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游颐和园
(在北京顽主吧的旧帖子)
山楂树、深深的海洋、哎呦妈妈这些歌都出自一本文革前“世界民歌二百首”里,可以说这可是当时的抢手货。
我们几个同学经常聚在物资部梁小亮家,他拉手风琴,我们就合唱,有时梁小亮姐姐小璞和她的一个女同学也凑过来,弹着吉它,还对唱、轮唱什么的。那时候男女界限比较严重,平时在学校里男女生是不说话的,只有在家里一起唱歌聊天,那种快乐后来知道叫荷尔蒙。有一次大家从下午唱到太阳落山,谁也不想去开灯,就这么坐在黑暗中听梁小亮拉手风琴,一个女孩随手弹着吉它,好像音乐把大家的魂都飘走了。忽然小璞提议说,星期天咱们去颐和园玩吧。
我回了家认真准备好要穿的行头:擦亮了皮鞋、把豆色翻领夹克洗干净叠好放在枕头下压平,的确凉裤子黄呢帽,还有一付白边平光镜,26凤凰轻便打足气,当然军挎里还藏了一把自制刮刀。我的点零用钱大概7、8块的样子,这在当年的学生中已经算很有钱的了,这是我平时负责家里买菜等生活费克扣下来的,比如去卖5毛钱的馅儿只买4毛,一斤酱油打8两,加上每月家里每个孩子发2块钱的零用,我弟弟的零用钱由我替他存着,最后也就咪了。
星期天一大早,我们在物资部大院北门口集合,相互一瞧,个个人五人六,梁小亮一身旧军装洗得一尘不染,背着那台黑色鹦鹉琴,他那辆飞鸽26全链套车座拔的高高的;白胖子骑着锰钢车戴着他爸的一副水晶墨镜跟个算命先生是的;最像顽主的朱坚,这位我们班的团支书,高高的垫肩把蓝制服撑得有棱有角,白边懒汉鞋、白布手套,军帽右斜,鼓鼓囊囊的挎包里据说除了水果罐头还有一把链子锁。
我们抽着烟有一搭无一搭的胡扯,小璞和两个女孩骑着车姗姗来迟——内副打扮!我们几个心说这招蜂引蝶的,去颐和园不打个头破血流都难!简单说,她们一水儿带肩绊儿人字纹军装,一水儿无缝钢管儿的头型,一水儿的黑边懒汉鞋,还背把吉它,笑嘻嘻的。
白胖子笑眯了眼,结结巴巴的和我们称之为“小披肩”的姐姐献媚,我替你背吉他吧。“小披肩”笑,说胖子边儿凉快去。我们大笑!喊声走吧摇起转铃呼啸上路,在我们的笑声中,一片阴云隐隐的预示着我们颐和园春游的不祥。
颐和园,据说是老佛爷200多年前挪用大清海军军费为自己修的一座后花园,是专供皇帝大臣和妃子宫女们在里面胡闹的地方。解放以后归了劳动人民,成了“让我们荡起双桨”的所在,在那里开班会学雷锋扶老携幼唱革命歌曲健康成长。文革后,那里又成“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们隔三差五拔份的地方,说白了我们就是不想在那里成长,想在那里胡闹。从动物园往西,早上不到八点,路上东一伙西一伙半大小子和丫头片子有如过江之鲫,纷纷涌往颐和园。
“哎呦妈妈你可不要生气,哎呦妈妈你可不要生气……”忽然后面一伙人骑车接唱“年轻人就是这样——没出息!”那帮人浪笑而过!好一会儿,朱坚批评说,也特么不敢唱原词,面!其实我们也不敢大声唱出来“年轻人就是这样——相爱。”因为爱这个字眼儿,在当时是个流氓词。
我们到了颐和园东门口,一眼望去呜泱泱的全是我们这样的,见不到几个真正游客。文革内会儿家家难保人人自危,谁有心去逛公园啊,也就我们这些不安分的学生、社会上游手好闲的混混,到这个天高皇帝远的地方来撒撒野、挑挑事儿。门票一毛钱一张,见小璞要掏钱,我就抢了先做东。小璞冲我一笑,我暗暗得意。存了车,我们大声呵呼着、左右护卫着小姐姐们挤进了颐和园。
进了颐和园,大家直奔十七孔桥,路过铜牛像,一窝蜂的冲上去有抱牛头有拽牛尾的嬉笑拍照,那牛要不是铜铸的,早让我们给拆了。小璞拿出照相机——苏联基辅135那种后开盖装片,镜头一拉一拧,小钢炮似的,纯牛皮套闪闪发亮。几个小姐姐个个挠首弄姿,又是纱巾又是墨镜,把我们看的心就慌起来!怕什么就来什么,几个小子嬉皮笑脸地走过,眼神儿和表情分明是一幅轻薄样。我暗暗祈祷只要他们不过分,咱就不必多事。就在他们快走过去时,有人冒出一句:“臭圈子!”我的心一凉!
果然,正在拍照的朱坚放下相机,阴沉着脸喝一声:“站住!”
那几个小子晃晃悠悠的站住,并转过了身,一个个充满挑衅的样。
朱坚觉得要平时忍了就算了,可现在有女孩在场,丢不起这个份,于是准备挑起这场冲突。梁小亮下意识地把手风琴、吉它往白胖子身边推过去,意思就是动起手来你带上这些装备护着女孩先撤。我刚想插上前说一句不咸不淡的话化解危机,冷不防小披肩淡淡的冒出一句:“小痞子,你丫活腻了吧。”
我眼睛一黑,这不拱火吗?!
双方渐渐逼近时,对方有人突然冲我喊“嘿!是不是蓝蓝啊?”我一愣,那小子又试探一句“王淳你认识吧?我永安路的小富农儿。”我点点头。“我住王淳他们家楼下,咱见过呀,你在他家不是住过一星期吗?”
我好像是想起来了,王淳是我妈老战友的孩子,比我高两年级,在永安路那一片大小也算个顽主,有一次跟洪茂沟的一帮小子打架,我还专门搬过王淳的兵,那小子是王淳的一个催。“我操!是你丫的,”我笑了,“没认出来,王淳现在干嘛呢?”
话到这个份儿上架是打不起来了。我推开气势汹汹的朱坚,小富农儿推开那边的一个青皮,我俩站在中间握手,互相打听人,又张罗地把双方介绍了一番,大家脸上都挂上了笑容,互相递烟聊起来。
虚惊一场。
和小富农儿他们分手后,我们就奔了十七孔桥。大家心情愉快,回忆着刚才剑拔弩张时每人的表现,有说有笑,小璞夸张的说“看不出来蓝蓝交际还挺广啊。”我感到她在意我了很是受用。我们都觉得经过刚才一役,犹如拨开乌云见太阳,那颐和园就是我们的地盘儿,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可谁都没有意识到,真正的危险气息悄悄地弥漫上来,那才是一场真正的血腥格斗,而且离我们愈来愈近。
在十七孔桥上,那几个女孩子更是肆无忌惮的猖狂起来,在照相机前摆起各种流氓姿势,搁现在看也就是些扭捏作态的小pose。看的白胖子小脸儿红彤彤的,我也有点不那个。但凭良心说,女孩子的笑声和散发出的青春气息还是有点让我们这些半大小子春心萌动。我们没有合影,他们没暗示,我们也不敢提,大概这是男女关系的底线。不过我预感小璞说不定会叫我和她合个影,我还在心里琢磨反对的理由呢。
桥那头过来一拨看起来比我们大些的孩子,大概是听这边浪声笑语的过来照照。走近有人叫“小璞”,她就走了过去。远远的看见她和那几个聊得挺近乎,让我很是运气!不一会儿,她带着那几个人走来介绍说是外交部的,于是大伙又成了一家人。但我没理那个和小璞挺熟的叫什么“和平”的,估计他也看我不顺眼。不过在几个小时后我们就并肩战斗了,这是后话。
“和平”那帮人足足在我们这蘑菇了好一会儿,才嘻嘻哈哈的和我们分手,并且非要借走那把吉他,说以后还。我当然明白这是想“喇”,瞧丫那操行!
我们过了十七孔桥,游逛到万寿山下的长廊,这里人渐渐多了起来。一路上不断遇上各种打扮的奇装异服的青年男女,这在当时中国一片灰蓝保守的装束中,就如进了一个大秀场:大盖帽、布拉吉、西装领带、高统皮靴,还有画黑眼圈、涂口红的……真是令人匪夷所思、目瞪口呆!颐和园成了当时名副其实的时尚之地!同时这种被称为追求资产阶级腐朽生活方式、奇装异服流氓习气的作派正是无产阶级专政打击的对象。冒着随时有被无产阶级专政铁拳重击的危险在这里胡闹,应该说是表达了那个时代年轻人的一种反抗心理,和追求美的天性。人来人往中,那一张张凸着青春痘的脸上写满了放荡不羁的神情,而一双双精光四射的眼睛里闪烁着的是挑衅的目光,似乎人人身上都带着电,稍不留神的对视、相撞,都可能惹出麻烦,就连空气中都散发着一种咄咄逼人的危险,也隐隐令人产生恐怖的心理!
接前天写。事情是这样开始的:
树林里一帮人在拉手风琴,还不断有人高声怪叫:好——
梁小亮忍不住非要过去?一眼,人家一帮人也没反对,还是自顾自的拍手叫好。我们围着听了一会儿,悄悄讽刺说这跟拉风是的叫个蛋好啊,便哄一声想转身走人,可这声“噢”一出口,连我们自己都听着不厚道,摆明了是叫茬儿啊。
果不然,琴声一停那帮人刷的眼睛全看着我们,拉琴的大哥开口了:“盘一道是吧?”小亮很有把握走出来,“是啊,马刀曲怎么样?”说着他卸下肩上背的手风琴,挂在胸前,两手还活动活动,接着在键盘上快速弹出一串音阶:“那我先来。”没等人家回话,左手拉开风箱右手在键盘上开始快速跳动,这可是个专业入门的曲子,完全碾压了刚才对手的水平。我们几个摇头晃脑,嘴里还随着琴声快速哼哼着。那几个家伙还真被镇住,大概也没想到遇上对手了。我一看心想咱宜将剩勇追穷寇吧,仅着我那点乐理常识白货起来“小和弦漂亮!……切分音给劲!……下滑音留索呀!”白胖子添油加醋地夸小亮说“要不是文革丫早考到中央音乐学院去了,还能在这卖艺!”
小亮最后一个结束音符我估摸他心里早设计好了:用力一收风箱,快速按上搭扣,肩一卸,把琴背到身后,转身就走,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这就走?别介啊。”对方拉琴的小子站了起来,“瞧不起哥们儿吧。”小亮胸有成竹的微微一笑:“行,你拉什么?”那小子转头向另一个坐在一边的人催促着:“哥们儿上吧!”就把琴交给了那人。原来还有高手。不过好歹我们也算赢了第一道,兴奋的女孩们笑个不停。
那人一出手我们就听出他拉得是“快乐波尔卡”,不足为惧!可小亮一幅凝神静听的样子,我猜那家伙拉的也不赖。他们也有一个人吹上了:“傻逼了吧!我们这哥们儿那是当年音乐学院开除了,为什么?老师教不了都!”
朱坚马上反击:“玩儿去!是气的老师教不了吧!”
“孙子!会说人话吗?!”“瞧你那德行和你说的着人话吗?”
“草!花了你丫的,,,”
“花了你丫的!”朱坚立刻阴沉下脸,大吼一声,特别强调那个“你”字。
话顶话到这时候,双方火气开始升级!那个拉琴的竟然坚持拉完最后一个音,也是一套快速扣上搭扣卸下琴的路数:“怎么着,茬琴还是茬架?!”这话一出口,双方都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哪方稍有不慎可能就是一场血雨腥风!但现在还有一丝挽回的余地,就是那半句——茬琴。只不过双方都要面子,谁也不想先认栽。要是扛过去了,双方不再挑衅,可能也就过去了。
谁知道事情又坏在了那几个女孩身上!
“那弹琴的是手还是脯啊?”小璞冷不丁冒出一句。
大家猝不及防,也没听懂这话的意思。只有小亮笑了,我见拉琴那小子脸红了,又由红变白!似乎我也一下明白了,小璞意思是说他弹琴的指法拖泥带水,好像五根手指粘在一起,不过这话说得有点损。
“臭圈子,你丫闭嘴!”拉琴的小子终于忍不住了,恶狠狠剑指小璞。
“说谁呢你?!”朱坚往前站一步挡在她身前,也剑指那小子,“你丫老实点!”
“回去练练轮指吧,臭大粪。”小披肩娇笑着煽风点火说。
本来可以大事化小,可这几个女的几次三番的非要挑事儿,我心里就不太高兴了,而且对方有六、七个人个个瞪起眼睛,骂骂咧咧,战事一触即发!
“等等!”拉琴那小子喊了一声,“闹归闹可都别碰了乐器!”于是双方都把乐器传递到各自身后远远的放好。“还有——”他又指着小披肩她们,“这几个满嘴喷粪的圈子,滚远点!”嘿,到还挺仗义!
“你们哪儿的?”朱坚大声问。我心说这都命在旦夕了,还特么通什么名报什么姓啊,谁知这是朱坚一计!就在那拉琴小子刚回说“我是和平里老廖……”话音未落,朱坚的挎包已经轮了上去!
什么叫先下手为强啊?连家伙都来不及掏就干上了!我们发声喊“打的就是你和平里……”蜂拥而上!我们是坚决贯彻林总“在战场上敌情瞬变,要敢于打乱仗,猛冲猛打猛追!”的三猛战术。果然,和平里老廖头中一弹,哎呦一声打了一个晃,差点跌倒。听声音朱坚挎包里的罐头瓶子哗地碎了,他不停的抡圆了砸向其他几人,我好像看见人群头顶上不时飞溅着的罐头水果的碎块。说实话,当时我还比较清醒,虽然动起手来了,但不到万不得已我也不敢轻易掏出挎包里的刀子,我深知,如果此时双方刀一出鞘,后果将不堪设想,肯定会有人躺下才算完。
不好意思各位久等了,接着说。
通常打群架有三个层次,最初是推推搡搡骂骂咧咧,直到抡王八拳以一方抱头鼠窜或认栽为止,外带点轻伤如流鼻血、乌眼儿青;即使有家伙能不用就不用,大家心里是有条底线的,即以言语、拳脚争个输赢出口气就算了。倘有哪方遇上个二愣子、暴脾气抡上了板儿砖掏出了家伙,要是光吓唬一下,双方各找个台阶下台,扬言你等着走着瞧,也还算是第一层次里的;可要有一方压不住火,底线一破,这群架的性质就升级到第二个层次,那就非见血不可了。即使如此,出刀下手也还是带讲究的,目的是打击对方有生战斗力,而不是杀人。比如板儿砖专拍头顶,一来长自己气势灭对手威风,二来砸晕对方令其丧失斗志,三来就是一般不会出人命最多就是个脑震荡;再比如弹簧锁、板儿带之类的也是专往戴着棉帽子的头上招呼,或者往前胸后背上猛抡;至于刀子,则专划手臂扎屁股,功效同上。事情如果控制在这个层面上,即便出了事伤了人,被警察公安抓着,也不过是流氓滋事、打架斗殴的罪名,教育一顿关几天,最多是个劳教。当然在瞬息万变的交手中不可能百步穿杨,失手伤人甚至死人的事常有,那就看个人的造化了。要说这第三层,那就是双方都起了必杀之念,狭路相逢,刀子土枪出手就冲着要命的地方去,决不含糊!例如小混蛋之死、西直门追杀小四儿、农二师命案,桩桩要命,结果就是判大刑蹲大狱甚至吃枪子儿。
我们这种根红苗壮愣装流氓的主儿,顶多是在学校或居住地惹事生非起哄架秧,根本没有胆量杀人。就算真要打一架,也是先瞪起眼珠掏出家伙,用第二层的方式在第一层解决问题。今天情况大抵就是想先敌一步动手打出气势,如果对方服个软求个饶,我们也就住手了。眼看这个目的已经快达到了,对方老廖直往后退,其他人也无心恋战,就在我刚想喊一声差不多了,给对方一个台阶下,别逼得狗急跳墙时,忽听身后隐隐传来喧哗声和奔跑的脚步声。我想坏了!一定是老廖他们的救兵到了,要不赶紧撤,我们就腹背受敌,今天说不定就成了第二层的牺牲品。可我一看那几位打得正欢,丝毫没有停手的意思!白胖子竟忙里偷闲的将什么东西往怀里藏,这战斗还没结束就私捡战利品了!我急得大喊:“胖子!拿着乐器带她们先走!”我是按战前预案的要求先撤离女孩,接着我又向朱坚小亮喊“让他们滚吧!咱们走!”
但是晚了,谁也走不了了,后面的人已经围了上来!
包围我们的人原来是“和平”和他的六、七个人,一定是听到这边有动静赶过来看热闹的。
虽然我并不喜欢他,但在这个节骨眼上他们赶来,无疑在我们大局已定的情势下,又增加了一份锁定胜利的砝码,对巩固无产阶级专政有大大的好处。我们不仅可以全身而退,还可以再添“镇和平里”的名号,借用巴顿将军对士兵的话说“六十年后,你的孙子问你:爷爷,七十年代那会儿你们在干什么呢?你把孙子从左膝移到右膝上尴尬的说:咳咳,在三里河铁二中校门口骂人呢。不!小子,你应该这样说:我和几个狗娘养的在颐和园把和平里老廖打得满地找牙!”
我的如意算盘还没打完,事情又发生了变化,而且已经渐渐失控!
那个年代年轻人身上的荷尔蒙旺盛,无处发泄,只能整天在街上东游西荡、惹是生非,何况今天到颐和园来的所有人都不安生,和平他们冲过来就是荷尔蒙闹的!
他们到跟前儿一看还认识我们,和平冲着小璞喊了一句电影台词“我们坚决把敌人消灭在阵地前沿!”就混战了进来!原本就颓势的和平里老廖在这群生力军加入后更是不堪一击!很快就都倒在了地上,躬腰抱头表示认栽了。
如果事情到这结束,也算名正言顺的”镇了”和平里,功德圆满皆大欢喜。可偏偏和平他们刚刚动手战斗就结束,完全没有满足他们好勇斗狠的表现欲!最不该的是他们继续痛打已经倒下的老廖,还祸及我们事先说好互不损坏乐器的约定,一脚将老廖的手风琴踢飞!我还没来得及阻拦,另一个小子补上一棍打碎了键盘!应该说,从打坏了手风琴开始,这场由茬琴引起的茬架也就从第一层次上升到第二层次了。
我拦住了和平殴打战俘,让老廖他们赶紧滚蛋。我们几个和生力军们额手称庆,纷纷笑“列宁同志已经不咳嗽啦!”老廖他们站在不远处,围着损坏了的手风琴,默默不退。我感到他那发红的眼睛里充满了杀气!我们谁也没发现对手中少了两个人,就算少了两个人,估计也是落荒而逃。可正是这两个悄悄溜走的人,很快就搬来了救兵,引发出了更大范围的斗殴,制造了颐和园最大规模的一次流血群架!
果然不到十分钟,就在我们还沉浸在喜悦中黑压压二十几个面露凶光的虎狼之辈冲了过来,而且个个手里都带着家伙!他们围在老廖的身边,老廖身上的土、嘴角的血和被打坏的手风琴,都激起他们无比的愤怒!甚至不打算通名报姓,就一言不发的一步步逼了上来。
我登时就惊出了一身冷汗!明显看出这阵势已经升级到第二个层次了,哆嗦着赶紧掏出挎包里的刀子壮胆。
我身边的和平看着渐渐逼近的人群,有种好喜欢的兴奋,他还逗呢“同志们!鬼子上来了,准备拼刺刀!”说着,他从身后抽出两把肉店里磨刀用的钢锥,一尺多长,一打眼就知道这对锥子正手握可抽可砸,反手握可刺可划,端的是他成名的利器!其他几人也是纷纷亮出各式家伙,很有经验的站成个半弧,一个个显得十分亢奋!和平看了一眼小璞低声对我说:“带他们先走,这儿交我了。”
我心里迅速判断了双方态势:我们十几个人,除去三个女的,士气很旺;对方有二十几个,估计也就是老廖的水平,大体势均力敌;可我们几个带着女的一撤,和平他们就只能以寡敌众,虎入狼群,胜算不大了。而且关键时刻也有点不仗义,传出去将来很难做人的。我一咬牙,叫白胖子带上乐器女孩退远点儿,我和朱坚梁小亮留下来,听天由命吧。
不知道为什么,这时候颐和园里好象都知道这里发生了一场斗殴,东一伙、西一伙的人从四面八方往这里涌!有的认识我们一伙,有的认识老廖他们,有的谁也不认识就怂恿赶紧打啊,奇怪的是,那天竟没有一个人两边都认识而站出来做和事佬,就像影视剧里说的群架阵势越大越打不起来一样。不断聚拢来的人群越来越多,有点儿里三层外三层的意思,还都两边拱火,生怕打不起来插不上手!
终于双方交上了火,从互相推搡、叫骂很快升级到动起手来!但终因人太多,挤成了一砣谁也轮不开。我高举着刀被拥得东倒西歪,就是找不着机会下手,也不知道冲谁下手!说是打架,就跟拼命挤公共汽车似的。不过当时还是险象环生,我的胸不知被谁、用什么物器狠狠顶了一下,痛得差点背过气去!混乱拥挤中,和平冲我挤挤眼喊:“哥们儿仗义!快走吧……遇到朋友往这儿招呼!”转眼他就被挤没了影。
我在人群中只找到朱坚,拉着他退出战斗,汇合了白胖子和小披肩她们,往十七孔桥南边退去。至于小亮我相信他会按着战前预案很快追上我们的。
硝烟未退,小璞追上我一脸担心地问:“和平怎么样啦?”他弟弟还生死不明呢,她到先顾上别人了!我一下火了,张口就骂:“废他妈什么话!你妈逼今天你们不挑事儿,能这样吗?!”胖子赶紧拦住我,大概他从没见过我这么火爆,生怕我再动手打女孩儿。我还没完没了的骂,“今天来我就觉得不对劲,瞧你们几个那操行,装什么圈子呀!见人就浪,拿我们当崔打架你们看热闹是吧?行!连你弟都敢舍出去,就知道鸡巴和平!”我也是借题发挥出口恶气。后来白胖子告诉我,说那天我骂得实在太难听,他都惊着了。这是后话。当时朱坚也劝我:“算了,都什么时候了,赶紧找亮亮吧!”
其实这时候梁小亮已经被开了瓢儿,血流满面,踉踉跄跄的退出了战斗,歪在十七孔桥北边。
我们退到十七孔桥南边的亭子里,我好像看见小亮捂着头摇摇晃晃的向这边走来,于是赶紧奔回去。一看之下,头顶伤得不轻,人也迷迷糊糊的,脚下像踩着棉花,我扶着他赶紧往回走。
当我们回到亭子前,永安路的小富农儿兴奋得迎上来,满脸亢奋的说“我个nnd!这颐和园里乱了套了,哪哪儿都打,跟他妈过节是的!怎么回事儿啊?……呦,这位让人花了?”他赶紧帮我扶着小亮,大家纷纷拿出手绢纱巾什么的按住他头上的伤口,朱坚摘下国绿军帽严严实实的给他扣在头上,以固定止血。我还没来得及感谢小富农儿,他们几个就急不可待的向混战的地方跑去。我只得在他们身后大喊:“找和平他们!……”“黄河明白……”人影已经消失在桥的那边。
当我们撤到颐和园大门时,看到门外已经集合了不少警察,还有一队队工人民兵排着队往这里跑,都提着镐把什么的。我们让女孩围着梁小亮,以免被人发现他的伤而遭到扣留。终于我们和无产阶级专政的铁流擦肩而过,逃出了疯狂的颐和园。
在回城的路上,梁小亮面色惨白,咬着牙硬挺着,看来根本无法骑车了。我们快速分了一下工:让小亮坐在我的车后座上,朱坚赶着小亮的车,白胖子背琴开路,直奔北医三院。女孩们能跟上的就跟,跟不上的就地解散回家。
颐和园里那场恶斗就像一场瘟疫般弥散开来,沾上就疯!而且后来裹进去的人根本就不知道为什么打、跟谁打,也没人在意,完全就如狂欢节一般!
也许,没那么邪乎。但事实是,那天颐和园里上百人的混战重伤了不少人,其中就包括和平,身中两刀差点翘了辫子!在医院里住了半年多才出来。那年北京有不少顽主都参加了那场斗殴,还被抓进去好几个人。这是我参与的最大一场群架,也是一场由茬琴引起的荷尔蒙混战,直到今天想起,仍然觉得不可思议和莫明其妙!这事儿跟谁说都让人觉得不靠谱儿。
真的假的大家一听一乐,谢谢。
梁小亮两个月没有上学,在家休养。我们几个常去看他,但很少再见到他姐姐小璞,有时偶尔遇上点个头“啊”一声,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不久听说她当兵走了。
白胖子在那次混战中,竟拣到一本“世界民歌二百首”,可惜自打颐和园茬琴之后,我们忽然对那些唱歌拔份的事没了兴趣。他说要送给我,我没要。
朱坚不久也渐渐不太露面了,据说和一票计委有思想的孩子混,半年多后有一天西城分局的警察如临大敌的闯入我们学校,五花大绑的抓走了他,罪名是“妄图颠覆社会主义”。原来他们组织了一个马列学习小组,估计光学马列不学毛著,对社会现实不满,准备推翻党的领导,成立临时政府,他还是个总理的角色,结果玩笑开大了,折进了局子。这些都是他被手铐脚镣的押回学校批判时公布的。不过半年后他们就被放了出来,团籍被开了,团支书自然也被抹了。
我那年认识了一个我家老战友的女孩,是一个圆脸盘小眼睛、娇声娇气的,和小璞完全不一样。我一下被她迷上了,开始写日记和给她写信,我们在信里讨论学校和社会以及人生的各种大问题,为了恶补文化还废寝忘食的读了很多外国小说。虽然那时候极左思潮下可读的书很少,但在我一生中读书最多的就是那段时间。我也很少再去梁小亮家,我们这几个哥们儿的关系就这样淡淡的疏远了。
颐和园,让我们长大了。 2005.6.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