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德堡:小城大学——九月之旅(五)



海德堡:小城大学——九月之旅(五)

去过科隆的人普遍会落下一个明显的后遗症,每个人都像荷兰羊角村的天鹅,曲项向天歌。仰头时间过长,脖子梗得痛,梅梅和我都相互睥睨,好长时间才恢复,得以平视。以致后来一打开科隆大教堂的照片,还不自觉把手机举高,那座教堂实在是太高了。至此,我们完成了朝觐欧洲最大的十座大教堂的心愿。科隆大教堂,600年信仰的力量。没有圣彼得、米兰、圣母百花、塞维利亚那样盛开的繁复装饰,然而肃穆空灵,天国的本来面目。信仰信仰,因信而仰,仰之弥高。中文翻译,深得拉丁Religiō本源的精髓。

这是我们第二次到德国,在科隆完成了大教堂心愿后,立即踏上名动天下的无上限高速,奔赴海德堡。

德国高速不限速。当谷歌地图提醒我们正在跨越荷兰与德国边境,传说成为现实来临时,还是有点不知所措。真不限速,想开多快就多快?这可是一个以严谨甚至刻板闻名的国度啊。高速飙车时,梅梅玩微信,有朋友调侃我们,说白在德国的高速开车了,愧对狂飙突进运动的故乡,愧对浪漫主义的源头。可能车晃动了那么一下,被梅梅看成了“飙车运动”,用来解释汽车为何在德国诞生,倒也顺理成章。这帮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家伙,纷纷怂恿我能开多快开多快。此时不飙,更待何时。眼见路况车况俱佳,一路狂踩地板油门,fast and furious,有梅梅拍照为证,最快达163。这是大众Polo,车太小,要换成BBA或保时捷,200轻而易举,我对梅梅夸口道。由此想到,不限速的自由,物质层面,离不开高速公路的质量与等级;法律层面,严格遵守交规;道德层面,良好的驾驶礼仪。而实际上,也有很多路段限速,特别是山区,还有路面不那么好,或下雨激起很多水雾的路段。

海德堡,德国最具诗意的城市,浪漫主义运动的中心,一个让一位叫歌德的把心遗忘于斯的美好所在,也是德国唯一一个经历二战依然完整的城市,历经了不断的诗化和浪漫化。与民国把佛罗伦萨叫成翡冷翠一样,海德堡也曾曰海岱山。山上有座庙,不对,城堡。城因城堡闻名,恰好德语很多城市都后缀-burg,相当于法语的-ville,英语的-ton,中文的州。-burg,发音正好与中文的堡谐音,音义双娇——海德堡。1386年,海德堡大学创建,成为德意志第一所大学,威名远扬,成为与牛津一样的大学城。海德堡大学前后有56位诺贝尔获奖者,并一直是德国浪漫主义与人文主义的象征。说几位校友:黑格尔、雅斯贝尔斯、汉娜阿伦特、哈贝马斯、韦伯,都是些如雷贯耳的伟大名字。

徬晚的清风中,初秋的凉夜里,走过古朴的老大学博物馆,狮子喷泉的狮子因为没水,显得无精打采。来到大学最古老的神学院,前面的广场上的砖缝里长满顽强的青草。门楣上方有三个德文词,只认得GEIST。德文喜欢抽象形而上的大词,对应英文的SPIRIT,中文翻译为精神,读德国哲学,慢慢混得眼熟。欧洲中世纪大学创立之初,只有神学院,研究神的学问,连哈佛也不例外。梅梅问我念神学院有啥用,我说当年在哥大读书,我住的公寓旁边就是哥大神学院。神学可不是神棍妖言惑众,其方法论秉承帕拉图,理性服务于宗教,一众大咖奥古斯丁安瑟尔谟笛卡尔等等都用思辨逻辑证明上帝存在,至少我读得津津有味。如果说德国是个思辨之国,那么海德堡就是这个思辨之国的大脑。

主街依然百年前的模样,贯穿整个老城。东西两端分别连着集市广场和俾斯麦广场。人流熙熙攘攘,餐厅和咖啡馆门外已经撑出阳伞,排好桌椅。午后温暖和煦的阳光下,老人与狗安静坐在宏伟朴实的圣灵教堂旁边的集市广场。喷泉座上,身形健硕的赫拉克勒斯看着这些祥和的芸芸众生。烤香肠和咖啡的香气,大耳朵扎啤酒杯叮咚碰撞,人们耳鬓厮磨的窃窃私语。说不定这些看上去无所事事的人中,就坐着一位曾经或将改变世界的牛人。奇妙的德意志,既是天生的浪漫主义温床,又是烧脑抽象思维的集散地,一个令人又爱又恨的国度。更费解的是,这些震古烁今的才智却来历不明,如同人类自身来历不明,想到这,于是释然。

在老大学楼后面的奥古斯丁巷里,有一个小小的入口,通向海德堡著名的“学生监狱”。中世纪欧洲大学都拥有治外法权,学生行为不端,触犯市政条例,当地警察无权过问,只能由学校加以惩治,独立治校方能独立思想。想起美国历史上最为有名的案件之一的“Dartmouth Case”,为了美国私立学校独立发展不受政府干预,坚守“College”名号至今,视“University”称呼为粪土,达特茅斯学院,青藤依然常青。可学生监狱的惩罚也不好受,违纪学生会在这里关上数天到几个星期的禁闭。可是,就是这些荒唐游荡的学生,一旦从大学毕业,便好像被施了魔法一般,立即变身为浮士德式的勤勉严谨的学者。

哲学家小径是一条的山间小路,路两旁的石墙长满绿苔,散发凉意。向上攀爬时,若驻足回首,对面海德堡的老城区尽收眼底,内卡河缓缓折向远方。河上一座古朴的老桥,有点布拉格查理大桥的影子。桥头两座白色圆塔,据说原来用来关犯人,我看着更像城堡的尖塔,再仔细看,真像德军士兵钢盔,虽然我觉得这种联想有点邪恶。当然,此桥已非彼桥。二战快结束时,盟军没舍得轰炸海德堡,是德国人自己炸毁了这座古桥。战后,海德堡市民发起重建,新石桥于1947年6月建成。我们看到的这座“老桥”,实际上是做旧的。如同很多拼命把自己做旧做老的城市一样,海德堡的很多东西看似很老,其实没那么老。这个城市一次次到达顶峰,又一次次被摧毁,旧城轰然坍塌,新城再拔地而起。黑格尔总结的中华历史循环规律,却不幸发生在他的母校的城市。

这条小径没有分岔的花园,如果实在想不出深奥的问题,也不会受到惩罚,小径是用来散步的,不是用来思考的。山坡上,空气清澈明净,极目远眺,古堡尖塔引人入胜。尖塔,是日耳曼人对祖先森林及精灵想象的诗意再现。走累了,与梅梅山间石凳上,坐看白云起红瓦,倾听对岸圣灵教堂的钟声,心绪宁静致远。

“I saw Heidelberg on a perfectly clear morning, with a pleasant air both cool and invigorating. The city, just so, with the totality of its ambiance is, one might say, something ideal.”

——Johann Wolfgang von Goethe

庄丁 发表评论于
回复 '花似鹿葱' 的评论 : 谢谢花!这些古老大学,除了哥大,好像都在小镇乡村。小镇好,喜欢做题的做题,爱想问题的想问题。
花似鹿葱 发表评论于
特别喜欢小小的市镇里藏着 历史悠久的大学。谢谢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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