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裳闷头赶路,路过忘川河时,他放下肩上的柴担,坐在岸边的岩石上稍事休息。没有丹誉在一旁不停地聒噪,他可以清心静气地享受一下大自然沁人心脾的安宁美妙。
河水哗啦啦地流,就像他的思乡之情,绵远悠长,永无休止。去国离家,寄人篱下的日子已经半载,皮肉之苦、言语羞辱尚可忍耐,故国、亲人似乎近在眼前却遥不可及。他从腰间取出一个笛子,吹起了一首牧曲,北鄢乐曲中特有的豪放激昂以及凄凉悲壮,被这首笛曲尽情地释放出来,婉转悠扬的曲调在山谷间回荡,更衬托出山林野地的空旷静谧。
同裳正沉浸在乐曲之中,突然,河中一个顺流而下的异物引起了他的注意,待看清楚了是个溺水之人后,他想都没想,奋而一跃跳入河中,待他拼尽全力将那人连拖带拽弄上河岸才发现,情况十分危急,那人已经昏迷,呼吸微弱,同裳不停地按捺他的腹部,试图将他的腹中水挤出体外,谢天谢地,那人吐出几大口河水后终于缓过气来。
同裳扶起那人,将他依靠在岩石上休息,替他包扎好了腿部的伤处,又将那些柴禾点燃给他取暖,他自己则转身进了林子。
此人正是男扮女装的无衣。那日,她离开大渊本想去北鄢会一会太子同裳,不料,半路上遭仇家派来的人劫杀,陇佐派来护卫她的两个侍卫拚死将一线生机留给了她。
那枣红马被一侍卫用刀把戳伤,大受刺激,它驮着无衣拚命奔跑,一直跑入了戎勒境内的不周山才终因力衰而停下脚步。无衣正要下马休息,顺便查看一下情况,不料那马闹得动静太大,惊扰了那条鸡冠蛇,它悄没声地溜出来,照着枣红马的后腿就是一大口,那马中了蛇毒再次受惊,痛得大声嘶鸣,它眼前一黑,撒蹄儿拚了老命奔跑,一直跑到了无情崖的断崖处也不知收蹄,于是它便带着无衣一起坠下悬崖,落入忘川河。可怜那马当场殒命,而无衣因伏在马背上,被那马垫在下面,入水的冲击力大减,她才侥幸逃出生天,只是腿部受了伤。
无衣迷迷糊糊中感觉自己坠入了深渊,一直往下沉,突然,一束光照亮了黑漆漆的暗夜,这光带着她缓缓上升,一直升腾到了九霄云外,此处彩云缭绕,鸟语花香,一幅太平盛世、世外仙境的景象。
突然,一阵肉香味扑鼻而来,无衣顿时感到了饥饿,她努力睁开双眼,恍惚间见到眼前一个陌生的年轻男子,他面目冷峻,正在专心烧烤一只野雉,此人虽身着布衣、身无长物,但无衣看得出,他气质不凡,举手投足间带着些许优雅与贵气。
无衣问:“请问恩人贵姓高名?”
同裳扭头见无衣醒来,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他淡然道:“山间一野夫尔,姓啥名甚不重要。”
无衣央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今日若无公子出手相救,小可恐怕早已命赴黄泉,公子的再造之恩,小可感激在怀,永志不忘,还望公子体恤,告知高姓大名。”
同裳想着自己身处异乡为质,大丈夫本当顶天立地,却甘为人下,受尽屈辱,国仇未报、家恨未雪,有何颜面立世?又想起刚才丹誉喊自己老榆,他就随口道:“喊我老榆吧,榆木疙瘩的榆,公子贵姓?”
无衣腿伤,无法站立,便拱手作揖:“小可免贵姓秦,从大渊来,无意中闯入此处,又不幸落水,今日得遇公子,三生有幸,今生今世小可若无有机缘,来生愿结草衔环,报公子今日之恩。”
同裳微微一笑,道:“秦公子想多了,今日之事是你命不该绝,我恰巧路过而已”,他把手中的烤雉递给无衣,道:“先填饱肚子吧。”
“多谢”,无衣也不可客气,接过那只烤雉来大口吃将起来,同裳看着她大快朵颐,甚感欣慰,道:“秦公子落水多时,寒湿入体,易得风寒,你把衣服脱下来,我为你烤干。”
无衣闻言顷刻脸颊飞红,她推辞道:“谢榆公子体贴,不必了,噢,我不冷。”
“嘴唇都紫了还说不冷”,同裳见她打着寒战,就把自己的外衣脱下递给她,道:“拿着,你睡着时我烤干的,我去那边林子里呆会儿,你先换上。”
无衣换上同裳的外衣,感受了他的体温,肚子里的食物也让她感受到,身体里的活力正在渐渐回升,自己好象满血复活了一般。
篝火旁,同裳在为无衣烤衣,无衣望着他,感激之情盈满心头,她道:“我才发现,公子为我疗过伤,难怪伤腿没那么疼了。”
同裳道:“举手之劳,秦公子不必挂齿。我每日进山砍柴,经常会遇上野兽和意外,因此会随身携带一些带打损伤、祛毒化淤之类的药膏,以备不时之需。”
无衣四下张望,问:“此处是何地?”
同裳道:“戎勒国不周山,这条河叫忘川河,你落下的那个地方叫无情崖。”
无衣好奇,问:“忘川河,无情崖……名字很别致,有何典故?”
同裳道:“从前有一对恋人,相爱却不能相守,他们发誓,生不能同衾共枕,死当同穴长眠,于是他俩便义无反顾,决定同渡忘川河,携手奈何桥,共赴黄泉路。”
无衣心有戚戚,悠悠然想起了陇佐,她内心凄然:师兄,我与你擦肩而过,今生今世不知是否有缘与你再相见。
同裳问:“秦公子,你打算去往何处?”
无衣从回忆中清醒过来,问:“榆公子,此地离北鄢都城还有多远?”
听她问起北鄢,同裳的心头一阵寒栗掠过,他长出了一口气,道:“看你怎么走了,眼下你得先养好伤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