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安金鱼(下)
上海黄浦区陕西南路271弄(沈家浜)最大、最好的房子是10号,是沪上闻人、青帮头子金九龄(1892—1980年)的故居,由四栋洋房组成。青帮头子金九龄是江苏盐城阜宁人。孤儿时流浪到上海,生活穷困所迫做了黄包车夫,在十六铺码头一带被阿桂姐(黄金荣的第一位姘妇)收留并在其娼门里当跑腿儿。后来又由阿桂姐介绍,遂拜了黄金荣为师,后来他又拜了青帮大字辈赵成楼为师,位列“通”字辈。因为他绑票、贩毒、敲诈勒索非常卖力能干,而颇受黄金荣地赏识,由黄一手安排进了法租界捕房,历任巡捕、法租界华人督察长一职,遂渐在上海滩形成了个人势力。
金九龄原来是住在南阳桥的,南阳桥位于自忠路和西藏南路丁字路口一带,过去是法租界与华界的分界处。以前这里筑有铁栅栏,俗称大铁门,有“红头阿三”把守,朝启夜闭,也是当时上海旧社会怪象咄咄、鱼龙混杂、案件横生的地方。很多影视剧中都会多次出现男主、女主出入法租界与华界分界处的镜头,真实地展现了当年的场景。南阳桥最有名的是“杀牛公司”,所谓“杀牛公司”其实就是“宰牲场”,是专门杀猪宰牛的,后来成了肉类加工厂。“杀牛公司"沿西藏南路开设有一排门市部,专门供应熟食,有红肠、酱汁肉、糖醋小排等,成了老上海最有味道的回忆。
黄金荣因为另有图谋,后来就极力敦促金九龄搬到了陕西南路271弄10号,因为隔壁就是吴静园老先生、也就是现在吴三爷的家。
两天后的上午九时四十分,安金鱼和小金公主Lucy赶到了吴三爷的家里,一进门的感觉真是恍如隔世,物是人已非啊。吴三少不在,说是因为前一阵子3月23日,莫斯科近郊克拉斯诺戈尔斯克市“克罗库斯城"音乐厅发生恐怖分子枪击事件,造成多人伤亡。几名枪手为身着迷彩服的不明身份人员,他们还投掷了手榴弹或燃烧弹,引发火灾。事件已造成120多人死亡,初步调查显示,死因主要是枪击和火灾造成的燃烧产物中毒。所以吴三少就急匆匆地赶去莫斯科找人去了……
安金鱼给吴三爷带来一本从以色列购买的《圣经》——她这么多年,信奉了天主教,也去过很多国家去旅行,甚至去过以色列和巴勒斯坦。她也知道老五门和耶稣基督百多年来一直很亲近;小金公主则给爷叔带了几盒澳洲最高食品等级的蜂蜜。
大家坐下寒暄了几句,吴三爷把铜炉里的火炭拨弄了几下,十几个竹篾笼子里面的蝈蝈就此起彼伏地百家争鸣起来,气氛一下子就轻盈了。
吴三爷端起全中国茶圈都晓得的唐代“錾刻舞马衔杯纹莲花瓣”金碗,邀请大家喝起茶来,喝的是陈年“曼松王子山”老树生普。
吴三爷说道:“上海滩万宝楼的第二代掌门人李文明其实不叫李文明……他其实是一个福佬人。福佬人就是祖籍福建的台湾人,李文明原名李文龙,祖籍是福建永定,距离漳州市漳浦湖西乡的赵家堡石头城不远。
赵家堡又称赵家城,是大宋皇族赵氏族人的后裔世代聚族而居的地方。也是福建沿海保留比较完整的大型土堡式民居建筑,大明万历二十八年(1600年)始建,万历四十七年(1619年)扩建外城,崇祯七年(1634年)又大面积增建庙宇、戏台,整体建置沿革了北宋都城东京汴梁的格局,有趣、好玩儿得很……
李文明呢,是在今天台湾的台北市三芝乡出生的,当时为台北州淡水郡三芝庄,他的父亲作为“万宝楼”的开创者,经常到上海山西北路457弄12号吴昌硕老先生的家里购买书画、印章,拿去卖给日本人,那个宅子我也是去过几次的。
民国十年(1921年),有爱国友人紧急告知吴昌硕先生:汉代石碑《汉三老碑》被日本人通过李文明的父亲购去,价格已经谈妥,定金已经交付,只等择日海运。吴昌硕先生联合西泠同仁上下奔走呼吁,作画义卖,终于筹募款项八千大洋将石碑从李老头子手中赎回,并建亭安立在了西湖边的西泠印社院内,并铭刻有纪文。
吴昌硕(1844年9月—1927年11月),又名俊卿,字昌硕,别号老缶、苦铁等。他是今天的湖州市安吉人,产安吉白茶的好地方。吴昌硕是晚清、民国时期的著名国画家、书法家、篆刻家,“后海派”代表,担任过中国西泠印社首任社长,与厉良玉、赵之谦并称“新浙派”的三位代表人物,与任伯年、蒲华、虚谷合称为“清末海派四大家”。
吴昌硕在日本被称之为印圣,与书圣王羲之、画圣吴道子、草圣张芝齐名。日本友人、大雕塑家朝仓文夫先生为彰显吴昌硕先生在《汉三老碑》事件中的主导作用,特地在1921年为老先生范铸青铜半身像,当时共铸有两尊,一尊留于日本,一尊托人渡海运到中国赠予吴昌硕。”
吴三爷又给大家斟上茶,慈爱地扫试了一下周围的人,继续娓娓道来:“李文明(李文龙)的弟弟叫李金龙,曾经和老火门的张鬥光先生一起在日本的“西南学校”学习警务专业。日本的“西南学校”成立于1874年,是日本最著名的“中央警察大学”的前身,是旨在培养警察和地方官员的学校。到了1935年,更名为“警察学校”,并开始颁发警官证书。1948年,警察学校被改名为现在的“中央警察大学”。
弟弟李金龙和张鬥光先生两人在“西南学校”私交甚笃,很是亲密,李金龙还送过张鬥光先生两枚吴昌硕先生的田黄石印章。1927年吴昌硕先生去世后,哥哥李文龙就在张鬥光先生的帮助下,常住上海,搜罗缶老的诗书画印,卖往日本。
来上海一段时间,李金龙通过日本人地刻意安排,结识了上海滩三大亨之一的张啸林,后来他就慢慢蜕变成了日本人的一条眼线,经常替日本人给张传递消息,甚至开始越界搞起了绑架、暗杀等罪恶勾当。再后来,到了1937年,七七事变爆发,中国从此进入举国抗战时期。李文龙则更名李文明,继续勾搭日本人,他的弟弟李金龙则回到台湾,做了日伪政府的一名警察,也开始卖国。
在上海滩的古董圈子里,汉奸、卖国贼李文明的口碑越来越差,张鬥光先生和他交往,就引起了老五门其他家族的强烈不满。于是有一次在外滩和平饭店,张鬥光先生带着化装成记者的沈醉,在第一次介绍给李文明见面的饭局上,被老土门的金掌柜撞见,金掌柜艺高人胆大,肆意斥责、羞辱李文明,甚至拔刀相向……在张鬥光和沈醉地劝阻下,李文明当场仓惶逃窜。
结果第二天,此事件又被人恶意在街头小报纸上添油加醋、推波助澜。金家掌柜为了匡扶正义,言必行行必果,干脆多次派人持刀搜寻李文明,力求为民除害,却未果,李文明更加隐蔽了行踪,并为自己配备了多支手枪,还跟日本人要了两名保镖,整日里保护他。
1937年上海淞沪会战,李文明趁乱偷偷去了趟老家,从福建漳浦赵家堡的赵氏皇族那里骗出来一些隐秘消息,然后又趁乱鬼鬼祟祟地回到了上海。当时上海淞沪会战刚刚结束,日本军队在上海的各路力量大增,整个社会局面更加混乱不堪,他就联合张啸林会同日本人,准备打击老五门的势力。
李文明首先要寻仇老金掌柜,被张鬥光先生果断制止了,他竟然逼迫张掌柜拿文物换人,要求张掌柜交出日本人想要的东西,才能放老金掌柜的一条生路。张鬥光先生知道李文明已经无药可救了,正在自寻死路,也就加紧了各项计划。
四个多月后,因为国民党军统局的主要人员陆续撤到浙江省境内,老金门的吴静园先生就临时作为戴笠的行动人员,联络各处抗日物资和人员,不断支援浙江方面。那天晚上他从湖心亭茶楼出来,不幸就被日本人作为老五门的出头鸟,在豫园附近给暗算了,一番搏杀,肺腧穴被重创,只拣回来了半条命。
随后,张鬥光先生配合“中华佛教护国和平会”搞出来一批极为重要的贵重军用物资,可是因为李文明的卖国,而被日军半路伏击、劫掠。此次物资主要指挥人员张鬥光的二弟,子弹打光了,一条腿被当场炸断,身中数枪,怒目圆睁、含恨而死。老水门刘家三位族人也血战而亡,几百人的国军押运队伍和一些爱国僧侣、抗日居士伤亡惨重……
消息传来,老五门大为震恸,“中华佛教护国和平会”也动了雷霆霹雳之怒,开始抗日锄奸!
其时,老金掌柜在崇明岛苦修,吴静园先生也在家中治疗康复,老木门王家另外正在和爱国基督教会奔忙,军统特工的骨干成员也都不在上海,无奈张鬥光先生去找了他的干爹
——中国(不是上海滩)青帮师爷级别的大佬,张仁奎。
张仁奎(1856年-1944年),字锦湖,国民党陆军上将,授“杰威将军”衔。祖籍山东省枣庄市山亭区山城街道沈庄村。曾护送孙中山就任“临时大总统”,蒋介石、黄金荣、杜月笙、韩复榘等均拜其为师,青帮“大”字辈元老,有“帮会元魁”之称。他刀法精湛超群,也是江湖武林中威名赫赫的“江淮三把刀”的第一把!
张仁奎将军闻讯大怒,马上安排随身的旧部,配合张鬥光行动。几天后的一个夜晚,李文明在愚园路上日本人开设的秘密会馆里惨死:舌头、心脏不翼而飞,左脸颊上用刀写了一个大大的“漢”,右脸颊上则用刀写了一个大大的“賎”……
这种惨死状,在上海滩自开埠以来史上是第一次,所以当时的各大报纸都称它为“海上第一奇案”,个中滋味你细品、细细品!
这桩奇案极大地震慑了汉奸、卖国贼们。随后,张仁奎将军和张鬥光先生共同给中统局上海苏沪区区长徐兆麟递交了书面汇报材料,详细说明了处决汉奸李文明的全部过程——几个人潜入房间后,迅猛地制服了汉奸,然后的全过程是张鬥光一个人动的刀!”
吴三爷思路清晰、头脑敏捷,一字不错地讲了这么多,把安金鱼和小金公主都听傻了……安金鱼看着吴三爷精神矍铄、仙风道骨的模样,心里明白了:这可不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之前故意风传他临死不远的谣言,恐怕又是另外一个阴谋吧!
吴三爷看向小金公主,说道:“张仁奎将军后来时刻保护我们老五门的安危,他非常关注战局的发展,积极为民族抗日大业尽心献力。张将军还曾多次利用自己在法租界的寓所,一再保护抗日爱国人士。后来,此类事情渐渐被日伪机构侦知,欲对他施以杀害,张将军大义凛然,誓死不惧,最终忧愤过度,于1944年12月4日逝世于上海“范园”,享年80岁……”
吴三爷仰起头来,静静地看向半空中,仿佛是在为张仁奎将军的在天之灵祈祷默哀。
客厅的气氛有了几分凝重……
吴三爷又转向小金公主:“你晓得老五门为什么只有你们老土门戒备森严,一直保留警戒队伍吗?”
他见小金公主茫然地点了点头,又赶紧摇摇头,就微笑着继续说道:“李文明(李文龙)的家族在台湾能文能武,颇有势力,他们岂能善罢甘休。前前后后他们多次派人进入上海,联合日本人、汪伪76号特工还有帮会败类,多次准备伏击我们,都被上海的抗日力量联合在一起粉碎了……可是,谁能想得到,这个汉奸卖国贼的家族,竟然在他们的下一代,几十年后出了个什么狗屁的“李大总统”,继续巴结日本人,继续卖国!”
三个人边聊边喝边吃,一晃到下午三点了,最后吴三爷对着安金鱼说道:“上河图的稿本我没有见过,老五门的父辈们都是见过的,据说稿本儿比其他所有能见到的《清明上河图》都要完整无缺,都要细致……民国初年还由张鬥光先生送去精整过一次,也就是这一次的装裱,最终惹出了后来的诸多事故!
最重要的一点,这幅稿本儿不在我这里,我没有任何决定权!”
安金鱼听了顿感怅然若失,她眨了眨美丽的大眼睛,下意识地撩了一下长发,颇不甘心地追问道:“这稿本那又是在哪里呢……”
吴三爷神色凝重地回答道:“在一个年轻人的手里,他不在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