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到金江一小读书时,因为无心学习,父亲曾教训:"如果再不好好学习,就把你送回东门农村,和你的那些哥哥们一起去放牛。"
每次被教训的时候,我并没有产生过要被送回农村的恐惧,相反,觉得每天和堂哥哥们一起去放牛不用学习考试,那样的日子应该是很好玩的。
这个暑假,我就真的回到老家农村来了。我那封建迷信思想浓重的奶奶吩咐年纪长我两岁的十六哥无论在村前村后的任何一个角落都要跟紧我,尤其是到河边的渡口,她有句话常挂嘴边:"欺山莫欺水。",意思就是可以在山上放肆的玩,但不能轻易下水。
说奶奶封建迷信,主要就是她一直不肯跟我们到城里生活,说是怕死在城里魂魄回不了老家,我那时不知道人有魂魄,倒是隐约觉得像东平他爸爸死后晚上还会回家里找吃的似乎真的会有。
十六哥是我二伯父的四儿子,他真的是很听奶奶的话,吃饭睡觉,田间地头,后山树林,河边渡口,那是跟我形影不离,甚至不许其他堂兄弟说我的不是,当然,村里的堂哥哥们对我好的不得了。和龙岸地栋外婆家不同,地栋村是三姓家族的表亲,小长安木栾村就我们一个姓,全都是本家亲人,虽有亲疏,但都是同姓自家弟兄。
回到老家的第二天,我就迫不及待的要十六哥带我去放牛。放牛的时间一般在下午,要等到在水田里劳作完、堂哥哥们牵着牛回来吃完晌午,也就是要让牛在田里干完活,才能让它们到牛坡上去吃草。
奶奶交代十六哥,只能让我骑那头老牛。
老家的牛全是水牛,体型比苗人的黄牛要大很多,自然力气也大得多,特别适合下水田耕作。
奶奶说的那头老牛,应该是全村年纪最大的大水牛,弯弯的长角,身形硕大,走起来慢吞吞的,还很听话,十六哥轻声叫唤它,它便缓缓的来到十六哥的跟前。十六哥用闽南话跟它嘀咕了一阵,才叫我到老牛的身边,用手托着我的脚把我顶上牛背,十六哥告诉我,骑牛不能像骑马那样叉开脚骑在牛背上,而是侧身坐在牛背上。他的解释是这样坐在牛背上表示对耕牛的尊重,而我是觉得这样在牛背上比骑马的姿势要舒坦得多,感觉很悠闲,要换现在的理解,就好比自己就是太上老君一样,仙气十足。老牛体型硕大,我和十六哥两人坐在它的背上还很宽松,
十六哥攀着我的肩膀并排坐在老牛牯的背上,指着眼前延绵不断的山峦,从东到西告诉我山脚下的一个个村庄的名字,除了临近木栾的李村、弯村之外,就望着西边的中良村能留在我的记忆中,因为此时此刻,二哥还在中良村插队落户,可以说和我近在咫尺,我甚至认为可以骑在老牛的背上,让它沿着牛坡一路吃草把我们带到中良村去见二哥。
一直没有留意过老家这些喀斯特山峦有多美,在我的七十年代,除了有忆苦思甜,小学一年级去革命烈士墓扫墓时,听过一个老头讲述在东门剿匪的故事,按照他讲述的场景,可以十有八九的把老家的这些隽秀的山峦对号入座。事实上,这一排延绵不断的山峦脚下,从东到西的数十个村落,确确实实在解放前大多数是土匪村,也就是紧跟国民党反动派的残渣余孽闹暴动的村民,至于为什么在分到田地后他们还搞土匪暴动我从来没有去想去问这个问题,总觉得这样的问题要提问的话一定是自己思想有问题。可偏偏二哥所在的中良村也是土匪村,因为这十几户人家中当年也有两户人家的青壮年参加了土匪暴动,后来自然被定为土匪村。
然而,老家的美是实实在在的,就是到了七十年代,这一代都还没有通电,家家户户还是点煤油灯,所以看不到一根根的电线杆,没有像蜘蛛网的电线串联村里的房屋,每家每户的房子和龙岸地栋村外婆家的房子一样都是用泥夯成的泥瓦房,静静地散落在山脚下,显得很自然、很安逸。不禁又想起父亲教训我要是不好好学习就把我赶回老家和堂哥们一起放牛,这样的生活似乎并不是惩罚,相反是一种享受,就是一种无拘无束的享受。
这时候,在平缓的牛坡上坐在牛背上放牛,满眼的风光,心情是愉悦的。牛坡上还稀稀拉拉的长出低矮的松树苗,堂哥们告诉我这是飞播造林时从飞机上掉下的一些剩余的种子长出来的松树,这让我很羡慕堂哥们,他们居然见过飞机飞播造林,我除了在电影里看见过飞机,还没有实际看见过飞机,更没有看见过飞机飞过头顶的模样。说真的,那时候我对飞机的印象就是美帝国主义在遥远的朝鲜用飞机轰炸我们的抗美援朝志愿军,还有国民党反动派用美帝国主义的飞机进攻人民解放军,总之,飞机都是坏蛋才能用上。可现在有飞机飞到我老家的上空来播撒树种,也不知道是好心还是恶意。看着我们的牛群在低矮的松树从中穿行吃草,觉得飞机来播种造林,恶意占了大部分。
我把这样的想法说了出来,堂哥们都很惊讶的看着我,我把我知道的飞机的故事告诉他们,才发现,他们从来没有看过那些战斗故事片,除了红灯记,除了李玉和、李铁梅和老李奶奶,他们不知道志愿军和解放军都被飞机轰炸过。他们齐愣愣的望着湛蓝的天空,似乎觉得天上飞来的飞机确实不安好心,好在现在撒下的树种,万一是炸弹,那可真的要命。
我也和他们一起望着湛蓝的天空,那时,天真的很蓝。