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本作品是一部虚构的近代言情历史小说,故事含沙射影地道出了上个世纪40年代的历史变迁,几位主人公纠结着自己的历史问题,因为顶着一个「汉奸罪名」而惶惶不可终日,最终,侍女小倩为了报答碧城小姐的恩情选择了牺牲自己,书中展现了几位主人公的情感纠葛,不仅故事趣味可口,也有许多值得人们思辨的地方。序
说起与作者相识有些时日,这期间多谈论创作之道。今有幸为其提序,心之快矣。我并非故作文言状,只是忽而想起,觉得这其中乐趣诸多。既以如此,那便先来谈作者,我觉作者对本文的态度可谓之认真,于创作期间,其改过多稿,甚有推翻前作,能做到如此实属不易。
依我之见,其从前之作品可不看,但这部不看也许是种损失。虽本文也有不足之处,但与之前作品相比,是有进步,与不同之处的。于作品我不必过多言语,大家看后便知,相信会有所收获。
主要人物介绍
汪兆铭:汪伪政权的二号人物,职衔:副主席胡兰成:汪副主席的笔杆子,日伪时期的X报社社长。
汪碧城:汪副主席的外甥女。
小倩:汪碧城侍女。
张爱玲:胡兰成的妻子。
陆曼贞:胡兰成曾经的情妇。
毛啊四:76号特务
南一辉:日本思想家
祝鸿才:警局老油条。
(一)
突入袭来的秋风比历年来的都勤快,落叶愁闷似的萧落了下来,几片长叶滚着地儿时停时走,猛地大风搐来,一群落叶在空中扑腾翻滚,终究卷入尘封的世界。树叶发出「沙沙」的摩擦声,像针刺一样贯入兰成的耳根,兰成的内心感到局促不安,手臂麻木不觉,于是乎抡了几回胳膊,抖了抖笔,方才摊开纸笔,拟下明日报讯头版标题:主席政躬日臻健康,喜讯传来满巷欢腾。
这时门「咿咿呀呀」地发出声响,时而发出胡琴似的低长音,胡兰成无端觉得那是一种呜咽,心情骤然忐忑起来。只见他直起身来,走到门后,手指拢住把手猛地拉开插销,只觉一道红光透过门缝洒进屋里,这光线虽然没有白天的日头来的咄咄逼人,却也逼人摆出遮蔽光线的手势。
胡兰成微睁双眸,透过门缝瞧见外面的晚霞倾红了半边天;索性敞开了门一脚踏出沿阶,见走廊四周万籁俱寂,这才眺窗望去,只见一只孤骛逐着那轮铜饼似的火烧,甘愿化为一颗天际间的黑子,湮灭于夕阳的余辉下。
兰成看得透彻,心中油然升起一股离情别绪的惆怅来,内心感慨这日头哪有不落的道理,他的神情象是在须臾什么,这时,电话铃声「叮铃铃」地不绝于耳,兰成晃了晃神,回到伏案桌前,不慌不忙地撩起电话,只听到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嘶哑的声音:是兰成吗?
胡兰成的心「咯噔」了一下,心跳似乎循着铃声到了嗓子眼,胡兰成从一只手抓电话改成了双手托举:是,我是兰成,紧接着又无趣地问道:汪副主席的身体可好痒些了?
汪兆铭没有作声,兰成心中思忖:「瞧着一言不发的阵势想必不是什么好兆头,」电话的那头许久才传出汪副主席的柳州官腔:「我的旧疾你是晓得的,现在说这些已经为时已晚,若还有的治,我亦无须远赴东洋。」话说到此处,汪兆铭便悲不绝于心,唏嘘了几句,胡兰成自知汪副主席时日无多,不觉两行热泪扑簌簌滚落了下来,滴在自己的「虎口穴」,兰成哽咽道:主席只需静养。用不了多日,身体必无大恙。
汪兆铭平复了下情绪,说道:兰成,我有一事要嘱托你。
胡兰成毕恭毕敬地回应道:主席请说。
汪兆铭说道:我不在期间,希望你好好替我照顾碧城,碧城是我的外甥女,想必你是知晓的,现在是战时统治经济,物资配给难免紧张,我是晓得你的难处的,已经命令「一区公署经济处」帮你多要了一些物品配额,方便你的生活所需,这样一来你就可以少操点心,如果还有什么困难,你尽管提出来,我能替你办到的必然竭尽所能。
胡兰成的眼角噙着泪花,他还想说些什么,却如鲠在喉,亦无从继续说下去了,汪兆铭见胡兰成默不作声,随即挂了电话。
(二)
翌日,国民政府宣传部王干事携着碧城的行李,衔命来报社找胡兰成,胡兰成初见碧城,乍看愈发觉得象是从东洋来的学生。可能受到东洋人的教化,穿着打扮透着东洋女生的灵气, 穿着一件红白条纹的单长衫,风格却是日式的,头上打个红绸蝴蝶结,一头如墨的中发札成马尾辫子置在脖子一边,刘海点缀着眉尖,显得若隐若现,高瘦清冷的面庞透着隽秀气,相貌亦是有圆有方,圆的是乌溜溜的一汪秋水,方的是那框青春的轮廓线。胡兰成亲切的关怀道:我已经让王干事帮你张罗了一间房,就在沿街「姚宅石库门」的巷子里,那里是一处三合院式的近代民居,地方显得宽敞,我已经和「洋行协理」梅珍夫人谈妥了,租期三年,她听闻是碧城小姐要住,心中是一百个愿意的,房间内还特意布置了一架钢琴,说是久闻碧城小姐在文艺界颇负盛名,能弹奏些好曲子来,所幸就把这架钢琴留下了。
碧城笑而不语,只是低着头自顾坐了下来,也不称呼先生。胡兰成又把目光投向小倩,说道:想必这位是小倩姑娘吧!
小倩那张观红瘦小泛黄的脸看上去象是从贫苦家庭出来的孩子,穿着一件略显宽大的蓝绸夹袍,那个年代的女娃吃不饱饭是再也家常不过了,因此青春期没有发育好,穿什么衣服都给人一种平面镜的感觉,胸部亦是没有玉笋一般的隆起状,小倩捋了捋一旁肩边的辫子,称呼道:先生。
胡兰成旧话重提:我听内政部的人说,汪副主席的外甥女才华横溢,不仅会吟诗作画,还是有名的钢琴演奏家。一边说着,一边「低头猫腰」从桌下掏出一个暖热水瓶来,先是沏了两杯茶,算是给两位姑娘的周到。
小倩兴奋地连连点头,兰成本不是夸她的,她却自个儿兴奋起来,说话声音底气十足,一看就是直性子,肚子里到底是藏不住话的,小倩迸出话来:那是,也不看我家小姐是谁的外甥女,她最擅长的就是钢琴独奏,还有......话说到一半,只见碧城皱了邹眉,投去怪罪的眼神,小倩这才欲言又止。
兰成食指扣住杯柄先是迎面递予一杯给碧城奉上,碧城矜持地恭迎了上去,双手礼貌的捧住茶杯的搪瓷外壁,胡兰成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碧城的英容相貌,未曾料想这茶杯不亦久端,碧城端久了难免掌心发烫,于是咳嗽了一声,胡兰成这才把手一松。
他又递予一杯茶水给予小倩,小倩接过茶杯,吹了吹杯中的水蒸气,也不讲究喝茶的学问,囫囵闷了下去,连口茶叶渣都不剩。胡兰成瞧时候不早了,说道:午餐时间到了,不如我们找个馆子先吃饭。
碧城轻声说道:不用麻烦了,我们方才在路上吃了些点心,不如叫辆黄包车直接把我们送到住处就行了,我们自个儿煮面条吃。
小倩的肚子袭来一阵一阵的「咕噜咕噜」声来,兰成说道:想必小倩姑娘是没吃午饭的缘故。小倩的脸蛋涨的通红,显得很难为情,终究肚子是不会说谎的。
兰成笑道:吃过就吃过,没吃过就没吃过,不必在我这里客气!
小倩回过头去,瞥了一眼碧城,碧城面露些许的难色,说道:外面也没有我们爱吃的菜,到是怪想念大黄妈做的「君踏菜」,这菜与笋丝咸菜一起做羹很鲜美的,只可惜她没随我来,要不然让她备些来才是好的,一同煮了大家分了吃。
小倩跟着应道:想必这里是没有的了。
胡兰成笑道:这道「君踏菜」虽说这里没有,倒不如我讲一个和这「君踏菜」有关的故事,不妨吊吊二位小姐的口味。
一听到讲故事,小倩来了劲,努嘴小嘴巴说道:你讲的故事必须得打动我们喔,要不然我们家小姐可是要拿你是问的。小倩端坐了姿势,挪了挪屁股,摆出一副慈禧太后看大戏的样子,碧城瞧这丫头平日里也是被她惯坏了的,也不分场合,见谁谁都「人来熟」,碧城拿她可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又心想:眼前的这位胡先生据说是舅舅的笔杆子,想必是满腹经纶的了,不如借此机会听他说上一番,也好让我瞧瞧他的学识和修养配不配做舅舅的「文胆」。
兰成微微向二位姑娘点头示意,又摆出一副说书人的样子,字正腔圆地娓娓道来:话说北宋徽钦二帝被金人掳走,钦宗之弟康王赵构仓皇南逃,路经江南名曰洪塘的地方,金兵穷追不舍,幸得有一户农民三男一女阻拦金兵,康王得以虎口脱生。康王即位后,便在路经此地的石桥上取名为「留车桥」,这个村子也叫「留车桥」,被康王车驾践踏过的一种蔬菜就叫「君踏菜」。
碧城莞然一笑,站起身来鼓掌道:不愧是先生,到底肚子里是有学问的。
胡兰成听到「先生」二字,会心一笑,说道:惭愧,惭愧,汪副主席才是当世的大才子,其诗堪称当世一绝。
碧城的脸色突然沉了下来,说道:只可惜他写的诗意象太过悲怆,都说「诗言志」我看舅舅是言他自己的「曲线救国」了,他这样的牺牲无非是想拿自己的耻辱换取「和平运动」,只可惜我们都成了他局中的棋子,想脱身却越陷越深。
兰成说道:不如我们先去吃饭吧,有什么话吃完饭再续。
碧城怨道:我突然没了吃饭的心情,我和小倩先回住处去了。
胡兰成见碧城这幅态度,沉吟片刻,思忖着:眼下时局不稳,加上汪副主席病情恶化,生命危在旦夕,刚才碧城小姐的言下之意已经足以表明形势的严峻。到底是明白了碧城小姐不肯吃饭的缘由了。
于是胡兰成提着碧城的行李箱子来到客厅处,又吩咐报馆的汽车夫准备好出行要用的车辆,一行人帮衬着搬行李箱子......
(三)
渐远处传来一阵隐隐约约的打醮声,瞬间划破了寂静的清晨,这一晚碧城本就睡不安稳,被这「钟磬丝竹」的诵经声一叨扰,愈发睡不着了,碧城左眼皮跳动的厉害,心神被这么一搅,脑海里反倒浮想起自己奔丧时候的情景来,碧城不敢继续想下去,于是闭上眼睛佯睡,却始终辗转反复,碧城猛地从床上直起身来,嚷道:小倩,小倩。小倩揉了揉惺忪的眼睛,从后房出来,说道:小姐你这是怎么了,时间还早着呢,以往你可不是这样的。
碧城抓住小倩的袖子问道:刚才是否有听到和尚的念经声?
小倩禀道:我们这里连个木鱼都没有,谁会在大清早做那么无聊的事情,又不是谁家死了人。
碧城紧紧拽住小倩的手,又仔细听了一遍,并未闻见什么打醮声,这才抒了一口气,喃喃说道:可能是我多心了。
又过了几个时辰,天空褪去微亮的晨曦,弄堂里开始传来小贩的叫卖声,和往常一样,碧城先是漱了口,洗了脸面,吃了南洋小笼包子。
早上湿气还未褪去,却又下起阴雨来,屋内的空气不觉令人窒息,憋的她喘不过气来,于是碧城推开了门,走到檐廊底下,檐廊的上梁是半月形的拱门,拱门的正面刻着木雕的牡丹团锦图,虽不及皇家建筑来的雕梁画栋,却不失工匠精神,牡丹花纹镌刻在木梁上,显得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都说牡丹代表祥瑞,但乱世纷争,又何祥瑞可言呢?然而她的内心却是枯萎似的,碧城扶着檐廊的栏杆低眉紧蹙,只见院门外人头攒动,一群人围着小贩蜂拥而上,纷纷争相撕扯起报纸来,碧城忙唤来小倩,道:快去外面瞧瞧,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小倩诺声而去,从报贩哪里瞧得消息,又三步并作一步,从楼梯间「扑咚扑咚」的小跑上来,还没等碧城开口,碧城沮丧着脸说道:汪~汪先生。
碧城关切道:舅舅怎么了?
碧城道:汪先生仙逝了。
碧城惊闻噩耗,不觉悲由心生,只觉眼前漆黑的一片,象是在放黑白电影,小倩的身影亦变得模糊起来,小倩迎身上去,扶住碧城的胳膊道:小姐,你这是怎么了。
碧城道:我没事,你快些替我吩咐兰成先生,让他务必帮我张罗好舅舅的丧事。
汪兆铭去世的消息很快传至大街小巷,权利更迭的时代,多事的「二战」很快进入了尾声,同盟国在太平洋战场上捷报频传,预示着汪伪们的时日不多了。
汪兆铭去世的第二个年头,正值七月十五鬼节那天,每家店家的门口和每条弄堂的前面飞舞着纸衣纸裤,这仿佛成了铁律,碧城站在檐廊处神情显得恍惚,这一年她消瘦了不少,谢绝了一切登门拜访的客人,每天只有小倩拿着凭证去外面兑些米粮,碧城也不过问外面的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不难看出小倩近日来的表情显得有些难堪,小倩走到碧城的身边唯唯诺诺地说道:小姐,外面的米粮都涨到6万一袋了,你可要早做打算呀!
碧城说道:不是月底会有兰成先生送来的救济粮吗?
小倩道:小姐,你可能不知道外面的时局,美国人在日本本土投了两颗原子弹。
碧城听小倩这番说辞,默了声,自个儿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到屋内......
(四)
毛阿四猛地闯进报社来找胡兰成,胡兰成闻讯出来,只见他的胳膊上挂了彩,鲜血直淌下来,滴在地板上,凝滚成一滩血。胡兰成神情慌张地问道:这是谁朝你开的枪?
毛阿四嚷道:快给我手巾。
胡兰成把一条白手巾递予他,毛阿四嘴里咬住一端的手巾猛地一扎,打了个死结,那鲜血瞬间渗进手巾染成血色。
毛阿四额头冒着汗珠,粗喘了两口气,说道:日本天皇今日宣布投降了,虹口道场的日本兵气不过,拿我们76号出气,骂我们是支那猪,还朝我们开枪,不少同志都栽在日本人的枪口下,我是好不容易才虎口脱生的。
毛阿四原先是青帮的头目,后来归降了日本人,做了76号的特务。
胡兰成听闻他的这桩如实所说,身体瘫软在座椅上,胡兰成显得六神无主,目光略显呆滞,只顾着自说自话:快,快带上碧城,我们一起逃。
毛阿四回应道:带上碧城一个女流不方便,又不能做日本人的挡箭牌,带她何用?更何况汪副主席已经仙逝,日本人是不会买一个死人的帐的。
胡兰成觉得带上碧城是有用的,以为日本人不看僧面看佛面,不过这只是他的一厢情愿,于是说道:汪先生待我不薄,对我有知遇之恩,若没有他的眷顾就没有我胡兰成的今天。
毛阿四无奈地摇头说道:我是先走一步了,我在乡下还有几房亲戚可以投靠,若你需要我帮忙,到时候不妨来找我,说完一溜烟就跑了,胡兰成跑出几步路,本想追回他还有事情和他交代,他却到好,连个鬼影子都不见了。
兰成感觉自己额头灼热一般,象是发起烧来,这一日头便昏昏沉沉的,于是立即动身回家,他摇晃着身子踉跄直入家门,只见院子里散落着丢弃的杂物和石块,门窗的玻璃碎了一地,心中顿时冒起一团怒气来,然而又不敢声张,只能四处寻觅起爱玲来,发现屋内没有她的人影,兰成急了,忽然发现桌上留有一张纸条,纸上写着:兰成,今天几个不知名的爱国学生朝我屋里丢起石头来,还有人搬来粪缸说要活淹了我们,口口声声叫骂打倒汉奸,我已从后门安全脱身,若要寻我,去张妈家。
时至深夜,胡兰成这才赶到张妈家,爱玲背对着兰成佯睡,兰成轻身走将过去,伏下身来,耳语私鬓地说道:爱玲,我回来了。
她假装没有听见,兰成洞察她的鼻息,她的胸部急遽起伏,象是在吞咽什么不容许哭出来的眼泪,兰成用额贴了她的脸庞,湿的那片飞溅入兰成的唇角。
「兰成你回来就好」片刻她才轻声唤道,眼角是一滴泪滚落,重重地打湿在兰成的额,兰成心里觉得沉重。她又转过身来从被窝中伸出手臂,紧紧的搂住兰成,她整个人都在颤抖,却说不出话来。
兰成宽了衣裳,并头和爱玲睡去,这时外面传来一阵打更声,他像一只惊弓之鸟猛地翻身起来,爱玲说道:这是打更声,你听......这时外面传来打更人低沉的呼叫声:「家家户户小心火烛......家家户户......」,这声音有远及近,又随着打更人的渐行渐远,只剩下孱弱的余声。
兰成回过头去问爱玲:我们那个多久没做了。
爱玲道:我也记不清了,有快两月有余了。
兰成翻身搂住爱玲,咬了她的粉脖,却又觉得头脑发胀,显得力不从心,兰成低声唤道:我想明天的米价要涨到八万元一袋了。
爱玲轻声怨道:我们夫妻恩爱,你却说起米价物价来,岂不令人扫兴。
兰成叹了一口气说道:爱玲我们还是离婚吧,我给不了你幸福,现在时局动荡,我又顶着一个汉奸的帽子,你跟我是生存不下去的。
爱玲把身子侧在床头一边,望着窗户外的启明星,回忆起孩提时代的情形来,儿时乡下的仲夏夜是多么的美,夜空时常星罗棋布,如今回到旧地,却是一副苍苍凉的晚景,树木像个秃头老,已经没有了往日的风采,屋顶的瓦片在夜光的衬托下泛着泪光,只有那颗启明星,在幽暗的夜空中划出一盏明灯,仿佛给人捎去希望。
她回过身来抱了兰成许久便松开了,低声道:说吧,你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以前从未听你这样提起过离婚。
兰成道:汪副主席再世时对我不薄,他吩咐我要好好照顾碧城。
爱玲狠狠地拧了一把兰成的胳膊,哭到:你和她是什么关系,倒是要这样瞒着我。
兰成道:是你多想了,我们什么关系都没有。
爱玲道:不要说了,我给你时间让你做一个选择,要么选择她要么选择我,你现在就可以走了,反正我现在不想见你,等你想明白了自然会回来找我。
爱玲不曾发现兰成身体抱恙,只见他穿上衣服,在屋内踉跄了几步,随即轻声把门合上,却不曾和她有片刻留步。
(五)
日本战败以后,原国民政府从重庆还都南京,清算汉奸就指日可待了,胡兰成自知不能连累家人,于是再也没有找过爱玲,而是自个儿隐姓埋名,在外边跑起了单帮,置办些小生意。时下学潮涌动,社会各界要求严惩汉奸的呼声一浪胜似一浪,国民政府立即成立了「除奸警察大队」,肆意搜捕一切嫌疑之人,在白色恐怖笼罩之下,胡兰成处处谨慎小心,有巡捕几次三番来询问他的过往,他却能瞒天过海,几番化险为夷。
然而碧城就没有那么幸运了,隔壁的武太太有一次和小倩聊天,小倩心直口快的性格自然是露了碧城小姐的底细,武太太毕竟是见过世面的,自知碧城身份的轻重,武太太自有她的盘算,戡乱时期,百姓的日子那叫一个煎熬,武太太不知道从哪里得到消息,说是只要举报隐姓埋名的汉奸就可以获得国民政府的奖励,于是便起了歹心,告发了碧城。
碧城其实和汉奸是粘不上边缘的,比起那些杀人越货,逃到大城市来的伪保长,伪乡长们,碧城压根就排不上清算对象,那些手里沾满同胞鲜血的汉奸,但凡有点关系的,熟络下人际关系,献上一些银元也都洗白了,唯独这汪碧城,是偏偏逃也逃不掉,躲也没地方藏。
汪碧城不是汉奸便得定性为汉奸,这是政治的需要,汪兆铭虽死,其政治影响力尤存,碧城作为他的血亲,自然是脱不了干系,加上她接受过日本的教育,扣一顶汉奸的帽子就显得顺理成章了。
碧城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被人出卖了,她自己未曾料想,终有一日自己的身份会和汉奸扯上关系,碧城不晓得世道艰险,更何况摊上这种事没有钱打点是万般不行的。
忽有一日,除奸大队一班人马突袭了碧城的石库门宅邸,带头的是个黑脸的胖子,那胖子带着痞子气,分不清是兵痞还是流氓,嚷道:谁是汪碧城。
碧城和小倩闻讯,从厢房里走了出来,小倩应道:找我们家小姐做什么。
带头的「黑胖」脸上挂着猥琐的表情,走到碧城的身前打量了一番,啧啧赞了一番她的水蛇腰和好脸蛋,淫笑道:不去做舞女可惜了,来人把汪碧城带走,从今以后这房间里的金银物件,一律充公没收。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碧城没有防备,一班人要硬拖碧城走,碧城和小倩抵死不肯松手,姊妹十指连心,手指互相打着结,碧城哭嚷道:小倩,去找胡先生,他一定有办法。
终究她们寡不敌众,加上一介女流,力气再大也大不过男人们,自从碧城被带走之后,小倩四处寻觅起胡兰成的下落来,可是胡兰成自身难保,他是否又会出手救碧城呢?
(六)
小倩四处打听,听说管事的姓祝名鸿才,据小道消息说:只要交足了保证金,碧城小姐就能放出来。小倩想起当年碧城小姐对她的好,便把一只翡翠玉镯子赠予了她,时下这只手镯仍旧戴在自己的手腕处,小倩回想起旧时的姊妹深情,不觉眼泪扑漱漱落了下来,虽说舍不得这只镯子,然而救人要紧,于是当了些银元,时下办什么事情,法币是不及银元管用的。小倩先是自个儿找到祝鸿才,希望祝局长能够惘开一面,放了自家的小姐,小倩也没有行贿的经历,不知如何行贿的套路,还未等祝鸿才开口,就自个儿掏出一袋子银元来,她单纯地认为,只要贿了银元,自家的小姐必定能安然无恙地放出来,孰不知这行贿的事是有套路可循的,光打点一个人又怎么行的通呢?
小倩见竹篮打水一场空,于是根据小姐遗留下来的通讯线索,找到了胡兰成,胡兰成得知碧城被逮捕入狱,心中尤为痛惜,自责道:我这是辜负了汪副主席的嘱托,碧城小姐若有个三长两短,我便是罪过的了,当初我就应该把你们一起带走。
这时胡兰成的脑海里便想起一个人来,她便是鼎鼎有名的交际花「陆曼贞」,胡兰成拍了下自己的脑袋,对着小倩说道:我怎么把她给忘了,若她能出手相救,碧城必定有救。
翌日,胡兰成去「俞记客栈」的俞老板那里筹备了几棵上好的西洋参,又精心挑了些上好的绸缎准备给曼贞小姐送去。
兰成先是来到扬子舞厅,向服务生询问起曼贞小姐的下落来,服务生说道:舞台上唱「玫瑰玫瑰我爱你」的便是,只见舞台正中央站着一位聘婷玉立的女子,一旁的「阿娜拉斯」大乐队正在奏着配乐,兰成瞧得清楚,只见她拥有一张薄薄的瓜子脸,颜色粉嫩白净,下巴尖俏,那张娇小玲珑的嘴时开时闭。她用的唇膏是时下流行的玫瑰红,脸的当中是一条笔挺的鼻梁,犹如白玉茎。眼睛随着音乐的节奏时睁时闭,蛾眉淡扫,简直生的妩媚动人,两排浓密乌亮的长睫毛在舞美灯光的作用下闪烁着,翻卷的睫毛昂藏无尽风流。
演出结束后,曼贞回到卸妆室,顺手从服务生那里接过「姓名贴」,只见偌大的「胡兰成」三个字映入她的眼帘,曼贞心中思忖:怎么会是他。
原来曼贞曾经是胡兰成的坐上客,「汪伪时期」两个人私下关系暧昧,曾几何时,曼贞便成了胡兰成的情妇,后来汪伪政权倒台了,胡兰成不知所踪,曼贞又投靠了警备司令部顾军长,做了他的姨太太。
然而顾军长生性风流惯了,那家伙自然是不管用了,曼贞知道若自己没有一个子嗣,早晚会因为自己色衰遭致顾军长的抛弃,曼贞想起胡兰成心中便生了一计,一个荒诞的念头闪过:何不「借精生子」?
曼贞约胡兰成来到自己的私房处,兰成应声邀约,一进入门来,只见眼前的陆曼贞和舞台上的她判若两人,她穿着一件蓝底小白花的布旗袍,手腕处带着一块腕表,看上去倒象是一位小学女教员。
曼贞说道:多年不见了,你可有曾想起过我。
兰成惭愧道:奈何世道不安稳,我自顾不暇。
曼贞轻笑道:好一个自顾不暇,这次来找我什么事?
兰成直言不讳地说道:我想请你救帮我救出汪碧城。
曼贞瞥了他一眼,阴阳怪气的讥笑道:怎么,汪某人的外甥女成了你的姘头了?
兰成强压抑愤怒的情绪,说道:我这次来是有求与你,而不是被你来奚落的。
曼贞站起身来,双手叉腰,气道:我背给你听,“吾妻曼贞,并蒂于约,誓与岁月求静好,以示两情缱绻之决心,使现实者复归于情,怀疑者复归于信。这是你当初写给我的誓言,好一个负心的胡兰成,曼贞双手紧握拳头,对着兰成的胸口一阵波浪鼓似的捶打。
兰成见状,猛地抱住曼贞的腰,用力一提,曼贞的身体便被腾空使不上力了,兰成又把曼贞抱到沙发上,强行用身体压住她,使得她动弹不得。
兰成便道:你闹够了没,我这次来是真心求你事的。
曼贞道:你让我帮你未必不可,只是今天得便宜你一件事情。
兰成追问:便宜我什么事情。
曼贞道:我的处境想必你是知道的,那个老顽固风流惯了,身下那把枪是不管用的,而我需要你帮我生个儿子,都说你们男人可以找女人借腹生子,这次得便宜了你。
兰成道:荒唐,我们现在又算是什么关系,何况若被顾军长发现,你我是要掉脑袋的。
曼贞道:这忙你帮还是不帮
兰成答道:掉脑袋的事情我不帮。
曼贞不顾羞耻,撕扯起兰成的衣裤来,兰成慌道:你要做什么。
曼贞一边强脱兰成的衣服,一边硬是解了他的裤带倒骑了上去......
完事后曼桢讥笑道:现在害怕掉脑袋吗?我的胡先生。
兰成道:你现在可以告诉我,如何救碧城了吧?
曼贞整了整褶皱的旗袍领子,说道:听说她身边有一个侍女,叫什么小倩来着,让她去顶吧。
兰成道:这怎么可以,不是害人性命吗?
曼贞穿上了高跟尖头小皮鞋,摇着身子走到门后边,说道:这也是我唯一能帮你的办法,至于她愿不愿意我就管不着了,说完合上了门,自个儿叫了汽车夫去了顾公馆。
(七)
胡兰成又回到了他熟悉而又陌生的城市,街道上挤满了小贩,杂耍和马戏表演,衣服褴褛的小瘪三正伸长着满是脓疮的手,一边向路人沿街乞讨;时而又有一群学生走上街头,高喊着:「反饥饿反内战」,旁边则是一群黑压压的警察围住他们,这难道就是临近新春的场景图吗?兰成扪心自问。
时局动荡的年代,人民无心过好年,每个家庭都有一顿无限惆怅的「离散饭」,这年还是不过好,又有多少家庭要在除夕之夜伤感呀!祸起战乱,又有多少支离破碎的家庭肢解着社会的脉络图,又重新扭曲在一起组建着变态似的家庭,那个年代,人都是变态的,所以为了求生,一切的想法都是变态的。
胡兰成神情显得沮丧,他来到小倩的住处,对着小倩说道:该走的关系我都走了一遭,要想救出碧城比登天还难,唯有一个办法可行。
小倩急切地追问道:什么办法你到是快说呀。
兰成便道:那就是顶包,用你的人头换碧城的人头。
小倩听了兰成的办法,起初觉得惊世骇俗,后来似乎又想明白些道理,反倒淡泊起生命来,想想自己活在这个时代亦是悲凉的,一个「上诈下愚」的社会,人心亦是叵测的,从北伐到抗战,又从抗战到内战,百姓的日子不曾有过片刻安稳。
心宇将灭万事休,她的脑海里又浮现出当年汪副主席演讲时的「和平运动纲领」,小倩似乎明白了一切:淡淡地说道,那就用我顶包碧城小姐吧。
是该行刑了,狱警来到关押碧城的牢房里,问道:要上路了,你还有什么事情没有交代的吗?
碧城说道:我想弹奏一曲肖邦的圆舞曲。
狱警道:这里不便有什么钢琴,只有唱片机,你若想听唱片,我们放给你听,听完就好上路了。
碧城点了点头,这时留声机里传出悠扬的琴键声,碧城闭上双眸静静的聆听,脑海里又浮现出南一辉老师的影子来,这是他最后一次给自己弹奏的肖邦圆舞曲,他的指尖飞快婆娑,酣畅淋漓,钢琴触键的音色是温暖的,如同午后清爽的阳光沐浴着她的心房,他的琴键扣动了少女的情窦初开,然而这一切亦都是没有结果的。
南一辉的钢琴独奏声结束了,他的目光游向靠近阳台边上的日记本,碧城观影着他的一举一动,他走向哪里碧城就跟跟在他的身后,南一辉翻看日记本,只见里面夹着一张他与碧城在玫瑰园时候的合影,照片里的碧城显得有些腼腆,把头微微的伸向南老师一侧的肩膀,南一辉抚摸着相片里碧城的影子,一滴泪滚落了下来,又抬头望见玻璃的反光面衬着碧城的影子,这一幕让他想起了在日本和美智子离别时候的情形,美智子的神韵和碧城如出一辙,仿佛美智子又活了回来,若没有战争,想必美智子不会和他阴阳久别,南一辉转过背来,对着碧城说道:我该回日本了。
碧城显得既惊讶又茫然,问道:什么时候走,怎么那么快就要走了。
南一辉勉强笑道:是呀,不过我们还会再见的。
话音刚落,南老师伸出臂膀,搂住碧城的肩背,在她的额头轻轻一吻,碧城吃了一惊,抬起头望着南老师,只见他的双眸泛着泪光,似乎有许多话想说却又不能说,只是临别之际说了简短一句话来:我想你是不会懂曲中的缘由的。
碧城显得既吃惊又惊喜,她琢磨着这个南老师吻别的含义,这个吻究竟是代表「师生情」、「友情」、还是「爱情」?正当她沉浸在幸福的喜悦之中时,南老师却提着行李箱离开了琴房,碧城眼睁睁地望着自己心爱的老师离去,心中翻涌着「五味杂陈」,她是多么想飞奔上去拥抱住他,恨不得把他捧在自己的手心里,再也逃不掉,然而她却连敞开心扉想要表白的勇气都没有,对于她来说,离别显得是这样的唐突和慌乱,美好转瞬即逝。
碧城回到了现实的场景里,她被押送至刑场,然后眼前一黑,后面发生的事情她亦无从所知;太平洋的彼端,南一辉为他的「法西斯著作理论」付出了生命代价,他被处以极刑,这位双手从未沾染过鲜血的日本思想家,碧城的音乐启蒙老师,却因为生前著作的「不义之思想」给亚洲人民带来了沉痛的灾难。
故事到了结尾,碧城是活了下来,乱岗上的坟头,没有蒲松龄笔下凄美的女鬼故事,反倒是现实之中开了一个荒唐的玩笑,那位默默无声的小倩姑娘以死衬托了大人物的悲凉,然而祭奠她的人,不是碧城,也不是胡兰成,而是广大读者朋友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