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园捉浣熊记

　　坐落在橡溪镇的桑伍德别墅，占地三个半英亩，约合二十多市亩。平日紧闭的遥控自动大铁门上，铸有大字“桑伍德”。进入园门，宽敞的双车道掩映在参天大树之中。进入前院，铸有“桑伍德”字样的标牌出现在环型车道的三岔口，车道环绕的草坪中，矗立两个大橡树，一棵是白橡树，一棵是红橡树。院落四周被林木环绕，邻居的宅第皆遮蔽在绿荫中。    



　　芝加哥近郊的橡溪镇，历来被评为美国最富裕的郊区小镇之一，只有七八千人口，却是商界巨头麦当劳、ＡＣＥ等的总部所在地，商业发达，有芝加哥最大的高档商场区，公司背负了地方税的绝对大头，因而住宅房产地税为伊利诺州最低。桑伍德别墅所在的学区，小学、初中、高中，历来排名伊州前茅，学区房地产，寸土寸金。邻里的房子都是标准地皮，占地小多了。

　　如果从卫星图上鸟瞰桑伍德别墅，简直就是住房栉比鳞次大都市中的一块郁郁葱葱绿洲，吸引各种飞禽走兽留驻。

　　十多年前我们买下这个大宅院时，小儿子还在上小学。圣诞节前搬家进园，上高中的哥哥报告说，弟弟放学回家，经常钻进树林里，沿着结冰的水沟、水洼，踩踏玩耍，流连忘返。

　　来年春天，晚饭后小儿子在前院骑自行车溜弯玩，见到出来散步的老爸，说要求我帮忙。他回屋取来书包，从里面掏出一株小圣诞树冷杉苗，说是学校老师发的，让他们从小爱绿化，带回家种上。他让我教他怎么种树。



　　周末在家休息时，我手把手带他在后院林边的花圃上栽完树苗，然后对小儿子说，咱们家那么大的院子，森林占了三分之一，那里面栖息了各种常驻的哺乳动物；来往于加拿大和中美洲的候鸟，春秋季迁徙路过我们家，会在树林、草坪逗留，歇息、觅食，更有一些索性住下，筑巢繁殖下一代。你可以自己做观察自然的课题（project），把我们院子里生活的各式各样的动物记录下来。这些可爱的小动物，也是我们家庭成员，要照顾好它们。我们家独门独院，你放学后可以安心去林子里调查，绝对没人打搅。

　　一年后，我查小儿子的功课，问他院子里观察自然的课题进行得怎么样了？小儿子报告说，观察记录下出入院子树林和草坪的动物有：白尾鹿、郊狼、狐狸、兔子、松鼠、花栗鼠（chipmunk）。

　　关于园子里不时出没的鹿，我曾写过一篇《庭园驯鹿记》（https://blog.wenxuecity.com/myblog/71805/202110/76.html）文章，记述了鹿不时出没庭院花园，啃食嫩苗、花朵带来的烦恼。



　　郊狼（coyote）、狐狸白天躲藏在院子的森林里，偶尔黄昏或清晨时看到它们觅食时穿过院子里的草坪。它们把庭园里的野兔吃掉不少，大致控制了繁殖力极强的兔子对花坛、菜园的破坏。

　　

　　庭园里生活的最大动物群是松鼠。从毛色上看，有灰松鼠和红松鼠两大集团。诺大的院子从森林到草坪，被他们严格划分画势力范围，时常为争夺地盘、食物，追逐、撕打得不易乐乎。我们喜欢在院子里观赏漂亮的小鸟飞来跳去，听它们婉转鸣叫，特别为之准备的野生鸟类喂食器（wild bird feeder），挂在树上满满的谷物花耔鸟食，没两天就被狡猾的松鼠骑上去东摇西晃，从鸟嘴才能伸进的底部缝隙中甩出，洒落在树底花圃上，瞬间食偷得一干二净。林子里有不少高大山核桃(pecan)树，每棵树可以结几百个山核桃，秋熟时未等落地，就被众松鼠群抢夺一光，吃不完就转移埋藏到草坪土下、房屋角落、树叉上、花盆里，冬雪时节再刨出来充饥。院子里数十棵红、白橡树，高大参天，秋天满树结的橡果（acorn），是鹿、松鼠的绝好食粮。松鼠记性不怎么样，经常为找去秋埋下的坚果,费力在草坪花坛上刨出许多小坑。其所忘的掩埋果实，开春纷纷发芽，松鼠实是绿化种树的能手。



　　

　　与松鼠搭窝在树上不同，花栗鼠主要生活在花坛里，在地下打洞构筑巢穴。花栗鼠长得乖巧可爱，但有时觅食会把刚种下的花苗刨出来，恨得太太牙根直痒痒。



　　说到庭园里的鸟，小儿子告诉我，为了识别鸟的种类，他网上查到我们伊利诺州鸟类图鉴，除了美国国鸟白头海雕（bald eagle）外，所有的鸟都在院子里观察到，甚至水鸟大蓝鹭（great blue heron），身型硕长，经常飞落在院子里大树顶的枯枝上，凝目了望。我跟他解释说，我们橡溪镇湖泊河流多，鱼品种繁杂，自然会栖息各种水鸟；而伊利诺州境内的河流航运发达，在密西西比河、伊利诺河上建有许多调节航运水位的大坝，即便严冬季节照样泄水，不懂冰钓的白头海雕，就会聚集在冰河水坝附近的瀑布捉鱼,水坝附近的岸上还设有投币望远镜，供游人观看呢。



　　有天下班回家，看到后院草坪上有一摊鸟毛，问小哥俩怎么回事，他们报告说下午放学在厨房吃东西时，亲眼看见一只鹰(hawk)飞速从树上冲向草坪，把地上觅食的美洲知更鸟（robin）生吞活剥了！

　　春天来了，伊利诺州鸟类图鉴中的各种常见后院鸟，都会出现在我们的庭院里。它们忙忙碌碌在我们房子的屋沿阁柱、茂密树叉之间，夫妻共筑爱巢，孵出一窝又一窝小鸟，然后在院子里草坪、树林间忙忙碌碌，捉昆虫、刨蚯蚓，抚育子女。唐朝诗人白居易名句“劝君莫打枝头鸟，子在巢中望母归”，只有亲眼目睹鸟巢中尚未睁眼的稚鸟，一有动静就大张黄口，急切地等候父母喂食，才能真正体会诗意。



　　



　　我们特地给庭院里的小鸟安装了的鸟池（birdbath），从我们厨房窗户不时可以看到鸟儿戏水洗浴，围绕大树干上悬挂的喂食器飞舞争食。



　　春暖花开后，从中美洲热带飞来的色彩缤纷的蜂鸟会流连于庭院里盛开花朵，蝙蝠也会常驻院子里的森林中，傍晚出现在夜空，捕食蚊虫。

　　夏天有次我在院里遛弯，小儿子一脸严肃跑来，郑重其事地报告，在花坛与草坪接壤处，发现青蛙（frog）！我说那里又不是池塘，怎么会有青蛙？他迫不及待地拉我去看他的发现，一看是只蟾蜍（toad）。我告诉他这丑陋的动物叫癞蛤蟆，只会缓慢爬行，不像青蛙迅速跳跃。我踢踢那只蟾蜍，“看它是不是慢腾腾地爬？”我告诫小儿子，它这样行动缓慢其实是有恃无恐，它皮肤上有毒，千万不能用手抓，爸爸小时候在北京，玩伴小男孩见到它就远远地用石头猛砸，传说它身上喷出的白色毒汁，如果溅到眼睛里，会瞎的！吓得小儿子怪叫了一声，赶紧逃离。

　　夏秋之际芝加哥雨水较多，庭院林子里不时生长出成片的蘑菇。我和太太认出其中的黑木耳、白木耳，但也不敢确认美国出产的是否会变异有毒；其蘑菇品种，辨认起来似是而非，绝对不敢冒然品尝，更不敢邀请朋友识别摘采，万一误食中毒，负不起责任。庭园森林里的蘑菇年年发出不少，只能任其自生自灭。



　　有时阖家去朋友处聚会，深夜返家，电动大门开启，明亮的车灯照耀下，沿林荫车道不时可见深夜里结伴而行的小动物，被耀眼的灯光惊呆，目光幽幽地凝视片刻，飞蹿而逃。我提醒睡眼惺忪坐在车后座的小儿子，“你的动物观察记录，可不要漏掉这些夜行动物呀！”他回应说：“我白天见不到这些夜间才活动的动物，夜里偶尔路灯底下远远看到它们的身影，走近它们就躲藏起来了。听到过猫头鹰在林子里叫。”

　　有年春天周末，小哥俩晚饭后在车库前的车道外篮球架下打球，争争闹闹不觉天黑，匆匆忙忙回家时忘了关闭四车车库边上的一个小门。第二天太太早饭桌上报告，车库里的一箱芒果，被什么小动物啃得一片狼籍，小哥俩马上异口同声说：“浣熊干的！”

　　不久，早饭餐桌上小儿子报告说，他的房间天花板上有动物的脚步声，还听到好像是幼崽的呜呜鸣叫。

　　我赶紧让大儿子帮忙，搭把手把颇重的折叠人字梯，抬到二楼娱乐大堂(great room)，其二十多英尺高的侧墙壁上，有一扇通往主阁楼（attic)的门，从那里可以进入天花板上面的阁楼。

　　我家这栋法式万尺大宅，有四层建筑，四套独立的冷暖气空调系统。地下室为第一层，安置有全宅上水下水、主要冷暖气系统；第二层（一楼）、第三层（二楼）为主人生活起居空间；第四层是阁楼，由于房子面积太大，分担了二楼的西部卧室的冷气与东部大娱乐厅的冷暖气系统。这栋法式大宅的屋顶并非通常房子的斜顶结构，而是斜脊平顶结构——传统的斜面屋脊接二十多英尺宽的平顶，大概是因为房子太宽大了吧。阁楼有自己的一套完整维护冷暖空调、照明的供电系统。

　　进入阁楼，打开电灯，眺望五千多平方英尺的空间，顿觉茫茫然也。阁楼中间平顶下，有一条二十多英尺宽铺在檩条上的木板过道，空间高达十几英尺，可以自由来回走动。但两侧斜面屋顶下皆平行的椽条，直至屋檐，空间狭小，灯光昏暗。小儿子房间听到小动物走动的方位，应该是靠近屋檐的位置，已在木板过道之外，要去查看，必须打着电筒，脚踩宽仅一寸半的檩条，战战兢兢，步履艰难地缓慢移动。宽一尺多的檩条间，严严实实铺着一层厚厚的保温棉，下面就是房屋的天花灰板。这些材料绝不承重，如果失足踏到上面，小儿子卧室立马天花板洞穿，看到老爸的从天而降的大脚！

　　终于蹭到了案发现场，电筒光束下一只家猫大小的动物，瞪眼恶狠狠地盯着我，直冒幽光，从其熊猫般的黑眼圈，认出是以前邻里时常说起的声名狼藉浣熊。三四只拳头大小的浣熊幼崽，眼神天真地仰望着我，呜悠呜悠叫着乞食。我挪近想观察一下它们是怎么钻进阁楼的，母浣熊立即呲牙咆哮，凶狠警告。

　　我赶紧下阁楼报告侦察结果，然后带上俩儿子，拎着钓鱼用的长柄抄网、大号带锁扣的硬塑料保温箱，再上阁楼，打算把这窝浣熊一网打尽。小心翼翼踩着檩条摸索到刚才发现浣熊地方一看，哪里还有踪影，母浣熊早带着幼崽逃之夭夭了，仅在保温棉上留下一滩粪便。浣熊是夜行动物，现在大白天，强烈的阳光下它们连眼都难睁开，不可能逃到室外，肯定躲藏在阁楼的哪个角落。可在五千多平方英尺，黑咕隆咚，檩椽交错的阁楼，寻拿几只小小的浣熊，无异大海捞针。

　　从阁楼下来，开家庭会议，商讨如何尽快解决浣熊一家在我家阁楼里安营扎寨难题。如果它们长此以往在那儿抚育下一代，我们的麻烦就大了，岂止噪音扰人，更有动物屎尿浸湿保温棉，发霉腐臭，污染环境的卫生的问题。而且浣熊入住带来的私宅被入侵的感觉，让人很不舒服。

　　太太想起，家里其实时常收到多家专业移除野生动物公司的广告，上面画的动物就是浣熊。大家赶紧翻检积累在厨房壁橱下写字台上的那堆垃圾邮件，果然找出好几家这种公司广告，家家重点都是提供移除浣熊，一周七天，二十四小时服务！



　　太太连忙给这些公司打电话，全是录音电话接听。太太一边留言，一边又担心周末是否会有人搭理。没想到人家没过多久就回电话，简单地听了听情况，说马上派人登门查看！

　　下午一辆车厢印着一只灰色大浣熊的厢型车，通过应约打开的电动铸铁院门，停到房子侧门前的车道上。不一会儿下来一位白人小伙子，身着整洁制服，一手攥着文件夹，一手按门铃。

　　小伙子很健谈，说进来时穿过你们家的一片林子，这么大的院子，什么动物都会有，钻进你家阁楼的，不是松鼠，就是浣熊。我说，我上阁楼见到了，就是你车厢上印的那种浣熊，一家老小。他一听警觉起来，说那是母浣熊在你家阁楼安窝生崽了。“哺乳期的母浣熊非常具有进攻性，会拼命保护自己的幼崽，主动扑上去咬接近其家庭的任何动物，包括人！”他说许多浣熊体内带有狂犬病病毒（Rabies virus），人被它们咬到感染上狂犬病，对于没有接受疫苗免疫的感染者，狂犬病死亡率几乎百分之百！他问我有没有接种狂犬病疫苗，我说我自幼生活在中国的大城市，那里政府不允许老百姓养狗；来美国后也不养狗，哪里会想到接种狂犬病疫苗！

　　他说今天是周末，他来得匆忙，没有带全套防护设备，无法上阁楼就近查看现场，他先在到室外，环绕房子观察下一浣熊钻进阁楼的路径。

　　过了差不多半小时，他回来一进门就感叹：“你家房子真大！”然后说：“浣熊应该是从你小儿子卧室上房顶上的两个半圆型突出的阁楼通风口钻进去的。”我疑问道：“那种通风口内面不是应该装有一层铁丝网防止动物出入的吗？”他解释说：“浣熊的臂膀非常有力，爪子尖锐坚硬，当它们觉得人类房顶阁楼比野外树洞更温暖安全，会竭力破坏房屋结构，打洞钻进去安家。铁丝网年久很容易锈蚀，浣熊一抓即破，新一代的防护网已采用专门针对浣熊危害的强力不锈钢材料。”

　　他说如果我们同意，明天周日一早，他们公司会派专家来安装笼子，诱捕浣熊，随即掏出一份滋扰类野生动物控制（NUISANCE WILDLIFE CONTROL）的服务合约，让我们过目签署。上面的列价：诱捕笼设置，１２５美元一个，需设置两个，一个在室外屋顶，一个在阁楼内，共２５０美元，须预付；以后每捉到一只浣熊，另收费９５美元，房主有责任每天早上检查笼子，如有浣熊在内，立即电话通知公司。



　　我问：“哪些浣熊小崽怎么办？那么小，体重触发不动关笼门的机关。”他说：“浣熊小崽总是围绕在母浣熊身边，能奔走咬人的大浣熊捉进笼子，小的很容易用手抓到。大小一个价格，都是每只９５美元处理费。”

　　了解到浣熊会带来狂犬病风险，我们赶紧让小儿子从他二楼中部的卧室，换到另外一间二楼西角的卧室，尽管浣熊绝无可能会拱透厚厚的玻璃纤维保温棉（fiberglass insulation），再抓破结实的石膏墙板（drywall）钻将下来。

　　傍晚时我去小儿子的卧室察看，听到天花板上动物脚步声很热闹，小浣熊呜鸣声不断。午夜时再次去察看，天花板上竟然静寂寥无声。

　　第二天上午该公司来了两个人，防护服从头到脚遮得严严实实，全副披挂上阵，宛如电影里爆发核大战出现的防化兵。他们去阁楼上呆了很久，下来后又在屋檐铜排水沟 (gutter)上架长梯，在斜面屋脊瓦上，安置了一个笼子，固定钉牢。他俩说，在阁楼里也安置固定了同样一个笼子。我问他们：“有没有碰见浣熊？”他们说：“浣熊是非常聪明警觉的动物，他们昨天见你来查看，感到它们的窝被入侵，安全不再，十之八九昨晚带着一家幼崽搬家到别处去了。可能又回到林子里的树洞。”

　　果然，小儿子的卧室上不再有响动。我和大儿子倒是按照捉浣熊公司合约的要求，每天一大早就分头一个上阁楼查看，一个到院子里瞭望屋顶，检查那两个诱捕笼有没有逮到浣熊，结果十天半月过去，一无所获。我担心笼子里的诱饵，这么久不更换新鲜的，早已淡而无味了，浣熊会不会过而不入呢？失望之余，就打电话给该公司，要求他们派人查看，调整布局。

　　这次他们派了一个白人老头来，说是有四五十年捕捉浣熊经验。他阁楼内、屋顶外查看了一圈，决定撤走屋顶的那个笼子，保留了阁楼里设置的那个，解释说，现在还不能确定浣熊钻进阁楼的确切途径，原来设置在屋顶的那个笼子，不一定对路子。我说：“干嘛不索性把那两个通气孔的锈烂金属网先更换掉?”他解释说：“你家那么大的阁楼，谁知道会不会有浣熊仍在里面，躲藏在哪个角落。万一把浣熊封在里面，渴死饿死就麻烦大了。阁楼这么热，还不臭气熏天，清理起来可是大工程！”

　　我问他阁楼里的那个笼子长期设置，是否需要定期更换新鲜诱饵。他说，浣熊其实最喜欢吃蚯蚓，市面上钓鱼用的那种加拿大夜行蚓（Canada night crawlers）最有效，可惜没几天这种活诱饵就死掉。现在用的是一种上好的猫食干片，几个月都不会走味变质，浣熊迟早会进笼偷吃的。耐心等待吧！”

　　老是逮不着浣熊，渐渐心懒，上阁楼查看笼子的频率也越来越稀疏，偶尔想起，上梯子看看而已。

　　转眼两三个月过去了，进入盛夏，夜半时分，住在二楼的两个儿子，突然兴奋大叫，急匆匆冲到一楼主卧室向我们报告，说他们二楼的天花板上，响动震天！

　　我赶紧拎着手电筒带俩儿子登梯上阁楼查看，只见固定在中间过道上的笼子里，一只硕大的浣熊气急败坏地挣扎，怒吼着想冲出牢笼，见到我们龇牙咧嘴，猛咬笼框铁丝，吓得小儿子连连后退，躲到老爸身后。

　　捉浣熊公司合约上特别强调，发现笼子里捉到浣熊后，必须立即通知他们，合约上留有二十四小时接通服务的电话号码。我拨过去，深更半夜居然有人接听。对方问大概捉到了多久？我说应该刚刚抓到。他说，那不会马上死去臭掉，明天派人去取。

　　第二天上午该公司来两个穿防护服的工作人员，带着厚厚的皮防护手套，不一会上阁楼取下笼子，告诉我们这只被捉到的雄性浣熊至少２５磅。

　　我问：“你们怎么处理这只逮到的浣熊？”他说：“我们公司特别设置了巨大的专用冰柜，捉到的浣熊，连笼子一前放进去，一会儿就冻成冰尸。”小儿子一听，尖叫说：“这不是残忍虐待动物(animal abuse and cruelty)吗？”在我们居住的深蓝伊利诺伊州，文明程度高，虐待动物触犯刑律。曾有报道芝加哥郊区一个小镇的警察，故意用警车碾死流浪狗的新闻，结果涉案警察被开除，逮捕判刑。捉浣熊公司的人赶紧解释说，“浣熊属于滋扰类动物（nuisance animal），按法规捉到后不得放生，必须处死，以绝危害蔓延社区！”

　　他们又安置了新的诱笼在阁楼里，说继续守候浣熊，如果一个月后还未出现，说明浣熊已绝迹，可以给屋顶通风口换装新的不锈钢网封口，然后再更换被浣熊屎尿污染的保温棉。

　　一个多月过去，阁楼上未出现任何浣熊活动迹象，我们打电话通报捉浣熊公司，他们派员工来收走那个诱笼，通风口换装新的金属网，清理、更换被污染的保温棉，收取了一笔专业服务费。折腾了几乎整个春夏季的浣熊骚乱，暂告一个段落。

　　相安无事过了好些年，转眼大儿子大学都快毕业了，小儿子高中忙着申请大学。开春时，我发现屋顶上一个废弃不用的屋顶电动阁楼通风机（roof mounted power attic ventilator）边上有一只红松鼠的尸体，大概是发现其出气口的金属网罩有破洞，严冬时想从那里钻进阁楼避寒，不料卡在那里丧命。

　　屋顶电动阁楼通风机，用于夏天降低阁楼里的温度，节省阁楼下生活空间的空调耗电。我们家是将其温度控制器设置在华氏温度８６度（摄氏３０度），阁楼气温升到这个温度，阁楼通风机的马达自动启动，直至气温降回这个温度才停止抽风。我们搬进来装修娱乐大堂，设计了２５英尺的高挑屋顶，原来安装在此的阁楼通风机，被断电弃置不用，封在屋顶加保温棉的天花灰板里，并在阁楼屋顶其他位置，另外设置了一个替代的阁楼通风机。



　　又过了几天，卡在屋顶阁楼通风机出气口的金属网罩边的红松鼠的尸体，不见了，不知是给鹰隼叼走，还是给出擅长攀爬的浣熊吃了。我担心会不会有浣熊把通风机出气口的金属网罩扒烂，就此钻进阁楼？决定仔细查看一下。

　　住在二楼的大儿子，外地上大学去了，只有寒暑假才住家里。细问就要高中毕业上大学的小儿子，他说没有听到卧室天花板上的阁楼有啥动静。

　　根据上次阁楼闹浣熊的经验，其活动规律是白天躲藏在黑暗的阁楼里睡觉休息，夜里出动到野外饮水吃食，出入阁楼的时间段一般是傍晚、清晨。隔日一大早，我就上二楼的娱乐大堂查看，推开厚重的双扇橡木大门，就听到屋顶天花板上一阵乱响，好像有动物惊慌沿着天花灰板内的椽条，逃向阁楼。循声出娱乐大堂，沿二楼走廊仰头张望，似乎两层楼高的门厅（foyer）天花板上亦有动物的响动。

　　那椽条内不是填满厚实的保温棉吗？动物怎么能在里面走动？难到浣熊把阁楼通风机出气口的金属网罩抓开，从那里钻进屋顶内椽条，硬把天花板内的玻璃纤维保温棉，刨出一条通向阁楼的隧道？

　　我立即与小儿子从车库搬折叠梯子上娱乐大堂，从那里上阁楼查看，哪里有浣熊的身影？阁楼那么大的空间，听到我们爬梯子上来的声响，它们早溜到什么阴暗的角落里躲藏起来了。

　　阁楼里一台采暖空调炉，维护着两千多平方尺两层楼高的娱乐大堂冷暖气供应。芝加哥被一些华人戏称芝伯利亚，冬天北极寒流袭来，滴水成冰。娱乐大堂的暖气，无人活动时固定设置在华氏温度５０度（摄氏１０度），以保障室内的观赏植物与酒吧台水池、冰箱、洗碗机的供水的系统，不会被冻坏。

　　灯光下发现炉子周边的木板上，有几滩浣熊粪便，细看接入娱乐大堂１６英寸直径长长的冷暖气柔性通风管，其铝箔外罩表面积尘上，布满浣熊的爪印——纤细前指，硕壮后爪，集中在一根连接椽条木柱下面。看来浣熊应该是是通过这根柱子爬进屋顶阁楼通风机的出气口的椽条，再从锈朽的金属网漏洞进出房顶。

　　我们赶紧联系以前那家捉浣熊公司，他们马上来人察看，得出与我相同的结论。他们围绕着房子转了一圈，觉得浣熊一定是沿着离那个废弃阁楼通风机最近的一个玉兰树，爬上爬下屋顶，于是在这个方向，设置了诱笼。

　　我第二天一早到后花园查看，果然屋顶笼子里蹲着一只浣熊，马上打手机报告捉浣熊公司。他们派人来取走浣熊，更换诱饵，没几天又捉到一只。再后，诱笼天天空空如也。渐渐我也就懒得每天早上去后院眺望屋顶笼子，有无捉到浣熊。

　　两三个月过去了，捉浣熊公司见一直没有再捉到浣熊，就周转设备，撤下浣熊诱笼。可是那个废弃的阁楼通风机出风口网罩漏洞仍在，不处理好浣熊还会钻到阁楼里来。我问他们有没有什么办法解决，他们表示爱莫能助，让我们去找专业修屋顶公司。

　　我们房子的屋顶瓦片（roof shingle），当初建房时选用的是顶级材质，望如坚硬漂亮的天然石片，终身保修。移除那个废弃的阁楼通风机，将会在屋顶留下一个大窟窿，需要重新切割木板填补，必须严丝合缝；另需重铺两英尺见方的瓦片覆盖，必须同样材料，方能颜色一致，不露修补痕迹。好在前些年我们搬进来装修娱乐大堂时，承包建筑公司按设计图纸在屋顶加开了两组老虎窗（dormer window）、五个天窗（skylight window），专门订购了同原屋顶一模一样的瓦片，还留下不少备用的。

　　这个工程太小，修屋顶的大公司兴趣在更换翻新整个屋顶，报价敷衍拖拉；但工程虽小，专业性却极强，不是普通屋顶公司可以承接的。

　　有天早上院子里散步，见房子服务专用的侧门外廊庑柱子上有浣熊的泥爪印，一直延伸到到斗栱；意大利星岩路面上，有几枚摔碎的蓝色鸟蛋，露出已成型的胎儿鸟。显然浣熊夜里作案，偷偷爬上廊柱，袭击孵蛋的鸟，端了那里的鸟巢。发现又有浣熊在房子建筑上活动，不由着急，必须尽快将那个那个出风口网罩有漏洞的废弃阁楼通风机移出，决不能让浣熊再有机可乘，钻进阁楼！

　　拖延了两三个月，曾经多次修过我们几处出租房屋顶的一个本地家族公司，终于可以腾出时间来了，约好周六上午来。

　　看着他们搭起手脚架，陡峭的屋顶上忙碌了一整天，移除废弃的阁楼通风机，在原来的位置重新铺好瓦片，颜色吻合，没有丝毫修补的痕迹，太太和我非常满意，总算了结从早春到盛夏被浣熊再次入侵阁搂的烦恼！

　　晚饭后太太和我在院子里轻松地散步，观赏前后院争齐斗艳丽的各种花卉。这个三个半英亩的独门独院庭园，我们夫妻俩天气好时，通常每天会走上万步锻炼身体。



　　天傍黑后，走在林荫道享受天然氧吧的我们，路灯下见小儿子慌张跑来，气喘吁吁地报告：“二楼天花板上，好像仍有浣熊在阁楼里走动！”

　　修屋顶公司封洞时，我曾隐隐约约担心：万一仍有浣熊封闭在阁楼里怎么办？现在最怕的噩梦成真了！

　　我们赶紧回家里，只见大儿子正仰头盯着天花板，循声一个房间又一个房间地跟踪移动。他初步判断，应该只有一只浣熊，天黑后想出阁搂活动，发现其出入的洞口已经被封死，正在焦急地在阁搂里四处爬动，寻找出路。

　　追踪了一阵，浣熊的走动声消失在房子西部娱乐大堂方向。我们正在揣摩浣熊会躲藏到哪个角落时，太太报告说，她听见房子东部一楼主卧室的天花板上，出现浣熊走动的声响！娱乐大堂有一个侧门通阁楼储藏室，如果浣熊在那个位置，有希望把它捉住。

　　两个儿子赶紧去车库找来长柄抄网、防护皮手套、大塑料编织袋，我们父子三人试着把这只急不择路的浣熊抓到。三人分工：弟弟负责手电筒聚光照明，哥哥与我们钓鱼时一样，负责用抄网扣住浣熊，老爸我则负责把网中的浣熊塞进大编织袋。昏暗的阁楼灯光下，很快发现浣熊躲藏在屋檐附近的檩条间，对着小弟射来的电筒光拄，龇出满嘴白森森的尖牙，喉咙里发出呜呜的恐吓吼声，一副要跃起攻击的样子。哥哥见状，举起抄网扣去，浣熊觉得我们来势汹汹，扭头向阁楼深处逃窜，顿时消失得不见踪影。

　　我们不禁着急起来。这五千多平尺的大阁楼，檩椽纵横，举步艰难，边角处光线难达，那只浣熊玩起捉迷藏，我们决无可能抓获，没几天它饥饿难熬，死在哪个犄角旮旯，这大夏天的还不立马腐烂，熏得整个房宅臭不可闻！

　　束手无策，只好天明再请专业捕捉浣熊公司想办法了。

　　午夜时分，那只浣熊又从俩儿子住的西部阁楼转到东部主卧室方向，我们可以清晰地听见它抓绕屋檐木板的声音。我们房子的屋檐下的拱腹(soffit)，每隔三、五英寸，安置了一扇拱腹通风口(soffit vent) ，与屋顶通风口配套，形成阁楼空气进出循环系统，协调阁楼内温度与湿度平衡。那只浣熊在黑暗的阁楼里，大概凭直觉感受到了拱腹通风口细长的栅栏透来的室外夜光与气息，沿着屋檐下的檩木逐条乱扒，拼命要找缝隙钻出去。

　　进入下半夜，浣熊抓绕的声响似乎从住房东半部消失了，两三点的时候，我上二楼西半部儿子的卧室查看，两个儿子都还没有睡下，告诉我浣熊抓绕的声响，先出现在北边弟弟的卧室天花板，后来又转到南边哥哥卧室天花板，然后就消失了。兄弟俩又和老爸一起穿过副楼梯走廊，到客房区去查看，推门开灯进第一间客房卧室，里面的抓绕的声响嘎然而止。我们关了灯，静默地呆了一会儿，浣熊抓绕的声响又出现了，高壮的大儿子捶了捶墙，声响骤停。过了一会儿，又出现在隔壁另一间客房的天花板上……

　　彻夜难眠。熬到天亮，再次上楼查看，各屋转了一圈，居然杳无声息。那只浣熊饥渴交加，上窜下跳，四处抓绕，拼命寻找逃出阁楼的路径，不会急火攻心，死在哪个黑暗角落吧？

　　赶紧到院子里沿着房子转了一圈，仔细检查屋檐有无破损，果然发现车库门上一扇拱腹通风口的铝制栅栏，被浣熊的利爪撕扯出一个小洞，栅栏周边，爪痕犹存。很难想象浣熊那么大的身躯，如何能从如此狭窄的缝隙中挤出，夺路逃命。



　　谢天谢地，好歹没有让浣熊封堵在阁楼里死掉臭腐，否则麻烦就太大了！

　　赶紧用结实的铝箔胶带（duct tape）把拱腹通风口栅栏上那个被浣熊撕烂的洞封上，以防夜里再有小动物从此钻进阁楼。观察了几夜，确定阁楼再无动物响动，就更换了新拱腹通风口，刷上特别配制的颜色相同的油漆，完好如初。

　　芝加哥进入初秋的八、九月份，有的年份会雨水较少，天气干旱，庭园里的草坪、花圃，全靠前院森林里打的机井，通过自动控制系统，定时喷水浇灌。十六个浇灌区，日程按天数的奇偶，半夜十二点自动开启，一直要浇灌到早晨。没有被草坪吸收尽的浇灌余水，会顺着坡度从后院流向前院车道马路旁的水沟，通过埋在路面下排水管流入森林时，会积聚在一个常年冲刷出的小水洼中。院子大门栏杆周围的那片草坪边树林里，也有类似的一个小水洼。庭园里干渴的各种小动物，夜间会到这两个水洼饮水，在马路上留下泥迹斑驳的爪印。

　　尽管爪印错综复杂，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曾出现在阁楼里的浣熊爪印——前指纤细，后爪硕壮。令我心惊胆战的是，循着长串爪印追踪，都是指向房宅，而且爪印每日更新，大小有异，也就是至少有三、五只浣熊仍在庭园里活动！

　　我围着房子饶了一圈，仔细查看，砖墙、厚瓦，无缝可钻。平时不用担心，可到了冬天，北极寒流袭来时，芝加哥室外会实际温度可冷到华氏温度零下二三十度（摄氏零下二三十度），风寒温度（windchill temperature）可冷到华氏温度零下四五十度（摄氏零下四五十度），鹿会冻得躲到我家房檐下避寒，浣熊会不会沿墙而上，抓破上次逃生的拱腹通风口栅栏，再次进入阁楼避寒？



　　寒流袭来，从浣熊目前栖身的落叶森林里遥望，我们的庞大房宅，宛如冰天雪地中的温暖家园，该如何心仪向往呢？



　　绝对不能被动防守，必须主动出击，在冬天来临前清本溯源，把庭园里的浣熊，彻底清除干净！联系了几家野生动物控制公司，他们都十分热情，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式，但听说要雇他们来我家庭园捕捉林子里的浣熊，就犹豫起来，吞吞吐吐地说他们都是捕捉钻到住房里的小动物，从来没有在野外诱捕的经验，东拉西扯，就是不接活儿，怕白忙乎半天，捉不到不好多收钱。

　　求人从来不如求己，索性自己动手捉！既然浣熊已被美国定义为滋扰类动物，就坚决将它们从我们桑伍德别墅大家庭清除出去！

　　决心已下，立即实施，部署行动。

　　首先要仔细研究猎物的习性。

　　浣熊，源自北美洲，眼睛周围有熊猫似的黑色，视觉并不发达，因此需要用前爪的触觉来辨别物体。其前爪上有一层角质层，有时候需要浸在水里使其软化来提高灵敏度，所以看起来就像是把食物或者其他物品清洗干净，故名浣熊。

　　浣熊是夜行性动物。杂食性，食物有水果、昆虫、鸟蛋和其他小动物。虽然是野生动物，但浣熊非常适应人类城市的生活，有些族群以都市为栖地，生活在近郊的浣熊常会潜入人类住处偷窃食物，在垃圾箱里掏食物，加上眼睛周遭的黑色条纹特征，因此被称为“垃圾熊猫”（trash panda）。

　　我第一次见识浣熊，是太太生小儿子坐月子时。家里的广东保姆唠叨说，太太生孩子后急需老母鸡煲西洋参汤滋补。我说周边的美国超市，确实有母鸡（hen）卖，但分不出老、幼。保姆叫起来：“那是冰冻洋仔鸡，怎么里能补身体呢？！”她热心推荐说，她姓梅的亲戚，在外州有农场，专养走地土鸡！

　　按她推荐的电话，联系上了那位梅先生。约好在他芝加哥市南面不远的印第安那州农场见面。梅氏是芝加哥华裔最大、历史最悠久的家族，广东台山人，十九世纪中叶来美国修贯穿东西海岸的铁路，修完铁路后，转到新兴产业城市芝加哥谋生，从事洗衣、餐馆行业，逐步生根开花，建立唐人街，到二十一世纪之交，梅氏子孙Kenneth Moy竞选上了西郊重镇杜佩奇县第１８巡回法院（DuPage County's 18th Judicial Circuit Court）的大法官，当年他开洗衣店父亲曾因赌博被告上法庭，因为比比划划无法用英文自辩，被法官戏称为六七十年代美剧中出现的中国神话人物孙悟空，而今儿子却在坐到同一法官的法庭位置上，类似的华盛顿州州长广东台山后代骆家辉，用一代人的时间，从父母开的杂货店，进驻一英里远的州长官邸。

　　梅先生的农场，走地鸡外，还养鸭、鹅、鸵鸟什么的，除满足芝加哥唐人街外，还供应美国其他地区华人市场。他介绍说，卖得最好的是鹅，我诧异说：“唐人街不是广式脆皮烧鸭最有名吗？”他笑着说:“鸭肉性寒，有毒；鹅肉性平，能益气补虚，和胃生津。讲究的人吃烧鹅，不吃烧鸭！”

　　梅先生说我是远道上门农场的贵宾，坚持要亲自陪我挑选老母鸡，吩咐员工宰杀。等员工清理老母鸡的时候，我夸他普通话说得真好，不象当时大多数唐人街的台山老广，非粵语无法交流。他听了很开心，兴致勃勃地说道：“我在广东老家上到中学，六十年代初大跃进后闹饥荒，台山是粵西山区，吃饱饭就更困难，在香港的台山乡亲，让我设法逃荒到香港，后来台山乡亲又帮我移民美国。到美国时，越南战争打得正激烈，接我的小轿车芝加哥飞机场一出来，就被反战的游行队伍堵截在大街上，动弹不得。没两天美国政府官员就上门递达征兵令，我解释说自己还不是美国公民，人家说美国人逃避兵役的太多了，兵源紧张，拿绿卡的永久居民也必须从军，服役去越南打仗！多亏是毛主席救了我的命！在南方美军兵营训练时，上司发现我从中国大陆来，熟悉毛泽东思想，就把我推荐给国防部，坐机关专门翻译毛主席军事著作。否则我早就丧命越南战场了！”

　　农场路边的几个笼子引起我注意，里面关着我从未见过的小动物，它们有着熊猫似的黑眼圈，问他，他说：“那是我捉到的野生果子狸，肉味甜，大补！穿越伊利诺、印第安那、密西根交界的９４州际高速公路，两边树林多，每天都会有很多果子狸、鹿穿行马路时被撞死，唐人街有人一大早专门开车去拣，在国内广东，那可是上好的野味呀！”

　　其实，生长在亚洲的食肉目灵猫科棕榈狸亚科果子狸属果子狸种（学名：Paguma larvata；俗名civet），与源自北美洲的食肉目浣熊科浣熊属浣熊种（学名：Procyon lotor,俗名raccoon），完全是不同属种的动物。２００２年，严重急性呼吸道症候群（severe acute respiratory syndrome, 萨斯SARS，亦称非典型肺炎，简称“非典”）在广东顺德首发，并扩散至东南亚乃至全球，引发萨斯疫情，逾千人死亡。２００３年，从广东市场贩卖的当地人喜爱的野味果子狸，被检测出致病原SARS冠状病毒（SARS-CoV），名声大噪。

　　十八年后，由严重急性呼吸综合征冠状病毒２型（SARS-CoV-2）引发的２０１９冠状病毒病（COVID-１９）传染病，导致全球大流行疫情。该疾病在２０１９年末在中国湖北省武汉市首次爆发，２０２０年初迅速扩散至全球多国，逐渐变成一场全球性大瘟疫，全球累计报告逾七亿七千五百七十三万例确诊病例，其中逾七百万人死亡，是人类历史上最大规模、致死人数最多的流行病之一。

　　２０２３年３月，西方媒体广泛报道新型冠状病毒，来自武汉华南海鲜野味批发市场出售的貉（raccoon dog）。



　　马上有美国华人在自己的博客上发贴子议论，见有英文raccoon字样，就望文生义，张冠李戴，把貉当作美国后院常见的浣熊。貉为食肉目犬科貉属貉种（学名：Nyctereutes procyonoides），与食肉目浣熊科浣熊属浣熊种（学名：Procyon lotor,俗名raccoon），风马牛不相及！此乃缺乏基本人文学术训练的理工科出身的博主通病，不过某一学科学有所长，就自认为是所有学科的专家，夸夸其谈，动辄武断胡乱下结论，贻笑大方。

　　我们所在的深蓝伊利诺伊州，强调保障弱势团体、族裔权益外，爱屋及乌，对动物的生存权益，也非常关注。自己捕捉野生动物浣熊之前，最好仔细查看一下政府的法规，避免惹事生非，弄出什么法律纠纷的妖蛾子。

　　网上搜寻一番，政府管得还真细，对小动物浣熊的捕捉，明文规定：商业捕捉服务，必须缴纳执照费，通过政府主管部门的考核，公司才能拿到执照；个人捕捉，必须向伊利诺伊州自然资源部（Illinois Department of Natural Resources）填表申请，不象一般收取执照费钓鱼、狩猎，个案审核通过后，免费颁发许可证。

　　申请表可以从伊利诺伊州自然资源部官网上在线填写，颇简单，报上姓名、地址、联系方式、申请捕捉野生动物的理由，静等州府职员的审批结果。

　　几天后一个上午，我正在公司会议室开会给老美员工布置工作，手机响了，来电显示是伊利诺伊州自然资源部。会后循照留言给州自然资源部回电话，接电话的主管是一位女官员，自我介绍是生物学博士，说该部门收到我的申请表后，专门查核了我家的地产资料，并从卫星图上鸟瞰了我家地界内的森林覆盖面积，认为我家占地大到足以生息浣熊，捕捉浣熊的申请合理、合法，予以批准，将会发邮件传许可证给我。

　　下午收到她的来函：　　

主题：２０１９浣熊许可证橡字１号

时间：２０１９年１０月１０日，下午１时５５分

您好，橡溪先生，

　　感谢您今天接听我的电话，咨询您的浣熊问题。由于您能够解释浣熊对您房屋造成的金钱财产损失（法律要求），我很高兴为您提供随附的许可证。根据我们的谈话，请确保：

给诱笼贴上标签（如果有人打电话，可以更轻松地证明）

　　每天检查诱笼，

　　在杀死浣熊后，将尸体装入双层袋子（放入一个袋子，密封，放入第二个袋子，然后密封）然后放入垃圾箱，

　　在许可证底部记录被捉动物

　　在２０１９年１２月１９日之前签名并返回许可证的扫描件，其中填写了“由土地所有者填写”部分（签名、选中安乐死框和被困动物的数量）。

　　如果您有任何其他问题，请致电/发送电子邮件！

　　敬上，

　　妮基·斯特拉尔

　　猎人遗产生物学家

　　库克县和杜佩奇县（第１０区）野生动物生物学家

　　伊利诺伊州自然资源部 - 野生动物部门

附件是《许可证》：

　　《滋扰类动物移除许可证》

　　伊利诺伊州自然资源部

　　资源保护办公室――野生动物

　　申请人：橡溪 住家地址、电子邮件地址、电话

　　县名：杜佩奇

　　损害类型：在阁楼上打洞５次。

　　发生地区属于民宅／商业／工业／等：民宅

　　造成财产损失的特定类型的野生动物：浣熊

　　移除方法：活体诱笼

　　处置方法：杀死和填埋

　　上述人员根据伊利诺伊州野生动物法第２、３７条获得６０天许可证，以移除造成财产损失的特定类型的野生动物。此许可证有效期为２０１９年１０月１０日至１２月９日，并且仅在上述土地上有效，须遵守本许可证上列出的条款。

　　建议：您可以自己对动物实施安乐死。使用沙丁鱼（sardine）、湿猫粮和/或棉花糖（marshmallow）作为诱饵。

签发职员：妮基·斯特拉尔　（签名）地区野生动物生物学家

以下请填报寄回伊利诺州自然资源部 - 野生动物部门，转交妮基·斯特拉尔，地址：2050 W Stearns Rd, Bartlett, IL 60103

　　由土地所有者填写：共捕获＿＿只如上所述的动物

　　处置方式：

　　＿＿安乐死，使用枪支进行任何移除活动均需持有有效的枪支拥有者身份识别卡 (FOID)。

　　＿＿重新安置

签名

　　土地所有者请在收到此许可证后签署并核实许可证的规定：

许可证规定：

1. 控制方法只能用于上述地产

2. 清除应按照许可证上规定的方法进行。不得使用任何种类的毒药。

3. 不得以任何方式使用、出售或利用动物的任何部位或毛皮。

4. 不得以任何方式捕获或伤害其他野生动物。

5. 您需要在许可证到期后１０天内提交捕获动物及其处置的记录。



　　我回邮件给她：“非常感谢您的电子邮件。我们一定会遵循您的指示。”

　　快下班时，这位生物博士官员又打电话到我手机，说有一些法律上要注意的要点，还特别叮嘱我一下：“捕捉到的浣熊，必须安乐死（euthanize）！不能放生到别的地方。”

　　大概她知道华人传统信奉佛教的较多，忌讳杀生，讲究放生动物积德，说放生动物会对当地土生动物产生致命威胁，讲了一通中国乌鳢（snakehead fish，又名黑鱼）入侵伊利诺州造成的生态灾难。我问怎么个死法，才能让浣熊死得既安且乐？她建议枪毙！

　　然后她问我是否拥有枪支、拥枪执照。我说我早就买了枪，拥枪执照同驾驶执照一起放在钱包里，随身携带。她要了我拥枪执照的详细信息备案。

　　“安乐死”的定义，“指出于仁慈的考虑，采用人道、无痛的方式杀死或允许身患绝症或受无可救药伤害的个人或动物死亡的行为”。人非浣熊，安知被火热枪弹洞穿躯体浣熊之痛？觉得美国动辄挂在嘴边的“动物权利”和“动物福利”（animal rights and animal welfare），相当虚伪。一些标榜高档肉类加工公司，会在其产品的包装上印上“已获动物福利批准和认证”（Animal Welfare Approved and Certified）的标签，可怜的牲畜，任人宰杀，连肉都被吃掉，却说成安享过动物福利。三十多年前刚来美国时，曾在电视上看到一群白人冲进旧金山华埠的超市，义愤填膺抗议华人用刀抹鸡脖子，现杀走地鸡。华裔老板同他们口角，说：“你们白人餐馆不是也把龙虾活活下锅烫死吗？”对方辩解说：“龙虾是低等动物，神经反应慢，没有感觉到疼痛时已经死了。”华裔老板反驳说：“你又不是龙虾，怎么会知道它们被开水烫死前的感觉？也许更痛呢！”类似的还有美国家庭的宠物猫狗，只因主人人为地觉得它们交配的姿态不雅，有碍观瞻，就粗暴地把它们公的阉割、母的结扎，残忍地剥夺这些动物的性福与生殖权。



　　正如鲁迅所讽刺的：“‘君子远庖厨也’，就是自欺欺人的办法：君子非吃牛肉不可，然而他慈悲，不忍见牛的临死的觳觫，于是走开，等到烧成牛排，然后慢慢的来咀嚼。牛排是决不会‘觳觫’的了，也就和慈悲不再有冲突，于是他心安理得，天趣盎然，剔剔牙齿，摸摸肚子，‘万物皆备于我矣’了”。（《病后杂谈》）

　　至于她推荐我击毙浣熊所使用的枪，我两千年一入美国籍就买了一把美军使用的制式武器——意大利原装的Beretta 92FS（美军Ｍ９式）手枪。



　　在军营长大的我，对枪械自幼熟知。父母来我这儿帮着带孙子时，有次我们聊到美国电视新闻报道上层出不穷的枪杀事件，深感枪支泛滥，人人自危。我说我打算买一把手枪防身，抗战老兵父亲坚决阻止，说：“枪壮怂人胆。新兵第一次上战场，没几个不紧张得直哆唆的。但只要给他枪，轰上几发子弹，枪声一响，立马腰杆就硬起来了！但枪是致命火器，脾气控制不好的人，发生争执，非常危险，会出人命。五十年代初，战争过来的干部都随身带枪，有次山东军区开会，发生了山东军区政治部副主任被一位有积怨的干部当场开枪打死，从此规定出席会议的的人，一律不许带枪。你们年轻人，容易冲动，除非万不得已，不要有枪。要有，也得枪弹分离，有个缓冲。”

　　十八世纪末，北美新大陆人民起义摆脱英国统治，草创立国，火枪时代，警察制度缺如，治安只能靠普通民众自己维持，特别制定《美利坚合众国宪法》第二修正案（Amendment II），规定“人民持有和携带武器的权利，不得予以侵犯”。两百多年后美国早已建立了世界上最强大的治安系统，武装到牙齿的军警世界第一，同时美国又是平民持枪率最高的国家，每１００人拥有１２０．４８支枪。据统计，仅２０２１年，共有４８，８３０人死于枪击，超过交通事故造成的４２，９３９人死亡，居非自然死因之首。自然，美国枪支制造商金钱赚得盆满钵满。

　　有次看ＨＢＯ政治脱口秀节目《比尔·马赫实时秀》，名嘴主持人Bill Maher谈到美国白人为主体的共和党为什么竭力鼓吹执枪权，放了一段我俩儿子小时候最喜欢看的动画片《辛普森一家》（Simpsons）的解释——没有枪，赤手空拳，白人哪里是黑人的对手！九十年代末，美国科罗拉多州杰佛逊郡哥伦拜恩高中发生的校园枪击事件，两名少年中学生枪杀了１２名学生和１名教师，震惊世界。事后，著名导演、制片人迈克尔·摩尔（Michael Moor）闯到加州贝弗利山庄美国全国步枪协会（National Rifle Association of America，NRA）当了十五年总裁的名演员赫斯顿（Charlton Heston）家门，要求采访。

　　赫斯顿的家中接待摩尔。当摩尔问赫斯顿为什么美国的枪支杀人案比其他国家高得多时，赫斯顿说这是因为“我们的种族可能更混杂”，“我们有暴力史，可能比大多数国家都多”，嘟嚷着说，老黑(N-word)如此肌肉强壮，不用枪，肉搏还不得给活活打死……

　　在美国热衷鼓吹枪权的老中，不少是日常生活中黑人壮汉三拳可以打死的猥琐弱男，无不追寻白人的思路，枪壮怂人胆，花几百块钱买把枪，耗子扛枪窝里横，成天到完吵吵着要用枪把老黑崩了。有人传某“华枪会”教头的贴子，说什么黑人太穷，花不起钱去靶场练射击，枪法不可能比有钱去靶场练枪的华人准！这些人来美国大概从未见识过黑人区，不知道黑人练枪就在街头巷尾，实战经验丰富。华人开枪自卫打死黑人的新闻绝无仅有，听说的尽是华人开枪自杀、枪杀前任或现任老公或老婆、前任或现任男朋友或女朋友、同学、老师、同事、老板、邻居、朋友……有了枪，华人自相残杀，加速加重而已。

　　七八千居民的橡溪镇，白人占了约５７％，黑人约２％，拉丁西裔约５％，亚裔约３３％，混血/多种族约３％。占人口三分之一的亚裔，主要是印度、巴基斯坦裔，华裔并不多。居民职业多为医生、公司老板、高管。根据个人理财顾问杂志《智能资产》（SmartAsset） 的排名，橡溪名列美国最安全的十大郊区城镇之一，邻镇Elmhurst 亦上榜。犯罪率低到可以忽略不计，毫不夸张地说，如果有陌生黑人、墨西哥模样的人徒步游荡居民小区街道，不出五分钟，就会有警车出现，将之礼送出境。



　　２０２０年夏“黑人的命也是命（Black Lives Matter，BLM)”运动高涨，籍由黑人George Floyd被警察用膝盖残忍压死事件，发起全美游行抗议活动，一些城市爆发动乱，市面商店被打砸抢，人心惶惶，担心蔓延居民区。一位在美国大学教书的老朋友赵教授，耶鲁博士，我北大、社科院的校友，特意打电话给我，说奉太太命，向军人家庭出身的老同学，咨询买枪防身护家的事宜。

　　我向他建议: “要买就买美军先后采用的制式手枪吧，比如Beretta 92FS (美军Ｍ９)、Sig Sauer P320（美军Ｍ１７），这两种枪弹容量大，对你老婆有些重，但这些美军交战用的制式武器，梭子大，准头好，故障率低，战场上久经考验，枪战时绝不误事，鲜有生命之忧。”他问：“为什么会设想枪战？”我说：“你配枪是应对别人拿枪威胁你，结果不就是枪战吗？我住的这里根本不用担心什么黑人打砸抢，真正要防范是历史上白人嫉妒比他们富有的犹太人、华人、黑人、意大利等少数族裔的暴乱。再配备ＡＲ－１５（美军Ｍ１６）突击步枪，一色美军战场用的制式武器，火力上先把对方压制了！”

　　遵照伊州自然资源部颁发给我的《滋扰类动物移除许可证》提示，我先着手买捉浣熊的诱笼。网上搜索的结果，电商巨头亚马逊（Amazon）就有卖，但没有离我公司不太远的一家农业工具专营店卖的更专业。我下班去那里，请店员推荐最有效的浣熊诱笼，他从货架上拿下一个金属笼子，其门带有弹簧，一条长金属柄一端连着笼子后半部的铁皮踏板，一端连着控制门反弹关死的卡钩，当浣熊之类的动物进到笼子里吃放置在笼子底部的诱饵时，踩到踏板，长金属柄拉下卡钩，弹簧门即掉下锁死，将动物关在笼中。他演示一番，推荐说这个牌子的诱笼反应灵敏，捉浣熊的首选产品。

　　诱饵使用的沙丁鱼罐头、猫粮、棉花糖什么的，各大超市都有卖。

　　浣熊视觉不发达，全靠前爪的触觉来辨别物体，需要不时把前爪角质层浸在水里使其软化来提高灵敏度，故离不开水源，这是为什么我们前院大门前车道进入森林与森林进入花园的三岔路口附近的两个水洼边路面上，会有浣熊爪印密布。这两处是布置诱笼的最佳地点。我马上又从亚马逊上快递订购了另外一个笼子。

　　

　　诱笼到齐后，我迫不及待地在大门前车道进入森林和森林进入花园三岔路口附近的两个水洼边，各设置一个，按规定把许可证打印出来，贴在笼子上，以备“有人打电话，可以更轻松地证明”。笼中踏板前放上一堆沙丁鱼、湿猫粮、棉花糖诱饵，静等浣熊入笼就擒。半夜上床睡觉前，按捺不住狩猎的兴奋，特别打电筒摸黑查看了一遍笼子，尚一无所获。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急匆匆地沿着长长的林荫道，逐一查看路旁森林里水洼边的两个诱笼，只见笼门依旧开敞，笼里哪里有浣熊的影子！

　　失望之余，仔细观察两个诱笼，发现笼边浣熊爪脚印遍布，笼子明显移位，笼内的诱饵消失得干干净净。到油管（Youtube）上查看捉浣熊的视频，发现这种动物长期在人类生活的郊区混，据说智商是动物中的佼佼者，见到门洞大开笼子，直觉是危险之物，轻易不会上当钻进笼子里觅食，而是围绕着笼子上下左右转，竭力用灵敏细长的前爪，伸进笼子隔栅的孔里，往外掏食吃。

　　再次设置诱笼时，我把沙丁鱼罐头盒底部打上两个孔，将之穿过铁丝，牢牢地固定在笼底正中的钢丝隔栅上，再把诱饵倒进罐头盒，这样浣熊从笼子外就不可能抓到食物；要吃，唯有钻进笼子一条路。为了引导浣熊只走正门，我特别从林子里找来一些粗大落木，码放在笼子两旁，让浣熊用爪子笼侧掏食，无从下手。我们所住的深宅大院，尽管有十来个交界邻居，却鲜有谋面，不会有人看到捉野生动物的诱笼，多事报官，就把贴在上面的许可证摘掉，让诱笼看上去更自然些。

　　来日一大早去查看，喜出望外，先看到设置在三岔路口近水洼边的诱笼，笼门落下，笼里蹲着一只浣熊；再走到远处设置在大门附近森林水洼边，居然笼门也是落下，笼里一只硕大的浣熊在走动！

　　困兽犹斗，被关在狭小笼子里的浣熊，愤怒异常，拼命狂抓笼子，把笼底隔栅下的植被，抓得稀巴烂。我赶紧回车库找来干粗活用的厚皮手套，抓紧笼子上的铁环把手，把龇牙怒吼的浣熊提到路边林子里的一块空地上，等下午下班后再处理它们。浣熊笼子拎起来挺沉，每只体重大概二三十磅。





　　按伊州自然资源部的规定，对捉到的浣熊，必须实施安乐死，建议用枪执行。这可犯难了，我家周边的邻居，尽是两三百万的住宅，大致家家都装有高科技的报警设备，防火、防盗、防有害气体，连街口都装有高科技视频摄录、音频感应设备，我这里射杀浣熊的枪声一响，不知会给这个静谧的社区带来什么样的连锁反应，万一招来枪击报警，警车呼啸而来，岂非自找麻烦？官方推荐的枪毙浣熊方案，必须坚决抵制！

　　我曾问伊州自然资源部女博士官员，除枪击外，还有什么可以让浣熊安乐死的方法？她说，太多了。只要让它迅速毙命，免受长时间痛苦折磨，什么方法都可以！

　　傍晚，我和国内来访的联襟，操着家里所有火器之外的致命武器——气枪、弓箭、剔肉长刀，杀气腾腾地来到林子里囚禁两只浣熊的地方，打算给它们实施官方定义的安乐死——致命创伤，即刻了断。联襟年轻时上过战场，七九年对越自卫反击战随老丈人率领的四十一军，穿插越南高平省，攻占其省会高平市，苦战越军二十八天，协同我收拾这两只小小浣熊，应该不在话下。

　　不想浣熊皮糙肉厚，十分抗打。我们先试着用气枪射杀，结果绿豆大的钢珠子弹，根本无法穿透浣熊浓密的毛皮，只能激怒它狂蹦乱跳，撞得笼子四下摇晃。试着将枪管伸进笼子隔栅抵近射击，浣熊见到枪口，张嘴就死死咬住不放，连忙开枪，它毫不介意，几枪过后，竟把带血的钢珠子弹，逐一吐出！

　　再换用五十磅拉力的强弓隔着笼眼射去，浣熊不过大叫大跳而已，箭支反弹落地，楞是穿不进它的毛皮！我们用的是体育用弓箭，尖突的箭头也就能穿进松软材料的箭靶，只有狩猎专用的锐利铲箭箭簇，才能划伤动物躯体。

　　再试用剔肉长刀，结果根本插不进笼子狭窄的栅格孔眼。白折腾了半天，方明白为什么伊州自然资源部的专家，要推荐用枪支火器给浣熊实施安乐死。

　　联襟出主意说：“浣熊这么好的鲜活野味，肯定有人爱吃吧？应该送给老广，他们最讲究野味补身。”我想也是。芝加哥秋天相当凉爽，这两只浣熊不吃不喝呆上几天，应该也死不掉。

　　浣熊毛皮(raccoon fur)柔软、浓密、蓬松，系各种毛领和装饰的最佳选择，“让穿着者彰显出高贵典雅的贵族气质”。美国各地政府颁发商业捕捉许可证，浣熊毛皮和肉，有相当量的产量。而伊州自然资源部给我颁发的个人捕捉许可证，规定不得以任何方式使用、出售或利用动物的任何部位或毛皮做标本、皮草服饰，但并没有规定不可以吃浣熊的肉呀！

　　其实美国南方的人，无论白人、黑人、拉丁裔，历代都将浣熊肉当奉为美食佳肴，尤为南方白人红脖子最爱。



　　野生动物狩猎货源有限，浣熊肉在美国是很好的生意，价格仅次于最高档次的进口日本和牛肉！





　　我们捉到的这两只浣熊，宰杀掉剔出肉来，市值得四百美元！

　　当晚用微信、电话联系所有认识的广东朋友，问他们要不要吃浣熊肉，免费白送！反响相当活跃，让我费了半天口舌解释浣熊是怎么来的。当我说出前提是须他们自己负责宰杀，只要把诱笼及时还回即可，就寂然无声了。

　　一天过去，表示想吃现成浣熊肉的一大堆，没一个表示愿意上门提取浣熊自行宰杀的。可这两只浣熊必须处理掉，不能再拖延了。

　　联襟出主意说：“我看到森林里有咱家花草灌溉系统用的机井，那上面不是有放水的龙头吗？把咱家车库里的半人多高的大黑垃圾桶拉到林子里，灌满井水，把浣熊笼子扔进去，水肯定没过笼子，用不了几分钟，不就把困在笼子里的浣熊淹死了吗？”到底是上过战场的军人，出手果断！



　　笼子中的浣熊，垃圾桶里的井水没顶，挣扎一会儿就没动静了。随后我们捞出笼子，打开笼门，把淹死的浣熊尸体，倾倒在地上。伊州自然资源部曾建议，“在杀死浣熊后，将尸体装入双层袋子（放入一个袋子，密封，放入第二个袋子，然后密封）然后放入垃圾箱”，可我们这个社区，废物管理公司的大垃圾车，每一个星期逐门逐户取走垃圾才一次，即使双层塑料袋密封，没几天尸体就会臭气熏天！联襟同我商量了一下，去林角工具房(shed)取来两把铁锹，在林子里挖了一个深坑，把两只浣熊的尸体，相伴埋了。

　　随后林子边设置的两个诱笼，又陆陆续续抓到了不少小动物，不仅有浣熊，还有两只呲牙裂嘴，拖着一条老鼠般长尾巴的丑八怪——北美特有动物负鼠（opossum）！



　　我从未想到庭园黑夜里会有这模样的动物徘徊徜徉。我在芝加哥大学教书的北大、社科院校友的丈夫，是芝大古生物学博士，特别请教他，他介绍了来龙去脉，告诉我听他们芝加哥大学的同事说，这种白脸的负鼠，肉比黑脸的浣熊，更好吃！

　　查了查资料，北美负鼠是杂食性动物，吃不同类别的植物及动物，有益于控制虫害、鼠害，虽然也进入人类生活的城市郊区扒垃圾捡吃，但不大会像浣熊那样破坏房屋，就把它们放生归林了。

　　有天早晨，芝加哥下起了第一次小雪，查看林边诱笼，里面竟捉到一只黑身白条背翘着大尾巴的臭鼬（skunk）！这种北美特有动物可以从肛门喷射出具有奇臭气味的刺激性液体，追逐它的狗被喷到脸上，会顿时失去知觉，瘫倒在地。想放生它，却担心被它的毒臭屁液喷到。查了一下油管（Youtube），有视频介绍要举着塑料布遮挡好自己，接近后再用塑料布包死笼子，然后设法打开笼门。我在车库里找到一大块覆盖放在室外物品用的蓝色防水编织塑料布，如法操作，战战兢兢地将这只困在笼子中的臭鼬，放生归林。臭鼬同负鼠类似，也是杂食性动物，有益于控制虫害、鼠害，不会像浣熊那样破坏房屋。

　　庭园里小动物捉得多了，发现最有效的诱饵，并非伊州自然资源部推荐的沙丁鱼、猫粮、棉花糖，而是制仓储式量贩店Costco（台湾叫好市多，中国大陆叫开市客）大卖点烤鸡吃剩下的骨架，只要把它丢进诱笼的底部，支好踏板机关即可。浣熊、负鼠、臭鼬大概捡垃圾吃成性，通常丢弃在垃圾桶袋内的人类吃剩下的家禽家畜骨架，对它们有特殊的吸引力。

　　伊州自然资源部的捉浣熊许可证有效期为两个月，到了十二月中旬，我已陆陆续续抓到了六只浣熊，并按他们的规定要求，对之予以安乐死、尸体深埋。然后在许可证有效期后的十天之内，按要求把许可证底部表格“记录被捉动物的数量”、“处理方式”栏填好，签名后扫描文件，用电子邮件传给伊州自然资源部的那位女博士主管官员。她马上回邮件，说：“已收到。非常感谢您积极主动的回复！我非常感激！”又打电话到我手机，说：“你是汇报捕捉野生动物许可证结果的唯一居民！你提供的数据对我们深入了解伊州城郊野生动物的分布实际情况，提供了一手资料。”

　　来年春天，晚饭后太太和我在前院林荫道散步，她见我又低头盯着路面搜寻动物足迹，笑着说：“是不是在院子里狩猎瘾又发作啦?”我说：“去年冬天大雪来得早，上尺深的雪覆盖了好几个月，林子里的浣熊未必捉干净了。开春别处的浣熊也会找上我们的林子。”

　　进入干旱的八、九月，靠近林中水洼边的马路上，又出现泥迹斑驳的动物爪印，细辨可以认出一些是浣熊留下的。

　　懒得再向伊州自然资源部免费申请许可证，自己家的土地上，抓几个小小的浣熊，没必要再请官方批准。于是再次设置两个诱笼，丢进Costco烤鸡的骨架，没两天就捉到一只肥大的浣熊！

　　如何处理这只浣熊，还真让我发愁。伊州自然资源部所规定的安乐死处理方式，让我深感厌恶。太太对美国动辄杀生，尤其不以为然，坚决主张放生。我又仔细研究了伊利诺伊州的法律，发现在一定的条件下，可以迁移野生动物，“在获得动物放生地所有者的许可后，动物可以迁移到另一处放生地。不得在公园、自然区、自然公园或保护区放生。”我上次申请的许可证上，在如何处理捕捉浣熊，有安乐死和迁移两种选择，选择迁移的前提条件，必须得到浣熊被迁移处土地产权所有者的同意。

　　２００３年我们在西郊博林布鲁克镇的一个现代化工业园，订购了一块带池塘的地，让建筑公司按我们的需求定制了自己的办公与仓库一体的工业设施，以供公司运行之需。办公楼、仓库、停车场、马路的建筑材料，与自然土地不同，没有吸收雨水的功能，因此政府规定，新建时必须按一定的建筑面积比例，挖建一定体积蓄洪池（storm　water detention pond），以便暴雨来时，积水可以及时排泄掉，避免涝灾。时常有报道中国的城市暴雨过后，积水没车，甚至出人命，大概是由于政府缺乏强制规划，没有让建筑商在寸土寸金的城市，必须预建蓄洪池。我们这块地边缘的天然池塘，正好做蓄洪池，里面各种鱼、虾、蛙俱全。



　　把从我家宅院捕捉到的浣熊，迁移到自己公司的土地上，返回它天性热爱的大自然湖畔，捕捉各种鲜活水产，再也不必偷偷摸摸、胆战心惊在人类居住的城郊扒垃圾讨生活，何乐不为！

　　第二天早晨上班时，把浣熊笼子放进车后备箱，太太笑着说：“浣熊坐上奔驰车啦！”。到了公司，把笼子提到水边，打开笼门，浣熊一溜烟直奔池塘畔树林，开启它的新生活……

　　后来庭园再捉到浣熊，如法炮制，都迁移到自己公司放生，让它们在池塘边的树林团聚，修养生息，繁衍后代。

　　我家车库车道边，有一块小菜地，专种我们爱吃，美国超市里又不易买到的中国蔬菜。





　　其中一种豆尾略弯的法国扁豆，豆荚丰满，质地细嫩，扁豆味十足，是我们一家的最爱。



　　几年前太太和我出席大儿子医学院新生开学的“白大褂”仪式，顺道拜访了十多年没有见面的社科院同学老友美国堪庸学院（Kenyon College）肖阳教授。他带我们参观了古雅幽静的校园，然后亲自掌勺做菜宴请我们夫妇。讲究美食的他，说这个地处俄亥俄州腹地的大学区，没有好吃的餐馆。第二天又要请我们吃他掌厨的告别宴，特别带我们去买他最中意的时鲜蔬菜——意大利罗马扁豆(Italian Roma bean)，说普通美国扁豆没有扁豆味儿。

　　去附近小镇的路上，肖教授边开车边指着前方的山口说，堪庸学院两百年前是教会学校，俄州大主教兼校长每到周日，就站在这个山口把打算去前面城镇消遣娱乐的学生堵截回去，让他们去礼拜上帝而不是堕落风尘。现在这个大学成了自由派的重镇，保守的当地人把俊男美女大学生出入的校门，诅咒为地狱之门！

　　我们来到马车旁一家阿米什人（Amish）的蔬菜摊，那里果然有肖教授喜爱的罗马扁豆。阿米什人系基督新教重洗派门诺会中的一个信徒分支，民风极其纯朴，拒绝任何《圣经》上没有出现过的奇技淫巧，诸如汽车、电力等现代设施，落伍时代，从欧洲迁徙到美国，再从城镇迁徙到深山。常来帮衬阿米什人的肖教授，开口就把所有的罗马扁豆统统买下。几个身着十八世纪风格长裙、带着无边小布帽的金髪碧眼少女，一边包装扁豆，一边彼此操着一种独特的高地口音德语，嘻笑交谈。肖教授告诉我们，他们至今仍把所有的非阿米什人，称为“英国人(English)”。然后笑着逗她们：“我们是中国人还是英国人?”她们异口同声操着德国口音说：“英国人！”



　　我们来看肖教授的路上，多次碰到一大家子阿米什人，整整齐齐一身黑帽黑礼服，赶着马车在高速公路上踽踽而行。而在这个偏僻小镇，不时有身着露脐短衫，牛崽裤破洞裸露大腿的时髦辣女，光顾阿米什人农产品摊棚。不由感叹美国社会，千奇百怪，有容乃大。

　　我们家种的法国扁豆，比罗马扁豆，口感、香甜更胜一档。这是很稀罕的品种，是十多年前一个朋友送的种子，市面上从未见到，不象商业化的种子，从不退化。每年清明前后，我们在车库前的小菜地种瓜点豆，芝加哥春天温度起伏大，通常要五月份法国扁豆才会发芽，旋即藤蔓向高处狂长，我们特别为它制做了八尺高的豆架，很快会被爬满覆盖，整个夏天产量可观，每一两天可以收获一竹蓝，我们自己根本吃不完，广送朋友，剩余下来的，开水烫熟，再速冻冷藏起来，可以吃到冬去春来。

　　法国扁豆生产期特别长，一直可以结豆到十月底霜冻。但去年九月不知什么小动物，钻过菜地四周所围２８吋高的防兔网，把铅笔粗的藤蔓，齐刷刷咬断，无根的豆叶、未成熟的扁豆，顿时就蔫了，气得我七窍生烟！我们怀疑是花埔里偶尔贼溜溜窜出的小黑背田鼠，秋天来了啃倒植物枝干拖到鼠洞搭窝用，就从亚马逊网店邮购了好几磅老鼠药，散布出去，但愿能把庭园里好啃咬植物的啮齿类鼠辈，消灭一些。

　　今年春天我最喜爱的法国扁豆发芽后，不断有什么小动物啃咬，好不容易长到爬藤，又被咬断，枯死在豆架上。开春以来，社区动工盖新房较多，大概扰乱了郊狼、狐狸的生活节奏，它们来庭园光顾少了，导致兔子繁殖了不少。有几次我看到一只幼兔，竟然从防兔网的孔眼钻过，蹲在菜地里咀嚼菜苗！

　　我决定重操狩猎旧技，从地下室取出一个诱笼，将之设置在菜地旁，用胡萝卜、白菜帮做诱饵，很快捉到了兔子。

　　

　　意外捉到松鼠、鸟、负鼠。







　　最让我大吃一惊的是，无荤全素的饵料，居然诱捕了三只浣熊！





　　太太一直抱怨有神秘动物穿越过菜地防兔网，把地里结得好好的中国茄子、稀罕品种西红柿啃得破相，原来是兔子、浣熊干的！必须予以清除！

　　它们被迁移到我们公司的池塘乐园后，小菜园的法国扁豆花繁叶茂，硕果累累。

　　太太说，我最轻松自在的时刻，就是每天早晨蹬着梯子，提着篮子，边哼着儿时熟悉的民乐《丰收的喜悦》，边笑逐颜开地摘采自留地的法国扁豆。



　　　　2024年8月30日作于芝加哥西郊

　　　　（图片来自家人摄影、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