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安达全身而退,想起来还有点后怕。回到家已经是十点多了,Mary正在餐桌上给学生改作业,见他回家脸色不好,关切地问:“你吃晚饭了吗?”
“还没有。吃了一点Leon给我的零食。”邓安达脱下外套递给Mary,顿时觉得肩上轻松了些许。
“我去给你热饭。”Mary消失在厨房。
过了一会儿,Mary给邓安的端上来鸡肉豆子汤,才刚坐下,两个孩子就穿着睡衣奔下楼梯。
“哎,怎么还不睡?”邓安达带着欣喜地嗔怪着。
“爸爸,你吃了那个日本零食了没有啊?”Leon凑上来问。
“嗯,吃了吃了,很好吃。”邓安达笑着说。
“吃到小鱼干了没有?一整条鱼的那种哎。”Leon兴奋地说。
“喔,没有啊,估计在袋子最底下吧?”
“可好吃呢,咱们多买一点吧?”
“就你会耍小聪明。”Lina喊道。她跑过来说:“爸爸,我要去参加学校的机器人比赛小组啦!可以买一个计时器吗?”
“当然啊,妈妈帮你买好吧?”邓安达笑着看向妻子。“对了,Rain给你们带了馅饼,明天当早餐。”
“耶!”小孩子们欢呼起来。
大家围坐在桌边七嘴八舌,陪着邓安达喝汤。他觉得自己从头到脚都终于暖和安定了。
喝好汤,邓安达说自己还有工作一会儿,于是Mary带着孩子们上楼睡觉。他把自己关进书房,在书桌后坐定,双手交叉放在脑后,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开始复盘今天的事件,不由得庆幸上天对他开恩。如果谷雨不在,事情恐怕没有那么好办......
他当时不能简单报警-----警局里有内鬼,应该早有准备,而且记录留存总是麻烦的;他的车在全方位监控镜头之下,随意把栽赃物品拿出来,不报警也不行;唯一可行的就是自己率先秘密清除栽赃品。另外的一个重要考量就是:顺水推舟,参与演戏,引蛇出洞,尽可能让参与栽赃他的各种势力曝光。
当时邓安达和谷雨商议之后,看谷雨先行离开。得知谷雨已经下楼到了自己车里,便也匆匆乘电梯到了停车场,毫不迟疑开车驶出了市长专属停车区域。刚才和谷雨计划好了,在地下四层和三层转弯处的监控死角碰头。
两辆车在几乎空无一人的大型地下停车场昏暗的灯光里向彼此靠近,转弯处轮胎留下轻微却刺激他们神经的摩擦地面的声响。到了监控死角的那个转弯处,两车平行靠近,车门同时被打开,大狗Larry一跃而出,跳到了邓安达的车上。
邓安达即刻打开手套抽斗搜查,果不其然,翻出一包密封完好的白色粉末。他给Larry闻了一下,指令他开始搜索。很快,Larry在这辆七人座商务车的后备箱地毯下面又找到了一小包白粉。谷雨同时快速搜查了底盘和车头发动机空间。前后不出两分钟,Larry带着白粉跳回谷雨的车。他们俩分头开车离去。
邓安达缓缓驶出市政大厅停车场,果然发现有一辆车跟了他一会儿,应该是确认他的路线和平时一样。他轻蔑一笑:好吧,看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戏码就要上演。
他庆幸自己刚才专心观察,车子里没有镜头,但是也许会有监听设备。所以他不便打电话,只是期待谷雨发回来消息。
按照计划,谷雨拿到东西之后,会在约定地点和邓安达先前请求前来支援的FBI探员见面,上交两包白粉作为证物。
很快,谷雨发来短信:我在回家的路上,邓先生开车小心。
老天保佑,一切如愿。后来FBI在他的车里果然发现了窃听器。邓安达出了一身冷汗------幸亏自己不在车里谈公事。
夜色之下,一切都恢复了平静,只有邓安达在焦急等待FBI的初步检测结果。到了晚上十二点,他的朋友打电话过来,说白粉是海洛因,一大一小两包价值估计在十二万美金左右。包装上只有邓安达和谷雨的指纹。这两包的加工纯度非常高,和市面上流行的一个黑帮产品有高度相似的地方,不过不能以此判定出处。
今天抓到的两个歹徒,是这个黑帮成员。不过,他们就是小喽啰,甚至一个是第一次参与交易。他们接到匿名指令去拦截一批货,其他的什么都搞不明白。
而警方先前则接到线人消息,说在金门公园这一区域将会有大宗毒品交易,记者则收到暗示,这一地带会有涉及重量级人物的大新闻。
黑帮、内鬼、栽赃......这一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谋划的?他们是如何进入自己的车的?能接触到自己车钥匙并且持有一段时间的人是谁?以前给自己开车的是阿标、谷雨、洛雪,可是自己当选之后就换车了啊。难道是阿昌?他是唯一经手过自己车钥匙的人。
邓安达两个月前去过至忠堂,在叶叔那里吃了饭。当时叶叔旁敲侧击,劝自己对Golden Tower的调查网开一面。从那之后,邓安达加大了对叶叔和中资企业的背景调查,挖出来千丝万缕的联系,几乎可以确定有市府官员行贿受贿的事实。可是最后的阶段就是最难的阶段,迷雾重重,阻力不断。
叶叔,真的到了恩断义绝的地步了吗?
想到叶叔,就想到了Diego的儿子Carlos,黑帮也就有了出处。邓安达长叹一声:唉,就算是想明白了,要做实,要起诉可是相当困难,可谓是举步维艰。尤其是市政府和警察局内部也出了问题。FBI里面就百分之百干净吗?他不敢肯定。
这是怎么啦?原本相对清廉的小政府,在不知不觉间越来越庞大反复,却越来越藏污纳垢。是谁开始第一次行贿,是谁开始第一次受贿?始作俑者当诛,可是制度本身无法自动清洗,也当诛!
其实哪有什么制度问题?根本就是人的问题。
邓安达闭上眼睛,脑袋开始钝痛,以一己之力,定不能力挽狂澜。但是无为随波不是他的个性。他区区一个民选小官,能挥刀割除制度铁网包裹的毒瘤吗?凭他瘦马单骑,能撼动黑白两道交叉融合的罪恶城池吗?
答案是肯定的-----不能。
而且他上有老下有小,还生就不那么铁石心肠,他没有至粉身碎骨在所不辞的勇气。
轻轻的两声叩门,Mary端了一杯热茶进来。
“洋甘菊,安神茶。你早点休息吧?”Mary笑笑就转身走了。
她穿着半旧的棉布睡衣,头发散落肩头,赤脚。回眸一笑,让邓安达仿佛看见了他们初识彼此的瞬间。
说好的夫妻要透明沟通,说好的要共同分担。可是邓安达还是做不到。且不论机密与否,他就是不能做到。他把脸埋入两掌,屏住呼吸,继而搓了搓脸,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来。
本性难移啊,先这样吧。也许自己命没那么差,能逢凶化吉,顺利度过剩下的三年任期。然后一走了之,最好是什么都忘得干干净净。
邓安达喝了几口茶,站起身来去楼下的小浴室淋浴。他脱了衣服,站在喷头下面,任水柱淋头,包裹全身。忽然,他眼前浮现叶叔似笑非笑的面庞。他苍老却有穿透力的声音在水声里回荡:“安达,机场码头的海关就靠你啦......”
天,叶叔不会参与了贩毒吧?
这一个突发的问号,仿佛猛然塞进他赤裸怀抱的带着寒气的兵刃,瞬间冰冻了邓安达的血肉神经,哪怕是倾泻而下的热水都暖不过来。
叶叔和Carlos坐在书房的红木椅子上,中间隔着个小小的大理石台面的方桌,上面两杯热茶正冒着缕缕热汽。
阿昌垂手站在他们面前不远处,脸色铁青。
“说说啊,怎么又失手啦?”叶叔拿他的广东英文问道 :“这次那么多关系填进去,消息是如何走漏的?”
“我不知道。”阿昌简单地回答。
“你不知道?给你机会你不用心。我也为难。”叶叔叹口气。
Carlos清了一下喉咙,说:“别让我抓住你吃里扒外。”
“不敢。”阿昌垂下来眼睛。
“不敢?”叶叔换了粤语道:“你胆子多大,我还是知道的。慧慧!”
阿昌猛地抬头,眼里的惊恐一闪而过。
慧慧推门而入,脸色煞白。她看看高踞红木椅上的两人,还有满脸涨红的阿昌,没说一个字,就“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周身发起抖来。
“还是慧慧聪明。”叶叔阴阳怪气的笑了。“慧慧,做乜嘢啊?来!”他对慧慧招了招手。
慧慧站起来身,眼泪滴到了地上。
“来!”叶叔一把拉慧慧坐到他腿上,搂着她的腰肢,捏捏她的脸,转头对阿昌说:“在一起生活了这么久,还都有走错房间的?我看你是鬼迷心窍了吧?色字头上一把刀,你不会不懂吧?”
阿昌的眼里冒出来一丝杀气。Carlos不紧不慢地从怀里掏出来一把手枪,不经意地摆弄着。
“男人,不是搞个拳脚,就有男子汉的气概了。这点你比邓安达差太远。估计连阿Rain仔都不如。吃我的喝我的,还玩我?”叶叔嗓门提高,慧慧在他怀里抖得厉害。
“我......我上次就是依照......”阿昌看看Carlos,用英文接着说:“这次我都不知哪里出了纰漏。”
Carlos伸手就把慧慧拉入自己怀里,左手的枪口对着阿昌,右手就伸进了慧慧的衣服里。慧慧开始嘤嘤地哭。Carlos笑着说:“我们知道,你还有个老母亲和妹妹,在南加州,对吧?”
阿昌的眼睛要瞪出来了,握着拳的双手开始发抖。
“好啦。又没说要怎样,下次小心咯。再失手,就不好说了。你们每个月吃掉我多少K粉,心里也该有数。怕不是拿去卖了不少钱吧?你自己的瘾头有多大我也有数,你跑不出我的手掌心。”叶叔说完就半闭上眼睛,一脸不屑。
“啊!”慧慧被Carlos搞疼了,惊叫起来。
Carlos一把将慧慧推出去,阿昌居然没敢去接,就看着慧慧自顾自跌到地上。
“滚!”Carlos叫道。
阿昌扭头夺门而出,慧慧费力地爬起来,整理衣衫,抹了抹眼泪,也出了门。
“唉,这次和Adam算是彻底决裂了。”叶叔心怀不舍地说。
Carlos鼻子里哼了一声,说:“怕什么,不是还有Jeff吗?这次挺给力。虽然没成功,可是他的手段咱们也是见识到了。而且敲山震虎,不算是白费力。”
“我不喜欢Jeff。左右逢源,没有骨气。”叶叔摇摇头,端起茶杯,又放下,叫道:“慧慧,换茶!”
慧慧跑进来把茶杯收走出了门。Carlos瞥了她的背影一眼,对叶叔说:“就这么便宜那个阿昌啦?慧慧还是不错的呢。”
“你要?给你好啦。”叶叔笑笑。“生意场,哪有谁便宜谁的事情。这一点,你还没从你叔叔那边学完整。Sam可是精明哦。”
“那是,那是。”Carlos收起来枪,对叶叔说:“我要回哥伦比亚避一避风头。Adam Teng如果不接受教训接着蛮干,那么就按计划行事吧。不过,这边生意要暂停。我回去和Sam再商议一下。保持联络。你多保重哈。”
“好好!”叶叔点点头,看Carlos离开。
慧慧端了热茶进门,叶叔顺势拉过来她的手,从怀里掏出来一个翡翠镯子,套在了慧慧白幼的手腕上。然后拉着慧慧的手,左右欣赏道:”好看,好看!小心喔,不要撞碎啦。也记住,出了至忠堂的门,没人护你周全。”
慧慧颤抖地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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