦。为了实现这个梦,再多的铁与血也必须被接受。无数人因此而倒下,不管死得重于泰山,还是轻如鸿毛。】

2024-4-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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